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拂别（1 / 1）
在当下这个颠倒转世里，丑丫将自己困于一个恶性循环的黑洞里，反复质问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投胎来找寻沈钧？无论她怎样努力，试图摆脱宿命的愚弄，可结果总是令人悲伤。
记忆中前世的沈钧挥手与她诀别，今生的沈钧选择娶别的女子为妻，深爱他的自己仿佛与这个男人隔了一道重重的城墙，用尽全力却撞不开坚硬的城门，她化去周身的力气也见不着城门后面朝思慕想的爱人。
渐渐的，丑丫沉溺在一种几近自闭的状态，将自己与这个世道隔绝，把痛觉与其它一切感知全部冰封起来。直到有一天，柳四来到张府要见她。
起初丑丫甚感意外，因为那人上门来找她，一定是有急事。不等丑丫给他倒茶，柳四早已打断了她，一番欲言又止却未能道出什么话来。
“柳四，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丑丫看着平日里性子急吼吼的柳四，这会儿吞吞吐吐的，真替他难受。
“丑丫姑娘，可否近一步说话？”他面露难色。
这时丑丫赫然发现大堂中央除了他们两个人，尚有另一个人端坐于此，那便是张齐岚。眼瞅正用心品茶、吃点心、哼小曲的张大少无视她迫切恳请他自动退去的目光，仍自顾自地坐着安如磐石。
柳四在一旁颇为焦急，多次提醒她，两人眼神交流却不得要领。丑丫无计可施，明知这里是张府，寄人篱下的是自己。断不能反客为主，叫主人家回避，有违道义。但无可奈何之下，借了胆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张齐岚，探视性地问道：“张公子……”
“什么事？”张齐岚立刻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既而端起茶杯泯了一口清茶。
“嗯，时候不早了。通常这时间，你该去店里巡查了！”
“还是丑丫关心锦绣坊的生意啊！”张齐岚嬉笑着盖上茶杯盖，双眉之下那双温和的眼睛发出锐利的目光朝着柳四不停打量，待那道光线慢慢变弱之后，他才说道。“连续几天察看下，没什么大事，所以今天我决定不去了。”
这……不是存心为难丑丫吗！
看样子张齐岚铁定不走，那只能由他们回避了，左右为难的丑丫犹豫了半会儿，下了狠心邀柳四回房内说。于是她面向柳四，提议道：“那不如随我进房里说吧！”
“这可不行！”没等柳四反应过来，张齐岚首先否决她。
“为什么？”丑丫反问他。既不愿主动避讳，又不让丑丫自己做主，张齐岚未免逼人太甚了吧！
“男女授受不亲，这位小兄弟应该听说过吧！”张齐岚起身走到柳四面前，目光如炬般地质问他。
“公子多虑，我有要事对姑娘说，事关重大不便告诉外人。”
“外人？”张齐岚对他骨子里的嚣张劲甚感不悦。
顷刻间，丑丫感受到来自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生怕再对峙下去随时要开战。她赶紧吼道：“是这样的！他是面馆的伙计，面馆的老板是我的干哥哥，今天他来找我，想必是我哥哥的意思。既然是哥哥有话对妹妹说，一定是家里事，所以刚才他说的外人，不是针对张公子。”
“好吧！看在丑丫你替他解释的份上，我就不多说了。”张齐岚无心刁难对方，一来好奇此人来找丑丫的意图，二来毕竟沈钧失礼于丑丫，作为同窗好友兼死党，张齐岚总以为有责任替他照看好丑丫。不过看在她先前开口求情的份上，对今天突然冒出的到访者，他再心存疑虑也应适可而止回避三尺。
“多谢张公子！”丑丫总算松了口气。
临走，张齐岚仍不忘调侃丑丫一句。
“既然你有了干哥哥，怎么还对我这座府第念念不舍？”
听了张齐岚的一顿玩笑话，丑丫忽然感到一阵鼻酸，即便他话中明显有责怪之意，可她却听出了一丝来自他的不舍。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相处的时间久了，或许他亦习惯这里住着一个相貌丑陋、不懂阿谀奉承却用心操持家事的姑娘，同样丑丫对张府生出了一种依恋，这里就像是她切身安顿的歇息地。
“丑丫姑娘……”柳四喊她，瞬时打破了她的沉思。
“嗯！”丑丫回过神，继续问他。“是不是旗大哥出事了？”
“说来话长。”
“别拖拖拉拉的了，你长话短说。”
“旗帮……”柳四一时嘴快，差点把帮主的身份给暴露了，赶紧闭嘴。
“帮什么？”丑丫快急死了。
“他帮别人运货的时候，遭到埋伏，受了点伤。”简而言之，事情确实是这样的。
“运货？他怎么会干这事？”好端端的面馆老板，为何去做搬运工的活儿了？纵然丑丫曾几度怀疑过霖旗的真实身份，对他这个面馆老板一直抱有半信半疑的态度，可究竟是什么身份她也没往深处研究。
“如今也没有太多时间给姑娘解释了，他现在身负重伤，缺人照顾。我这一回冒昧前来张府，就是想请姑娘跟我一道走，好替弟兄们照料老板，姑娘家总比我们这帮大老爷们细心。”
“刚才不是说受了一点伤吗？怎么成了重伤？旗大哥伤得很严重吗？”越听越糊涂，丑丫劈头盖脸地对柳四问下三个问题。
“听其他弟兄们说，暂时脱离了危险，把人救回来的时候昏睡了几天几夜，前天有点动静一醒来就派人来通知我。”
当时霖旗在行动前特意交代柳四留在重逢一面，表面上说管理好这边的生意，其实柳四心里明白那是旗三帮主交代自己暗中关心丑丫。若是丑丫遇到任何困难，柳四必定第一时间前去帮忙。可万万没料到几天前接到快报，旗三帮主中了敌人的埋伏，听到消息的柳四马上动身出发，转念一想还是带上丑丫走，说不定能帮上忙。
“好！那我跟你走！”此时此刻，身为妹妹的她能帮上忙的地方，便是照看霖旗了。
“柳四谢过丑丫姑娘！”语毕，柳四朝她拱手作揖，神情相当严肃。
丑丫从没见过柳四这么郑重其事地向她致谢，看来这一次霖旗虎口脱险，差点性命不保。如若不是这样，柳四绝不会向自己提出这个要求。
“麻烦你稍等片刻，我进去拿几件随身衣服后马上跟你走。”
柳四点了点头，挥手目送她朝内院走了进去。
随手整理了几件衣裳，叠放在一大块麻布上，然后手握两端扎紧，继而打了个结。丑丫拿起包裹，转身时恰巧留意到镜台前摆放的几盒精致的胭脂水粉，想起是张齐岚送的，心中不免又生出了一些悲伤。
离别，总是让人难过。
这一走，不知何年马月才能再见面？丑丫打算走之前，向张齐岚告别。
环顾四周，该拿的东西已经拿了，留下的大件物品，原本就是属于这个房间。丑丫作为一个客人，暂住在张府一段日子，早已熟悉这里的一物一件。眼角流下酸楚的泪水，仿佛在替她无声地述说着心中的留恋。
她对自己说再见了！再见这里，再见初来的目的，再见过去驻扎在心底渴望完成的秘密，从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不仅是告别这段岁月，更是告别曾与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人。
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一个身影，丑丫微微抬起头，看见张齐岚若有所感地依靠在门边，似乎等候已久。
“怎么，要走？”他瞥了一眼丑丫怀里的包裹，口气随意地问她。
“是。”丑丫原先操练了一段告别词，却被他轻轻的一句问话，打乱了。回应了一声后，竟然语塞，不知如何接下去。
“要跟那个人走？以后还回来吗？”
丑丫愈发拽紧手中的包裹，慢慢地把大大的包裹捏出两个团，不知所措。她望向张齐岚，眼含依恋，内心挣扎究竟要不要回来？是否真的能如自己想得那样，放下这里，放下怀揣找寻沈钧的决心。当初毅然决然，如今怎么能说放就放？说到底，她怕的是回答给自己听，是不是白走了这一遭？
张齐岚深吸了一口气，侧身往后挪了一小步，然后珍重地对她说：“若是以后想回来，就回到这好了。我张府虽不大，但也容得下你！”
默然不语，丑丫再次低下了头，悄悄地用手背把脸上的泪痕拭去。重新抬头正视他之时，她已然微笑示意，回应张齐岚的仅仅一句“保重”！
走出了张府的大门，丑丫回首那里，不知不觉中竟度过了一年半载。俯仰之间，她千辛万苦找到的希望如泡沫般不堪一击，瞬间破灭。
这一次，再也不回来了吧！
她对自己说：“求不来的，始终得不到。”
“马车，粮食和水都备齐了。我们走吧！”柳四伸手拉住她，一个箭步，上了车。一声“驾”，驱车离去，奔走风尘将何去何从？她不问，他不答，随波逐流看浮华落尽事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