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醉语之前世恩怨情仇(1 / 1)
米铺的桑老板订了几匹绸缎,到时候交货了,眼看近来生意红火,铺子里的伙计们忙得都走不开,丑丫清点完新进的那批货后自告奋勇地提出自己去送。临走,张齐岚还不忘叮嘱她一路小心。
将近傍晚,丑丫提着一个大布包,奔着米铺去。街上偶尔有一两个人与她相撞,然后瞥了一眼她手里提的大包,丑丫为了避免发生更多的口角,无奈先向人道歉。
“应该借辆推车,或许会轻松点!”丑丫自顾自地说。
走着走着,突然街角处有个身影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丑丫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沈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米铺与沈府相隔好几条街,地处较偏,一般大户人家要进大米都会吩咐下人去买。所以沈钧出现在此,丑丫煞是意外,脸上惊讶的表情必露无遗,而对方显然被她认出后也大步朝前走去。
两个人四目相对,渐渐靠近,丑丫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晕,心跳加快。
“我正好路过。这么巧,你来送货吗?”沈钧瞅见她手里拿着东西,于是问她。“送去哪里?”
“哦,是米铺桑老板订的货。”丑丫双手紧紧握住包的一角,整个人微颤,显得很激动。
“离这里远吗?”
“拐个弯再往里面走点路,就到了!”
“我帮你吧!”说着,沈钧便伸手试图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不料她受宠若惊般往外弹开了半分。
下人干的活,怎么能交给沈家少爷来做?丑丫下意识地挪开了身,然后推辞道:“不能劳烦沈公子!”
“让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拿着这么重的东西,我却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的话,被路人看到了会耻笑我欺负一个姑娘家。”沈钧往前迈了一大步,接着二话不说,果断从她手中接过了大布包。
丑丫仰视他,自相遇到现在,他的个子又高了不少。两个人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却慢慢地熟悉,慢慢地视作了朋友。
或许这些细微的变化,令他们开始产生了一些心有灵犀的感觉,就像现在沈钧默然不语,丑丫依旧在那张冷峻平静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个特别的表情——刚才他不经意间在嘴角勾起的那一抹稍纵即逝的微笑。
应该没有看错!他的确在笑,而且笑得那么自然,那么舒心。丑丫用手揉了揉眼,继续回想着之前那个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笑容,自己的心情也随之荡漾了起来。
“笑什么?”沈钧诧异地问。
“没笑啊!”丑丫立刻收起嬉笑神色,转而仔细地端详他。
“走吧!天色已晚,早点送完货,我送你回家。”
没听错吧?送她回家。丑丫反复问自己,他是专程来送自己的吗?是巧遇还是有心?她克制不住自己浮想翩翩,并且大胆的假设,如果是这样的话……会怎么样?!丑丫很想知道答案。
一路上,她紧随在沈钧身后,两个人很快便到达了米铺。店铺里的伙计马上去里屋叫来了老板,之后由桑老板点算齐了,再让伙计把银子交到了丑丫手里。
“姑娘走好!”
“诶,桑老板回去吧!”送别米铺老板后,丑丫望向沈钧,战战兢兢地邀请他吃饭。“沈公子,晚上可有空?”
“什么事?”沈钧直截了当地问她。
丑丫感到自己的脸涨得绯红,微微低下了头,含糊不清地问道:“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沈钧却大声地回了一句:“听不清!”
“我是说,这么晚了,沈公子应该饿了吧!不如一起去吃晚饭?”丑丫不禁感到羞涩,别过了头,伸手悄悄摸了摸脸蛋,两颊竟红得发烫。她暗自咬唇,心想沈钧定是故意说听不清,让她再次邀约。其实丑丫本身不是矫揉做作的姑娘,她害臊的缘故是气自己脸红的样子,一定像极了熟透的红苹果,在傍晚幽暗的夜色中映照出一个赤红的圆圈。
“你喜欢吃什么?”沈钧问她,语气中有些好奇。
乍一听,丑丫仿佛穿梭回到了民国年间,沈钧问她喜欢吃什么?然后她告诉他,是咖啡和蛋糕。他们漫步在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马路上车来人往,喧嚣非凡。转弯处,他停下脚步,对她说不如吃柴爿馄饨。宋曼丽第一次和邀请她吃饭的男人,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头,吃了一碗便宜的馄饨。
“不如就在这!”
“这里?”沈钧察看四周,这个冷僻的地方,这间小小的饭馆。
“现在走回去,也很晚了,不如就在这里解决吃饭问题。”丑丫选择此处的原因很简单,虽然看似简陋的饭馆,说不定里面的食物十分可口呢!就像那碗馄饨,那个破旧的摊子,他们俩吃得很开心,这也是宋曼丽觉得最好吃的食物了。
“那也好!”沈钧想,丑丫应该很饿了,所以连这种饭馆也愿意光顾。即便沈钧并不是很喜欢去这种没有格调,没有气氛的地方吃饭,但念在不能饿着了丑丫,于是欣然接受。
菜上齐了后,丑丫首先下筷,当筷子触碰到食物的时候,她瞬间想起了规矩一说。赶紧停住手,脸上略带歉意地对沈钧说:“公子用餐吧!”
“恩,你快吃吧,我看你很饿了。”沈钧端起茶壶,替她倒了一杯水。
丑丫眯起弯弯的眼睛,傻傻一笑,对准筷下的鸡肉一个准快狠。一天的劳苦奔波,她的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叫了,哪怕过去的淑女风范,此刻已经随风而逝。
菜过五味,吃饱吃好,丑丫舔着嘴唇,端起茶水一饮而下。
“饱了?”
“恩,饱了。”
“那我们走吧!”沈钧提议道。
很晚了,该回家了。他想,今天的一聚,或许以后再难如此。等他和陈如君成亲后,作为人夫,他已经不适合再约丑丫单独见面了。
“以后要是再出来,恐怕得约上如君和张齐岚了。”
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沈钧不假思索的话,提醒了丑丫,以后他是有家室的人了。相聚一刻,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彼此间隔着一座道德的墙,深深阻断了他们的来往。
“以后,那你记得叫上如君姑娘一道来啊!”丑丫刚起身,又将屁股重重落到椅子上,对着小二喊了声。“伙计,再来壶酒!”
“你想喝酒?”
“不想这么早回去。”丑丫的口气落寞极了。
沈钧不吭声,安静地望着她,之前的口误令他们各自心中都像是海藻生满了河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缝隙,胸口有一口气轰隆一下堵住了,吞吐不出,生硬地卡在半道。
丑丫拿了一个空的茶杯,把酒倒了进去,独自醉饮。
“别喝那么凶,对身体不好!”沈钧试图抢走她手中的酒。
“我只是特别想喝酒,你别拦着我。”
是的,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想一醉方休的了!
“让我喝吧!”丑丫哀怨的眼神,认真地凝望他,目光中流淌着说不出口的挽留。既然要走,让她喝醉了,便不知他何时离开。这样的结局最好,因为留不住的人,所以接受不了清醒十分的别离。
“如果你想喝,那我陪你!”沈钧毫不犹豫,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喝下,嗓子口火辣辣的一股劲直冲脑门。一时半会,哑然失声。
连续喝了几杯,丑丫看上去不胜酒力,有点晕晕乎乎,沈钧很是担心,可又不知该如何劝她。
而丑丫越是到了迷糊的地步,越是口无遮拦地想说话。她心想反正控制不了自己的理智了,说什么他也当作是她的酒后乱语,那么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吧!过了这会儿,以后想说,未必还有机会。
一个深呼吸过后,她借着酒劲,给自己打气。内心翻滚得就差涌出来的话提到了嘴边,定了定神,丑丫说:“我想给你说个故事!不知道沈公子愿不愿意听?”
许久,他放下酒杯,专注地看着她。
“你说,我听。”
丑丫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腮晕潮红笑得像朵花儿一样,接着她沉默片刻,久久遥望另一边。沈钧朝着她眼神落定的地方张望,不见来人,不见一物。转头再看去,丑丫已买醉在她的酒杯里,痴痴地看,仿佛有什么东西牢牢地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很久很久以前。”丑丫开始述说,那段风花雪月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时候,是民国30年代,我和你相遇的年代。”
“我们?”沈钧忽然想起万花楼,他们第一次见面,丑丫好像就把他当成了熟识的故人。“是你的朋友吗?”
“对!”旌朝的沈钧根本不认识民国的他自己,丑丫努力分开他们两个人,分清楚他们两个的不同。“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宋曼丽的女人,还有一个和你同名同姓同样相貌的男人……”
沈钧听她说着悠长的故事,有他们相遇的情景,有他们相爱的过程。直到他自己都陷入了这段真切的感情后,沈钧赫然发现这个故事的主角也许就是他自己。虽然他不在那个年代,不了解他们故事的背景,可是他却有种熟悉的错觉,恍如身临其境般的无助感将沈钧一度拉下黑暗边缘。
喝了半壶酒的丑丫,已经跌跌撞撞,口中不断发出嘀嘀咕咕的声音。沈钧凑近了她,一把将她整个人按在椅子上,以免她继续乱晃,摔倒在地。
“小二,把酒拿走!”
“不许拿走!不许!”丑丫激动地喊,吓得伙计站在一旁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瞅着沈钧发号施令。“再来一壶,我还没醉,我还没说完呢!”
“好,好。你先走吧!”沈钧朝伙计挥了挥手,示意他忙去吧!
“再喝一杯!”丑丫冁然而笑,透着潮红色的脸上犹如绽放的牡丹,霎那间媚态如风。
“我给你倒!”沈钧按住她不安分的手,把酒壶挪到了自己身边,然后趁着她不注意往酒杯里兑了点白水。
“拿给我!”丑丫命令他。
沈钧乖乖地把酒杯递给她,然后看着她晃荡地举杯,撒了一些酒在桌上。浪费也好,总比她喝得烂醉强。
一口闷了后醉醺醺的丑丫用手指指向他,一会儿又指向别处,眼神极其迷离,不知道在盯着谁。
“醉了?”
“没醉,其实我清醒着呢!”她不容易醉,因为前世的宋曼丽常常应酬客人,若是喝得酩酊大醉,恐怕一夜过后贞洁难保。所以宋曼丽练就了一番千杯不倒的能耐,靠着这个本事杀个满堂彩,总是每晚临近尾声时她还能雍容雅步地送走那些贵客。
“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再不济,张齐岚可能随时出来找她了。
“别走!”丑丫对着半空画着圈圈的手猛地拉住了沈钧的衣袖,梨花带雨般地哀求他。
“不走,我不走。”沈钧对她时而笑时而闹时而哭的状态表示降伏了,今夜她要是不一股脑儿地说完整,想必他根本劝不动她。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重新回到百乐门吗?”丑丫忆起往事,一阵撕裂的响声在她耳边炸起,吓得她汗毛竖起。那个深埋的原因,是一个地雷,即使一直没有爆炸,可终究会发生惨剧。宋曼丽隐藏在心底最痛的秘密,如今是要说出口了,她好像□□裸地站在罪恶面前将过去的恩怨情仇统统梳理一遍,坦诚地对他和盘托出。“是我自愿的,没错,也是你逼我的。”
“我?不对,莫非是那个沈钧对你做了什么?”话说大家同名同姓,可沈钧被她这番话搞得一头雾水,难道丑丫遇到第一个沈钧是个阴险小人?
“我为了和你在一起,放弃了百乐门的一切,所有的荣华富贵我根本不在乎。我知道那些都是过眼云烟,都是假的,全世界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我收拾好包裹,准备跟你回家,可你却告诉我暂时不可以搬过去。”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到底还是嫌弃我了!现实是这样,我是舞女没有错,可入这行并非我本意。你也是了解的,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却开始厌恶我的身份,厌恶我这个人。”丑丫的眼中闪过一团火光,像一把火焰在燃烧,瞬间熄灭后又陷入了一种绝地苍凉的境地,如同死水一般寂静的深潭总是孕育着一次彻底的愤怒。
那段尘封的记忆……慢慢浮现出骄躁的势态,然后随之而来的矛盾触及到了最敏感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