12 拾壹（1 / 1）
两个人沉默不语的走回捕役府，刚进公厅，远远没等陆轻容点上灯便急匆匆地说道：“天色已晚，陆大人我先去休息了。”说罢拔腿就往后院里跑。
此时公厅里的灯刚刚被点燃，光芒还很微弱。赵远远心不在焉，步子又急，院子里黑漆漆的，她“趴”的一声小腿磕在石阶上，疼的她直咧嘴。陆轻容默默地点燃了另一盏灯高举着来到她身后，体贴地照亮她回房的路。
赵远远小腿火辣辣地疼，她一边抽着气一边一瘸一拐地强忍着慢慢走。院子里有风，吹得火苗更旺了。陆轻容耐心地跟在她身后，远远看着地上两人交替重叠的影子，一瞬间竟觉得这样也不错。
终于来到房门口，远远结结巴巴地谢过陆轻容，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远远见他眼中波光鳞动，怕他又说出什么话来，道了声晚安就一头扎进房中去了。
她坐在床上，一边揉着小腿一边回想刚才的情形，他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这陆大人竟是这么一个恪守古法规矩之人，好生让人惊讶；如果不是，他有何目的？远远心想自己周身上下身无长物，相貌也并非那么出众，他能看上我什么呢？苦恼地大叫一声，向后卧倒，缩在杯子里，一边捶着床一边悔恨地想：有美男子向我求亲啊，我居然不知好歹地拒绝了！在一阵阵后悔与惋惜的情绪中陷入了梦境。
“我许你万顷良田、无尽财富。”
“我不要，我只要我爸爸妈妈和优优！”
“我许你倾城美貌、过人智慧。”
“我才不要，我又不难看，人又不笨。我只要回家！！”
“咳咳。我许你绝世好夫君：英俊、温柔、聪明、体贴、多金，还绝无二心……”
“我……我还是想回家。”
“……真是死心眼……”
赵远远很不满意地醒了过来，耳畔清晰地听到有人骂她“死心眼”。她十分恼怒地坐了起来，四周看看，房间内根本没有旁人。远远苦恼地抓抓头，觉得真的要去找大夫开一副安神的药了。她在床上发了一会儿的呆，突然赤脚跳下床来，不顾自己披头散发的就打开门冲了出去。今日是个艳阳天，金灿灿的阳光大把大把地洒下来。陆轻容站在斑驳的树影下，动作小心的照顾一只鸟儿。那是鸟儿显是飞行了很长时间，十分疲惫，眯着眼睛躺在陆轻容的手掌之中。
赵远远没有料到他就站在院子中，心里有话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陆轻容将鸟儿放回架子上，有些诧异地看着赤着脚、披着一头乱发、眼睛尚未完全睁开的远远。
远远感觉脚底板有些冰凉，她局促不安地左右动了动，心一横大声说道：“不论怎么样你都不能到我家去提亲。因为我家那里有很奇怪的规矩，不是我家乡的人是怎么也找不到去的路的。所以……所以……”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陆轻容的笑容在他脸上洋溢开来，配合着今晨无比灿烂的阳光，暖洋洋的直达人内心最深处，远远不禁走神荡漾了一下。
陆轻容失声笑道：“你就为了这件事想得眼睛都肿了？一大早光着脚就跑出来了，当心着凉。去把鞋穿上，洗个脸吃早餐吧。”
赵远远鼓鼓嘴：谁为了你一夜没睡好了！
洗好脸，扎好头发，远远在厨房内坐下，看着陆轻容端出来一大锅香喷喷热腾腾的豆花，又心神荡漾了一把。
陆轻容拿出来四个碗，先盛了两碗，接着将锅上面一层取掉，下面居然还有一层，对远远说道：“下面的甜的。”又补充道：“也是凉的。”
远远吞了吞口水，用矜持控制自己没往锅里看。
陆轻容一边优雅地喝豆花一边说：“这豆花是镇上豆腐坊的小萍做的，很新鲜。她昨天请小夏帮她修屋顶，本来这一锅是送给小夏的，谁知小夏不肯收，说她一个人寡居本就辛苦。小萍见小夏不要，直接就送到我这来了。”
远远一边吃一边听，含糊不清地说道：“小夏姑娘人真好。”突然放下碗，直直地看着陆轻容：“你怎么就收了？”又问：“这算受贿吗？”
陆轻容没好气地瞟她一眼，说道：“人家一片心意浪费了可惜。”
远远觉得这个陆捕头的操行一点都不高风亮节，在为白果镇叹息的同时，自己喝下去两碗香甜的莲子桂圆豆花，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
陆轻容却盯着她，笑眯眯地说：“你一直就这样梳头发的？”
远远惊恐地摸摸自己的马尾，觉得他的笑容十分阴森森。
果然陆轻容站起身来，从袖子里摸出半把梳子，将远远紧紧按在椅子当中，笑意然然地说道：“这个样子太扎眼了，不如编起来吧。”说罢就伸出手将远远头上的发带松开，枯黄的长发垂了下来，远远在椅子上动个不停，又害怕又紧张。陆轻容一只手压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用梳子将她头发梳顺，还说着：“别动别动，很快就好。”说着还狠狠扯了她的头发一下。
远远吃痛一下子挣脱开来，从椅子上跳起来气呼呼地看着陆轻容，委屈地说：“我自己会编！你做什么随便摸我头发！”她的头发烫过染过许多次，又干又枯，朋友都笑话她有一头的稻草。
陆轻容眼现痛苦之色，神情颓然地上前一步，举着那半把梳子幽幽地说道：“远远，你真的不明白我为何要给你那半边梳子吗？”
远远心道：不是吧，一大早又来了。忙往后退了两步。
陆轻容步步紧逼，又问道：“远远，我不好吗？”
远远看着神色异常严肃的陆大捕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着他在自己尴尬时刻出手相助；想着他虽不知安的什么心，却依然收留了自己；想着他心细如丝的体贴照顾；想着他昨夜深情款款的告白；最重要的是他那张如朝霞般轩郎的容貌，恩，虽是年纪大了些，不过还是很英俊的……赵远远同学在关键时刻又走神了。仰着头微张着嘴盯着眼前人看了好一时，猛然间打了个冷颤清醒了过来。陆轻容眼中混合着疑惑、犹豫和期待地看着她。
“那个……陆大人……你当然是很好……不过，我是一定要回家的……我又不能带你回去，既然我们一定会分开，又何必为了此时的任性来承担以后的痛苦呢……”
陆轻容再进一步，伸出空闲的左手温柔地摸了摸远远柔软圆润的面庞，有些邪气地笑了笑，凑近她眼前轻轻地说道：“你有没有看过一出戏叫《繁花折》，里面有这么一句词，叫‘跟有情人做快乐事管它结局如何’。远远，你喜欢我，我中意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赵远远的心脏像被人拿锤子狠狠砸击了一下，震的她心神不宁，下意识的反映就是跑。于是远远一甩手飞快地跑出了厨房，钻回房间里紧紧锁上门，大汗淋漓。
陆轻容看着远远跑出去，哑然失笑，抬起右手看了看那梳子，上面缠了几根远远的长发。他仔细地将头发取了下来，研究了一时，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摇摇头走了出去。
小夏进到公厅之中，陆轻容却不在。她走到后院大声叫道：“陆大人？陆大人？”
陆轻容刚从厨房出来，还没作答，远远就“哗啦”一下拉开房门，依然扎着个马尾，像看到救星一般亲热地与小夏打招呼，直问她娘好些了没。
小夏点点头，说是吃了药好多了。心中奇怪，怎么大清早赵姑娘就脸色通红的。
陆轻容也说：“没什么事便不用过来了。好生照顾你娘吧。”
小夏感激地谢过他，又说该去巡街了。
赵远远一下跳下台阶，挽着小夏的胳膊急切地说：“我与你一起去。我有东西想买。”
小夏为难地看看陆轻容，陆轻容叹了一口气，点头答应了。赵远远拖着小夏大步流星地出了捕役府。小夏回了回头，觉得今天早上的情况有些异常。
小夏问远远要买些什么，远远就说想抓一副安神静心助睡眠的药。小夏点点头，说白果镇只有一家医馆药店，叫济世堂。远远回想了下，似乎昨天去的地方就是叫这个名字。两个人携手走到了济世堂门前，昨日的小伙计正站在柜台里不耐烦地应付一位客人，柜面上放着一个铺着绸缎的盒子，小伙计正小心翼翼地打算将盒子收起来。一边收拾一边说道：“我们掌柜都与你说了你抓的那副药药力太浅，想要病人快些好起来，必须要加一味‘红蕨’，你又舍不得银子。”口气很不客气。
那位客人有些富态，一脸老实人的模样，陪着笑脸说道：“‘红蕨’实在太过昂贵了，一钱就要一两银子，实在负担不起。有没有其它方法了？”
小伙计将盒子收好，冷漠地转身意欲离去，嘲讽地说道：“方法自然是有的。不过你就更加负担不起了。息海出产的海浮石通体乳白，做药引的话，普通的病是药到病除。不过那种东西只有像李老爷那样的富贵人家才能买的起。人家财大气粗，买回家也不是入药的，雕成个工艺品看着玩。”说罢一转身走了。
那客人很无奈，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离开了药店。
赵远远观望了一时，小夏一拉她袖子，说道：“赵姑娘，我们进去啊。”
赵远远却踯躅起来了，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其实我……我很怕吃药的。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周身上下一个铜板也没有，抓什么药啊。
小夏狐疑地看着她，决定将她送回捕役府去。远远不愿意和陆轻容共处一室，提出来要去探望小夏的娘。小夏虽是很感动，只是她娘刚吃了药睡下。远远听她这样一说，无计可施只得回去了。
小夏觉着今天早上浪费了许多巡街的时间，没进大门就急匆匆地走了。赵远远瞧见陆轻容坐在公厅之中看公文，犹豫了许久蹑手蹑脚地往后院走。没走几步，就听陆轻容头也不抬地说道：“相传翠屏山上有一个神秘的门派，自称为‘卫派’，修行占天卜地的灵术，还传说除了他们门派中人，无人可以探知‘卫派’的具体位置；除此之外，临川公子曾在他的《南源散记》中提到他游历南源之时，由于身受重伤又缺少粮食和水晕倒在地，被一个年幼的小童所救，他跟着小童来到了一个开满了紫橘花的世外桃源，他在书中将彼处描绘成人间仙境，后来伤好离开之后，想再返回却再也找不到路了，临川公子终因此郁郁寡欢而死。你说，这两个地方中有没有一个叫做‘广州’的？”
远远保持了一个奇怪的姿势站立着，也不看他，就这样默默地听他说话。陆轻容停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继续说道：“传闻‘卫派’中人身材高大、削瘦，只食素；而按照临川公子的描述，那开满紫橘花之地的人个个身材矮小，相貌年轻，黑发垂髫，怡然自得。似乎没有像你这般长了一头曲卷黄发之人。”说着又走到远远身边，伸出手摸了摸她干枯的发尾，又说：“除却这此两处之外，我倒是再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地方除本地人之外他人不能入内的了。”
远远浑身像过了电一般颤抖起来，她扭过头睁大眼睛，双颊通红，大声地说道：“原来你早上根本不是想替我梳头，不过是借机查看我的头发罢了。说到底，你还是在怀疑我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