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浮沉之前世恩怨情仇(3)(1 / 1)
最初的决定,是不可置否的拒绝,与其更深一步的伤害,不如彻底断了那份念想。
宋曼丽回到了后台,与宋娜交换了眼神,待后者上台表演后她便提前告知老板先行回去。在老板的多番叮嘱后她总算偷得半分清闲,从侧门奔了出去。宋曼丽之所以这么仓促,是不想再撞见沈钧,徒增烦恼。
“曼丽。”
转角处,他喊住了她。
“你!”
“不要跑。”沈钧追了上去。
若是怕被动心,惟有拼命往前跑,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宋曼丽的高跟鞋使劲敲打了地面,发出了刺耳的撞击声,接近自我极限的双腿显然颤颤巍巍,她不顾后面的叫喊,一心拼命朝前跑。
“请让我往前奔,没有回头的路,我只想逃,逃离你的束缚。”宋曼丽一边跑,一边对自己说。慢慢地,他追上来了,在截住她双臂的那一刹,两个人都哭了。
相拥而泣,紧紧依偎。
“如果要逃,我跟你一起,决不让你一个人孤寂。”沈钧嘶哑着嗓子,低低地发誓。
宋曼丽不信,不是怀疑他,仅仅是不敢去相信。
“听我说,我真的做了决定,以后我们一起生活。”
“真的?”她抬起头,双眸泛动着闪烁的泪光,紧接着一阵迷惘。
沈钧抚摸着她的脸蛋,擦去脸颊两处的泪痕,然后执着地凝望她。
“跟我住在破旧的小屋里,你会介意吗?”
显然,他的话宋曼丽一时听不懂。
“怎么了?我的小傻瓜,你嫌弃我的住所吗?”他微笑着抚摸她的头发,力道适中手势温柔地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让宋曼丽一度慌乱。
“你骗我吗?”
“我怎么会骗你!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骗人。”
早已负气流浪,不然怎么不愿留她在家过夜?独自搬出了家里,搬进外面借住的陋室,先前他生怕那样的窘境她接受不了,却险些失去了她。既然那么多的遗憾,那么多的悲伤,不管不顾,这一次他为了爱决定留在她身旁不再离开。
“我该信你吗?”宋曼丽闪躲着,久久下不了决心。
沈钧奋力一把抱住了她,嚼泪凝望前方,深切地信誓旦旦:“我把你伤得太重,让你对我防备太多。”
不是怕,是未来太遥远。
“来!跟我走。”沈钧将手摊在她的面前,等待她的回应。
一旦牵起你的手,我将何去何从?
风中他们手拉手,漫步街头,走过街边繁华一景,又路过一段载有回忆的广场。沈钧笑了,仿佛他们之间不曾出现过误解,不曾有过矛盾。宋曼丽呆呆地望向他,见他爽朗大笑,心底暖暖地似乎也跟着快乐了。
时间一晃就是三个月,自从宋曼丽在千帆浪涛的流言蜚语中侧身而退,竟许久没有在舞台中央表演了。若不是沈钧平日里的工钱赚的不多,她也不必重回这舞台,受众人冷嘲热讽。
“换衣服啊!怎么还愣在这里?”百乐门的老板不同于过去对她万般迁就,言语中多是不耐烦的命令口气。
手里拿的一件演出服,镂空的地方太多,她如今为ren妻,怎么能够再穿上这等衣服。
“是不是不想做了?不做的话,有的是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以为你上回铁了心要走,是做定了少奶奶。谁料到一眨眼的工夫,你又跑了回来。我早就说了,你是舞女的身份,要么嫁作姨太太,要么就是跟那混小子过穷苦日子。你偏偏以为自己过得去,谁知道最后挨不下去了吧,非得跑回来求我。这里本来就不大,姑娘们多得是,我哪有地方腾给你呀!不过是看在宋娜的面子上,给你一个人情,你还傻楞在这。到底还做不做了?”
老板口吐飞沫,字字句句都是一番抱怨,而他言及的宋娜如今今非昔比。宋曼丽明白,虎落平阳被犬欺,不是因为宋娜的请求,那势利的老板怎么会答应她重新回来。
“我马上去换!”
“知道了就好,别再犯傻了。”
她傻吗?为了爱,又抛下了名利,跟随沈钧一同天涯海角。但实际上,窘迫的生活令他们都相互煎熬。他没了家里的经济支持,到处找活干,起早贪黑受人剥削,每个月赚的却少得可怜。宋曼丽呢,当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住到了他那里。两个人挤在几个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天真地过起了小日子,没名没分地做着贤妻的工作,从早到晚等着他干活回家。
有时候,宋曼丽累了,身体的某个地方不自觉地涌起一股无名火。她隐忍着,不发作,看着沈钧天天回来疲倦地倒头就睡,她心疼地咽下了一肚子牢骚。
她是爱他的,所以才会这样,有话不能说,有怒不想讲。
直到后来沈钧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她便决定自己出来赚钱,以减轻两个人的负担。
宋娜已经接替了她的位置,成了当红头牌,她没开口,对方全部获悉。轻轻地点了点头,起身就要走,宋曼丽其实想多聊一会儿。可宋娜抱歉地说,有几个约会皆因之前已诺了客人,不得不提前走。
“来日方长,下次一定找姐姐好好叙旧。”
她一身华丽旗袍,脚踩闪亮亮的高跟鞋,拿起手包,整个人微微朝前倾斜。脸上堆着淡淡的笑容,眼里写着无比真诚的歉意,向宋曼丽说着官方的话。
来日方长,那将是无法逾越的差距,随着时间的延长,她们的见面会变得更加遥不可及。
目送宋娜远去的背景,宋曼丽猛地发现自己老了,新人把老人推到了时间的前头,一切都回不去了。
叫来咖啡厅的服务生,刚要掏钱,那厮皎洁的脸上印着诡异的笑容。
“宋娜小姐已经付了钱。”
原来她想得这么周到。
“好,谢谢你了。”
“小姐慢走!”
宋曼丽推出转门,不禁感到身后一道冷冷的目光像倾盆大雨般浇灭了她对所有虚幻美好的建立,彻底倒塌。所谓的相爱超越世俗,统统都是盲目恋爱中的人自己勾勒出的,膨胀的幸福感如同泡沫顷刻间破灭。
不知不觉,她陷入了困惑中。
“我想说……”宋曼丽有许多话要对沈钧说,有许多不解想让他帮自己理清。实际上,她仍然属于这个小家的,她希望沈钧可以把她浮躁的心态调整好,她希望沈钧可以带她一起渡过从高处回归平凡的艰难期。
“你觉得……”宋曼丽了解像她们做舞女的,再绚丽夺目也将是昙花一现,那些凡夫俗子的拥护和赞美,全是rou欲作祟。
“我不过……”宋曼丽不过是还没完全脱离过去的生活,毕竟那是二十几年习惯了的日子。并不是所有人皆可以清新脱俗,一下子过上毫无欲望的平常生活。她不是神,是个人,还是一个曾经活在名利场上的女人,曾几何时她以为那会是她一辈子的生活模式。
“你可以……”宋曼丽抱有希翼,伸出双手等待他的救赎。用包容、理解、关爱把她周身的淤泥化去,剩下一个真实的自己,恢复到最原始的她。
结果是,沈钧一脸憔悴地告诉她,自己忙了一整天,想早点休息了。
“他确实累坏了。”宋曼丽心疼地轻揉他的脸庞,用自己的身体紧密环抱住他瘦骨嶙峋的躯体。
直勾勾地盯着他,突然一个翻身,从她的怀抱中挣脱了。
“是厌倦了吗?”宋曼丽害怕失去他,终日提心吊胆,不断地胡思乱想。从恐惧到不敢言的抱怨,渐渐地她开始假设那些有的没的,尽管没有说出口,但问题像是一点一滴挣开那道裂痕,破碎的声响摧毁着她心中的那个充满爱的家园。
他们沉默的相处中,多了一些平淡,多了一些争吵。
“你总是累累累,你有没有关心过我?”一天的时间,分开12个小时,睡觉8个小时,剩下的4小时,他们没有共同话题。宋曼丽满怀期待,等到的一再是冷漠与拒绝,冰霜覆盖的生活她坚持不了。
“我在外面干活赚钱养你啊!”沈钧终于爆发了,不停地解释,每次爱抚她急躁的心情。可是他累了啊!
“你说你养我?”原来寄人篱下是这么可悲的一件事,她如醍醐灌顶。
“对不起,我们不要吵了!我明白现在你也不好受,我不想让你难过。等过些日子我多赚点钱,情况就会好转的,就像过去那样开心。”
沈钧惊觉她的愤慨,‘养’这个词是她的底线。首先,他没有具备养她的能力,并且给予不了她安逸的生活。其次,若是包养,和那些庸俗的男人有何区别,一样的都是贪图美色。沈钧是真心爱宋曼丽,不是好色在作怪,不然他也不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尔后,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很长一段时间冷落了她,所以造成了她积压以久的不满。
‘就像过去那样开心’?宋曼丽反复琢磨他的话。质问自己,过去真的开心吗?她和沈钧堕入爱河,不受世俗偏见,是相爱的证据吧!可是,回到过去那样,是因为她有金钱的前提。
“仿若隔世。”她竟有这样的感受。
于是宋曼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我想要我们重新回到快乐的生活,不愿看你过得那么辛苦却无能为力,不愿你每天做那些重活苦活却依旧苦恼每个月的房租。如果不是爱你,我怎么会回到这里;如果不是爱你,我怎么会接受那些男人的殷勤邀约。我是爱你的呀!”宋曼丽撕心裂肺地苦苦哀求,他甩开了她的手,一些因指甲抓出的痕迹他试着抹去,当作没有看见。肉疼的感觉,远不比心痛的残忍,他原谅了一次,不想伤了第二次。
“宋曼丽,你摸着你的心,真心地回答我一次,你到底在乎的是我还是这个舞台?”
他走了,她摔倒在地,掩面痛哭。
舞台上宋娜闪亮登台,瞥了一眼落寞的宋曼丽,眼里满是哀怜。宋曼丽愤恨地咬牙切齿,吞下一股脑的眼泪,然后在她的关注下走出了百乐门。
“我输了吗?”冷笑着说给自己听,这个比赛结束了,这个结果铁定改变不了了。
宋曼丽比不过宋娜,输给了自己一手带出来视为姐妹的女人,在最后一刻她出卖了自己。当时沈钧总算说出了养她的话,她陡然失神,一半黯然失魂,一半斗志未灭。
沈钧的那句‘你到底在乎的是我还是这个舞台’说中了她那颗半悬未定的心,忐忑不安。
有些事,是她撒谎了。
回去,不全是为了他,为了他们。
宋曼丽存有私心,不可否认,即便她试图蒙蔽了自己的心。
有些事,一旦被捅破,犹如流水般唏嘘不止。
当初和沈钧搬进了破旧的地方,她以为漂泊的生活从此可以终止。可爱得再轰轰烈烈,一旦遭遇了现实的问题,天荒地老的誓言变得不堪一击。他们迫于生计,不得不委曲求全于现世。沈钧没日没夜地在外赚钱,她不忍心,也不甘心。
每次她独自伤怀的时候,总不免生出怨他的想法,虽然宋曼丽努力克制这种邪恶的念头。眼睁睁看着沈钧辛苦地工作,她愈是摆脱不了这份抱怨。现实埋下的祸根追溯到原点,假如他带她回沈家,生活也不会这么窘迫。女人终究在乎名份的,做舞女的时候嫁不进沈家,舍弃了工作陪伴着他依旧得不到该有的。宋曼丽的委屈和苦恼,有谁懂?她的期盼,成了煎熬,放弃了那么多,终究成了困局。眼看屈于她之下的宋娜一跃成为头牌,爱情的失落,成就的落空,宋曼丽拨开迷雾竟一脚跨进了危险边缘。过去倔强高傲的她,逐渐消沉,荣耀的光芒没有像现在这样能够蛊惑她的心,勾起了她若隐若现的欲望。
深陷迷惘的百乐门,她蓄势待发,时刻准备重新抓住机遇。突然有一天,王富仁出现在她面前,宋曼丽有一种欲哭无泪的错觉。没有遇到沈钧时那个傲视男人的宋曼丽消失不见,甘愿化作王富仁身边的小花猫,听候差遣。不过是为了重振雄风,待他捧自己上位,接着就像踏脚石一般踢走。宋曼丽计划周全,果不其然,通过王富仁的实力和人脉圈使得她又一次走红。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她原本喜上眉梢,媲美头牌的位置让宋曼丽再度找到自信。沈钧的忙碌,造成的空缺慢慢变得不再举足轻重,她在百乐门找寻的快乐淹没了回家后的空虚感。即便他日夜颠倒,有时一两天都不回家,她竟不如过去那么计较。
有一天,沈钧居然出现在百乐门,当时她正醉倒在王富仁的怀中。震惊之际,她隐约注意到宋娜脸上稍纵即逝的一丝阴笑,怒火中烧的宋曼丽来不及放下高傲的姿态,面如死沉的沈钧放下那一个盒子转身离去。
等回过神时她方才捡起掉在地上的盒子,打开是一枚银戒指,眼泪止不住地拍打在上面,滑落到底。悔恨的心如同猛兽一样向宋曼丽扑来,她一时挥不去,任凭猛兽撕咬着她的皮肉,血流不止。她冲出了百乐门,甩开了王富仁的拉扯,叫了黄包车赶到了家里。一进门,便迎来了沈钧死寂的面孔和一番冷言冷语。
宋曼丽不停地解释,不停地忏悔,不停地乞求。
沈钧这次不作答,不回应,不心软。
宋曼丽明白她错了,错在不该任性,不该迷恋虚无。
“等到错了,才知道哭吗?一点都不像你,宋曼丽是我认识的最傲慢、最坚强、最不服输的女人。天生是百乐门的头牌,天生就是戏子,怎么会放低身姿,跟我这样一个没用的男人过苦日子呢?我想的太天真!”
“沈钧!”她最后呼唤沈钧的名字,他已经走远了,并且带走了一些属于他的东西。狭小的房间,仿佛他不曾住过,留下的只有孤独。
收拾起眼泪,关上了门,她退了房。手拎着竹编箱,环顾四周,站在马路中间宋曼丽无路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