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浮沉之前世恩怨情仇（2）（1 / 1）
舞台上宋曼丽尽情摇摆婀娜的身姿，台下沉迷其中的男人们如痴如醉，于是所有人在今夜全情投入，魅惑妖娆的歌声中她如琬似花来回穿梭。
服务生端来几杯红酒，舞池中央的她伸手拿来一杯，递到嘴边又放了下来。
“曼丽，快过来！”姆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此，殷勤地向她招了招手。
眼明手快的宋曼丽对一旁的男人耳语了几句，略带歉意地只身离开，朝着姆妈等着的方向赶了过去。
“什么事？”宋曼丽面露不悦，责怪姆妈搅了她今夜的好兴致。
精明识相的姆妈深知女儿今非昔比，做了头牌赚了大钱，自然不必再看她的脸色。而自己为了养老，不得不忍住这口怨气刻意讨好宋曼丽。
“我也不想为难你，只不过你清楚姆妈的身子骨，一到阴冷天就受不了，咳嗽的老毛病花了我不少铜钿。”她谄媚地说到一半，故意咳嗽了几下，接着又说道。“现在手头紧，早晨看了病，口袋里剩下不多了。去买药的钱都凑不够，更不要提今后日子怎么过。”
“别说了！”宋曼丽听腻了她的说词，利落地从手袋中掏出了几张票子。
“自家女儿就是懂事！”姆妈见到了票子，立刻眉开眼笑。
“别急！”她缩回拿着票子的手，然后正色直言，说道。“以后没事少来这里找我！每个月我会按时拿钱给你，你自己省着点花，不要老是来这儿。”
姆妈一把接过票子，应道：“我这不是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嘛！不然我也不自找麻烦！”
“回去吧！外面冷，自己当心身体。”
“诶！”一转身，姆妈马上叫了辆黄包车，坐上回去了。
望着远去的黄包车，曼丽恍惚了片刻，脑海中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爹娘。他们应该到了知名之年，也许已是白发苍苍，步履维艰。
要是生病了，谁去照顾他们？可偏偏当年他们卖了自己的女儿，换了一些恶臭的铜钱，若是说孤独终老，那也算是报应！宋曼丽陡然感到四肢冰冷，怕是要得病，赶快推门进去。
“曼丽！”门口有人喊了她。
脚步戛然而止，但身体依然保持原状，迟迟没有转过身。宋曼丽听得出身后是谁在喊她的名字，心中积压的满腹委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她用力地咬了下唇，生硬地咽下了三个字。
‘他不配！’他不配叫她，不配再搅乱她浮躁的生活，不配摧毁她薄弱不堪一击的意志。
“曼丽！”沈钧继续喊道，脚步却迎难而上。
终于，宋曼丽回身，俯瞰他，霎那间痛心入骨。
为什么面前站着的沈钧仿若路人，消瘦的脸颊，深陷的瞳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映出了触目惊心的伤痕，让她定如磐石一动不动任凭他灼热的目光射向自己，无从躲避。
“你怎么来了？”
“我特意来找你！”沈钧深感愧疚，然而为了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他还是跨出了这一步。“我等了你好几个晚上，今天总算见到了！”
奇怪？她每天不都是准时登台的吗？
“别说笑了！”宋曼丽嗤之以鼻，哼了一声。“我可是每天都在这里，陪男人们开心。你没见到我？”
“曼丽，你不要这样说。”他听了心疼！
“哟！怎么了？你听不得我陪其他男人啊？可我就干这个赚钱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我要进去了。”
“曼丽，我们谈谈好吗？”
“谈什么？谈情说爱吗？”宋曼丽嫣然一笑，对他说道。“沈先生，我和男人谈感情，都要按时收费的！你看，你是准备谈一个钟头，还是一个晚上？”
沈钧被她的话，激怒了，涨红着脸却不知说什么好。
“沈先生是要发火吗？不过跟我一个舞女斤斤计较，也未免掉身份了。”
宋曼丽此话一出，让沈钧顿感揪心，原地不动地愣在那儿。
“我包你一晚上！”过了很久，才从他嘴中蹦出了这几个僵硬的字。仿佛是因为自己从未以客人的身份要求过她什么，所以陌生的一句话让他们之间竟变成了雇佣关系。
“真的？”宋曼丽大吃一惊，不敢相信他的话，她以为自己的激将法能够把他气走，结果恰恰相反。果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如此，她也不是畏畏缩缩的人。“好啊！那沈先生带足钞票了吗？我替先生去知会一声老板。今夜我就是你的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说罢，她一个快步，进了大门。杵在门外的沈钧，仍感到迷惘，刻意与他保持生分的宋曼丽确实被他伤得太重，以至于今天宁可糟践自己，也要与他理清关系。
“我对不起你，曼丽。”沈钧哀伤地望着大门，内疚不已。
许久，多披了一件外套的宋曼丽从里面出来，脸上还挂着笑容，好像刚和里面的人打完招呼。
“走吧！”她首先说道。
“嗯，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你们一般都会去哪儿？”沈钧没头脑地问了句。
宋曼丽突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哭笑不得地回道：“一般都去客人自己的公馆里，销魂一夜。不过我想沈先生家风甚严，恐怕是不能带风月场上的女人回家的吧？”
“你莫要气我！”
“我气你？”宋曼丽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边质问他。“我们舞女只会讨客人开心，怎么有胆敢得罪你们？”
沈钧追上她，一把拉住曼丽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我不要你讨好我，我只要你真心的笑，真的快乐。”
“沈先生太可爱了！”宋曼丽努力挣脱了他的手，自顾自地放声大笑，笑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样，你看行吗？”
“好像在哭。”
“客人怪我笑得不好看吗？那我不笑了。”宋曼丽倏地收起了笑容，一脸凝重地望着他。
“我们去哪里？”
“你想带我去哪里？”
“我们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沈钧无奈地摇了摇头，半响，才说道。“能去你家吗？”
宋曼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失望地回答：“可以！”
楼梯很窄，光线暗，他跟着女人的脚步上了楼。
“进来吧！”
沈钧有点激动，说：“第一次来你家！”
“是呀！你是第一个。”宋曼丽摸索着开了灯，房间里微微有了点亮光，透过光线看到她的脸上毫无喜悦神色。“其他男人都会带我去私人公馆或者是去酒店，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的男人。”
“看来我真是有幸！”沈钧颇为得意，因为他是第一个进宋曼丽家里的男人。
“是啊！今天开了特例。”宋曼丽没有他这么高兴，心里默默念着。‘你是宁可开这个口，让我带你回我这儿，也不肯带我去你家吧！’
“曼丽，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吧！”说完，沈钧环顾四周，地方不大，除了一个梳妆台、一个衣柜，只能放下一张床了。
“房间太小，你看，我这里能坐下说话的只剩下那张床了，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宋曼丽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羞涩，毕竟她初次邀请异性来自己家，还是邀请对方坐在她的床上。
沈钧意识到自己的提议很不适宜，尴尬地挠了挠头，接着解释道：“之前我没发现这里一把椅子也没有。”
“没关系！平时我不太邀请别人来我家，所以就没有添置座椅，本来地方也不大，一两把椅子一放，到时候走的地方也没了。”宋曼丽将手包往梳妆台上一放，然后取下耳环，再一件件脱去别的首饰。最后她把高跟鞋一脱，赤脚走到衣柜前，稍有歉意地对沈钧说。“麻烦你转一下身，我想换件衣服。”
“哦！”沈钧立马别过身，目光死死地盯在墙上。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他顿时有点犯晕，又因自己的到访给她带来诸多麻烦而频频道歉。
过了一会儿，她换上一身睡意，并告诉他可以转身了。
“饿吗？”宋曼丽好心地问他。
“不饿，你呢？”
“饿了！出门前，我喝了好几杯酒，原本打算吃几块西饼再走，想着让你在风中久等不礼貌，就匆匆忙忙出来了。”
“那是我不好！”
“是的，你不好。”宋曼丽马上肯定了他的话。“家里没什么吃的，算了，饿过头了就不会再想了。”
“那样伤身体，不如我下楼给你买点吃的。”
“你这么好？”
“我一直都挺好的。”
“可你对我不好。”
“过去我对你不够好，但以后我会全心全意对你好。”
“你撒谎！”
“我不骗你。”
忽然，宋曼丽不吭声了，呆若木鸡地躺在床上。而半躺在地板上，头靠墙的沈钧静静地等待她的回应。许久，她撒娇地说：“那你给我去买碗小馄饨吧！我想吃了。”
“好！”沈钧腾地站起身，朝她望去，温柔地说。“你耐心地等着我，马上回来。”
“慢着，你先把钱给我。”宋曼丽恢复到最初的冷漠，突然伸出左手，摊开了手掌心问他要钱。
“什么钱？”沈钧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沈先生不会忘记了吧？我可是对老板保证了的，你包我一晚上，明早我要一分不少地把说好的数目交给他。”
“我会回来的。”
“我不相信你！”
沈钧叹了口气，心里不忍怪她的无理取闹。
“那你要多少？”
“你想给我多少？”宋曼丽反问他。在他心里，她值多少？
掏出了一些票子，沈钧放在她的手心上，认真地问道：“你看够了吗？”
宋曼丽瞥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你觉得多吗？”
“可我身边只有这些钱了，还有一些小钱，得给你买馄饨。”
“所有的钱，除了买馄饨的，都在这里了？”宋曼丽用右手指了指左手握着的票子，惊讶地问他。
“是呀！出门在外，没有带很多钱。”
“那你也敢找百乐门头牌共度春宵一刻？”宋曼丽以嘲讽的口吻对他调侃道。
“曼丽！”沈钧声色俱厉对她喊道，好像有些话要说，接着却欲言又止。
不等他再开口，宋曼丽侧过身，背对他。冷淡地说：“嗯，我饿了。你快去买吧！”
“好！”他摸了摸口袋，还有一点点铜板，足够买馄饨了。临走，沈钧不忘叮嘱一声，等他回来。
马路上人烟稀少，街边的小摊贩们陆续收摊走人，沈钧眼尖发现一个还在卖馄饨的小摊，飞速跑上前去，怎料那摊主正准备收拾一下后赶早回家。在他多番恳求之下，摊主才勉强重新下了一锅水，煮了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沈钧捧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一边心急如焚地往回奔走，一边惦记着饥肠辘辘宋曼丽会不会饿过了头。
借着清晨那一缕缕柔和的光线，他扶着楼道把手上了楼，敲了敲门，很久没有回应。之后沈钧再次敲响了大门，里面丝毫不出动静，一种不祥的预感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开始担心，不由地猜测宋曼丽是不是饿晕了，倒在床上不省人事。那么他必须撞开门，把昏迷的她叫醒，再送到医院让医生仔细检查一下。
当这种假象越来越逼真的时候，沈钧紧张得抓心挠肝，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撞门了。一手捧着馄饨的沈钧，低下身，将碗放在地上。忽然发现门缝里塞了一张纸条，他伸手取出，展开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段话。
“沈钧，今晚我又遇见了你，希望这是留给我们最后的一段回忆。祝君安好！宋曼丽”
第二天，离他们分别已经过了12个小时以上，宋娜叫醒了她。
“喝一碗莲子汤吧！”
“好。”宋曼丽接过汤勺，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半夜三更，宋娜被一阵烦心的敲门声弄醒，开门发现面色憔悴的宋曼丽站在她家门前。
由于当时太晚了，宋娜没有多问，接着又腾出半张床给她睡觉。谁晓得她一躺下，就闭眼不语了，尽管不知是真的睡觉了还是不愿多说话，总之宋娜的倦意战胜了她的疑惑。
宋曼丽放下勺子，望向她，然后平静地回道：“他来找了我！”
“他来求你复合？”宋娜惊喜地问，听起来好像是个好消息。
“算是吧！”
“那你怎么来我家了？”这一点，宋娜不太明白她的用意。“难道是谈崩了？”
“没什么，我只不过不想大家再纠缠下去。”此时，宋曼丽再拿起了汤勺，盛了一口满满的莲子放进了自己的嘴巴，看样子似乎她不想对这个话题多加叙述了。
“打定主意了？”
“嗯。”
“舍得吗？”
“不舍得，又能怎么样？”既然他的家人无法接受她，而他也不作出抉择，那么惟有宋曼丽死死挣扎，究竟有何意义？
“那他昨天来找你……”
“宋娜！”宋曼丽打断了她的话。“每个人对待感情的处理方法不同，沈钧很单纯很简单，这段感情或许他付出了很多，所以对他来说是刻骨铭心的。那么当我不得不选择结束这份痛苦的感情时，他可能以为还有机会，但他没有意识到关键问题是我们的结合并不能被他的家人接纳。”
“如果他会努力，你不想给他一次机会吗？”
“我给过他机会，结果是逃避，是沉默。然后我狠下心，走了，他追来毫无意义。”
“也许昨晚沈钧已经说服了他的父母。”
“你想得太简单了！”
“好吧！”宋娜知道说不过曼丽，只好承认这种无奈。在她心里，总会有一个人像沈钧对宋曼丽那样一往情深，矢志不渝地守护彼此一生。“总以为，你们的结局是好的。”
“人生太现实了，不像戏本里写的那么惊天动地，海枯石烂。”
下午的百乐门，离开始营业还有一会儿。舞台中央多数被服务生占满了，他们忙碌地收拾着场地。
“我的曼丽小姐，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眼袋深的都要印出来了，快点进去补点粉。”老板撞见一边发呆的宋曼丽，赶紧上前说了一通。
“知道啦！还不是天天唱歌跳舞折腾的，要说再这么下去，我可要请假几天了。”
“诶哟，我的姑奶奶，可不能走啊！你一走，我百乐门靠谁来撑场子。”老板说了她一句，她便给了脸色，深知现在头牌还是她，不能怠慢这棵摇钱树。顺道喊住了一个服务生，叮嘱道：“给曼丽准备一碗红枣汤，让她补一补精神气！”
“老板你还真会差遣那群小弟。”
“这不都是为了你嘛！”
看到老板一脸殷勤讨好的面孔，宋曼丽自然懂得分寸，马上恭敬地回应：“老板这么为我着想，晓得了，我这就去补补妆，晚上啊一定卖力演出。”
“曼丽的场，肯定爆满！那我去处理外头的事务了。”
“嗯！”宋曼丽面带微笑地送走他。
离开场还有半小时了……
外面的灯箱一开，喧闹的音乐响起，躁动不安的男人们陆续前来候场。等在侧台的宋曼丽被宋娜叫了过去，跟着她到了后台休息室，接着两个人又鬼鬼祟祟进了化妆间。
“拉我来这里干吗？马上要开始了。”宋曼丽稍有不耐烦地问，因为开场第一首就轮到她的歌，她必须等候在一旁随时准备上台表演。
“曼丽姐，沈钧来了！”
“他来干什么？”
“门口的时候就瞧见他了，想不到外面一开放，他跟着就进去了。”
“想来就来吧！这里本来就是消费场所，他有钱，就能进来。随他去吧！”
“姐！”
“又怎么了？”
“万一等会你唱歌，他上台捣乱怎么办？”
“不是有打手在吗？”宋曼丽淡定地回答。
“不会吧？”宋娜错愕地一把拉住她，然后不可置信地说。“那群打手，替老板看场子，谁来捣乱就往死里打，没人性的！到时候出了人命怎么是好？”
“那是他自不量力！”
“你真的不在乎？不心疼？”
“在乎，心疼有用吗？”宋曼丽不想对这个问题再作深入探讨。
“曼丽姐，他是沈钧啊！你曾经真爱的男人。”
“现在我们没关系了。”
“以前不是发誓永远在一起的吗？过去的感情，再怎么淡忘，总是还存一点点吧？你忍心看他被这里的打手们活活打死吗？”宋娜说着说着，眼含泪光，想不通为何现在他们之间冷漠成这样？
“我要出去了！”宋曼丽甩开她的手，接着郑重地告诉她。“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沈钧不会为了一个舞女，冒险做这些事的！”
“姐！”
“没有万一，不必担心。好好准备，我唱完了就该你了！”语毕，宋曼丽迅速走出了化妆间。台下的观众兴致高涨，镁光灯一开，烟雾妖娆。仿佛在万众瞩目下，缓步走上来的头牌舞皇后，一袭红裙，摆动起曼妙身姿。随着音乐响起，她展开一副金嗓子，歌声里回荡起：“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迷离妩媚的眼神扫射台下一片如狼似虎的男人，正当宋曼丽将目光转向右侧那一桌，赫然发现那里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如此习惯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双目如潭聚集于她的脸庞，偏偏她又堤防不了，生生撞上了沈钧凝望着她的忧郁双眼。一刹那她目眩魂摇，恍如一切还未变过。但音乐在此戛然而止，她口中仍唱着：回味着夜生活如梦初醒，如梦初醒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