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过眼云烟(1 / 1)
张老爷的病情日益严重,前几天竟吐了很多鲜血,染了一身。丫鬟们赶忙更换了新床被,院子里到处晒满了浸湿的衣服和被单。
“不能再拖下去了!”张齐岚寻遍了附近有名的郎中,一个个下的药方,张老爷服下后顶多熬一阵子又继续复发,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听说眉山有一个道士,精通医术,能掐会算。不如就去找找这个人!”
“少爷,眉山离这千万里远。再说,这个道士是否真有其人都未知。我们决不能贸然行动!”管家在旁劝导。
“顾不了这么多了,总不能看着爹一天比一天……”
“要不,重金寻医。”
“不行,来来去去只有那几个郎中,治到现在,爹的身体仍不见起色。”张齐岚握紧了拳头重重打在梁柱上,发出了一击响声,犹如一个锤子打定了主意。“后天就启程出发!派几个精壮的年轻人跟我一起去,事不宜迟。”
当天天蒙蒙亮,张齐岚便收拾了包裹,管家安排了马车和一群跟从。昨晚上丑丫为他整理了出行所需的物件,又一再叮嘱身系盘缠千万提防盗贼,一直忙碌到深夜她才回了自己房。
勒紧钱袋,扎进了裤腰,他理了理衣服。朝着门外走去,定睛一看,似乎管家已经稳妥了人马。大约五六个小伙子整装待发,雇了一辆马车和一匹良驹,他们几个人等候在四面。
众人看见张公子出来,齐声喊道:“张公子早!”
张齐岚面容微笑,眼中多少有点欣慰,凑到管家耳根旁赞了一句:“管家事事想得周全,安排妥当,待我替爹治病回来后必定奖赏。”
管家听后,不多言,回了一句份内之事无须打赏。
张齐岚明白管家对张家一向衷心,不求回报,便回敬了一个小辈之礼以表对管家数十年来用心打理张府的功绩。
“少爷早些出发吧!途中见到客栈,让老爷下车休息休息,马车一路颠簸想必老爷坐在里面不太舒服。”
“劳烦管家费心了!至于锦绣坊的事,可要上心着。”
“少爷放心,我必定全心全力打理锦绣坊的生意。”
“张公子!”丑丫抱着一个布袋子,急冲冲地奔到他面前。
“丑丫?”
“给!”不等站稳,丑丫伸手把袋子塞进了张齐岚的怀里,然后说道。“公子路上饿了,就打开包裹。清早起来我做了几个饼,现在还热着。”
透过薄薄的一层布袋,他摸着热乎乎的大饼,忽然鼻尖酸楚。
“你不会一夜没睡吧?”昨夜她回去时,已丑时,倘若不是张齐岚坚持让她回房去,丑丫还在废寝忘食地给他收拾包裹。这样一算,她肯定天没亮就起来揉面做饼了。
丑丫微微撇开他的目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尽管全身疲惫,她也要表现得精神点,不然他怎么放心地去找眉山道士替他爹治病。“早上失眠,与其赖在床上,不如趁早起来做点事。”
怎叫他如何安心上路,管家和丑丫的关心,令张齐岚动容。“你们也回去吧!”
“少爷,一路保重!”
“张公子,到了歇脚处,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
走吧!张齐岚驾着马,带领数人赶往眉山。身后站着管家、丑丫、李妈和其他下人们,默默目送他们远去。
离张公子去眉山,已多天,她数着柴火记着日子。
“丑丫姑娘,这活留给其他人干吧!”远处的李妈赶巧过来生火做饭。“你忙了大半天了,这些重活给下人们做就行了!”
“没事,剩下不多,我自己能干完。”她捆了一堆堆的样子,然后抱着进了灶屋。
“木头砍得横竖不均,粗糙的口子万一伤到姑娘的细皮嫩肉。”李妈上前抢过她怀抱的柴火。
“其实我白吃白住在张府,做点活是应该的,何况我也是苦人家出生,过去在家也得干活。”
“今时不同往日。”李妈话不遮掩,脱口而出。
此话令丑丫很是纳闷,疑惑地望向她。
“我的意思是姑娘怎么说,也是少爷带来的客人,我们不好怠慢你,更加不能使唤姑娘干重活。”
“承蒙张公子的厚爱给了我一个安身之所,我自当感恩回报。”
李妈听后,稍稍低下头,嘴角流露出一丝不解风情的笑意。“自从少爷和老爷去了眉山,姑娘天天去锦绣坊帮忙,回了府第,该好好休息,不要再劳累了,当心身子。”
“不打紧,丑丫自小帮爹娘干活,要是一天不动,浑身不舒坦。”随即丑丫牵过李妈的手,以表感谢她的关心。“李妈放心。我现在去生火,柴火让我来拿吧!”
李妈不便多强求,放下手中的柴火,看丑丫忙碌的身影穿梭于灶屋。
翌日,原定了一批货,送到了锦绣坊。丑丫一早赶到店里,和其他伙计忙前忙后搬运着新货。接着她负责分类摆放,按照不同的物件,不同的材质,不同的款式隔开。
这么忙上忙下的一直延续到了日中,她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作响,决定去隔壁街新开的一家面馆吃碗阳春面。
整理完最后一匹布,丑丫揣着钱袋,去了。
来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几个人先到了那家面馆,新开张一律送一盘宫保鸡丁。好多人冲着这个优惠,纷纷前去吃菜,那店名叫重逢一面。听上去名字还寓有深意,大概是老板用来吸引人,所以起了如此矫情的店名。
几个身板挺拔,走起路来带风的男子,进了面馆。门口的小二似乎与他们很熟,没有大声吼道‘客官有请’诸如此类的招呼,仅仅眼神交汇,大家便心知肚明。
楼上的一间房间内正襟危坐着一个人,耳闻楼梯上飒飒整齐的脚步声,心中已明了。他的身旁放着一把剑,造剑师用了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以最好的材料精心打造,并置于火炉经受三天火烤最终铸造而成。剑在,他在,剑断,他亡。以前那把追随他多年的长剑,与死去的家人葬在了一块,从此他无剑闯天下,九死一生。
“旗三帮主!”他们到了。
霖旗收起那把临行前九爷赠给的剑,用布裹好,置于床榻上。
门开了,几个手下齐齐抱拳以示帮规,再尾随着他进了门。
“弟兄们打听下来,至今没有丑丫姑娘的消息。”他们面露难色,俨然是尽力了,那个姑娘生死与否看来真要听天由命。
衙门中取来的名单霖旗已过目,没找到丑丫的名字,他侥幸她尚在人世。可一路打听下来,结果仍豪无音讯,他难免怀疑是否那张名单有疏漏,或者像丑丫这类小人物死了也就死了,衙门里的人绝不会耗尽兵力财力去寻她的尸体。
总之名单里不见她的名,喜忧参半,这也是霖旗打定主意在此扎根下来的原因。倘若连他都放弃了丑丫,不要说她依旧活着,也会被遗弃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慢慢耗死。
‘重逢一面’是他为了丑丫开的,店名的意思是盼着他们能够有缘再见。但碍于红九帮的身份,霖旗以乔装扮成商人,开了面馆当老板。
“继续再找吧!另外,九爷近来如何?”
“九爷身体恢复得不错,让旗三帮主放心。”手下一一禀报。他们之所以称呼霖旗尚为旗三帮主,实则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霖旗自然不介意。虽然九爷有意将帮主之位交给他,他却无心继承权位,只因当时欠下九爷的人情,而红九帮确实找不到第二个能胜任帮主之位的人
,霖旗无论如何都不可忘恩负义,辜负了红九帮。于是他身兼数职,一来担负红九帮的实权掌门人;二来他趁九爷放行的这段日子赶赴此处,尽快寻得丑丫,报答丑丫的救命之恩。
“你们最近辛苦一点,白天替我打听丑丫的消息,晚上住在面馆里帮忙。”
“我们务必完成旗三帮主的任务!”
“出去吧!”楼下的小二和其他伙计同是红九帮的人,分工不同,他留了几人驻守店内,打理生意。其他的人出去探听情况,并负责与九爷那边保持联系。这些手下,霖旗很是放心,全是效忠红九帮的人。
半道上,丑丫强忍着胃酸翻滚的肚子奔向那家面馆,正当她依稀瞅见不远处挂着的牌匾时有人喊了她一声。仅是这一下,使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忘了饥饿,剩下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仿佛一颗滚烫的心即将跳出了嗓子口。
“沈公子?”她简直不信,他们的缘分总算到来了。
“急急忙忙的,你要去哪里?”他问她,表情冷漠。
丑丫就当他是一种关心,尽管看不出他的脸上究竟是喜是怒。“我去前面的面馆。对了,沈公子吃饭了吗?”
其实她还想问一句,不如一起去吃吧!
“吃过了。”沈钧回答。
“是吗?”真可惜,她约不成了。想前世,沈钧邀请她喝咖啡吃小馄饨,不过那些往事不足以再忆起。她暗自下了决心,既然想重新认识,重新了解他,让他接受新的丑丫,就不许再想前世的事情,当爱已成往事,一切的风花雪月皆要埋在心底。
“始终不能把过去当作今生相识的资本了!”她犹如失了魂,独自说道。
“什么是资本?”沈钧一脸迷惑,寒窗苦读十余载,教书先生未曾教过这个词。
“恩?”原来她一个人嘀嘀咕咕的话,被沈钧听到了。“没,我没说什么资本?”
“神叨叨的一个人。”沈钧小声抱怨,在他看来,丑丫的形象再次从神经兮兮上升到了神叨叨。
“沈公子,现在要去哪?”她饿得顾不上和他多聊一会儿,便问道。即使她渴望与沈钧不期而遇,渴望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渴望自己说出长久以来的相思之情。但此时此刻,丑丫的肚子在抗议。
“去锦绣坊!”
“去锦绣坊?公子是要买首饰还是衣裳?”看来,眼下她陪不了沈钧,不过丑丫一旦填饱肚子后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店里,抓紧陪伴在他身边。
“我来取上次买的布。”
那块她也看中的布,没错,是那块被陈如君夺去的心头好。丑丫的心顿时如千金重,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块布揭开了她的伤疤。那天陈如君轻而易举地抢走了她喜欢的布,而沈钧潇洒掏出银子买下它的时候,那眼神像是对丑丫的一种决然离别。
“那匹布,到时我们会送到府上,不必沈公子亲自来取。”顷刻间她口中食无味,不感饥饿,已无吃面的欲望。
“如君心切,我打算早点拿回去,叫人裁剪了做件新衣裳给她。”
“那好,我陪公子现在回去取。”丑丫伤感地说道,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只觉得一股苦味泛到口中,嘴巴里没了甜。
“也好!”沈钧即刻转身,要往前面走。丑丫则默默跟在后头,两个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她始终不敢同步,加上没吃中饭脚下的步子明显有点软。
“可你还没吃饭吧!”走到一半,沈钧大约想起了她好似还饿着肚子的事情。
“我不饿。”空腹利于她头脑醒脑,越是清晰他们的关系,越是止不住的神伤。一只手悄悄挪到了腰间,撑起了翻江倒海的肚子,加快了步伐。
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如风一样的男子,不曾为她停留,丑丫哀声叹息着自己悲摧的命运。
心痛的话,他会感知吗?
沈钧的心猛然间抽搐了一下,好像什么东西被记起,而片刻的震颤很快就平复了。他边走边讶异,是他遗失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吗?
其实,那东西是个人,他却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