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暗动(1 / 1)
咋一看,那几个身穿华服,衣袖上绣着精致图文并端坐在此处的男子,确实很面生。他们相互窃窃私语,眼神却马不停蹄地环顾四周,显得异常警惕,也十分谨慎。若说来万花楼,他们有点格格不入,除了体格健壮,身手利索,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戾气。
花姐琢磨着,不会是官府派人来暗访青楼的吧?按一般的规矩,他们一来便主动开口索要银两。给少了,也打发不走。不过花姐注意了好一阵子,他们仅仅坐着,没有和花姐交涉的意思,甚至是交谈都鲜少。从这个角度看,他们的眼神飘忽不定,聚集的目光扫射大院内外,就从刚才进大门开始,亦有别于平常人。
“莫非来寻人?”花姐小声嘀咕着。里里外外除了姑娘们,只剩下那几个龟公和老妈子。“不对!还有丑丫。”
花姐方才想起这么个人,说起来,自从她逃跑被逮后受了一番皮肉之苦,便乖乖伺候花魁。懂了分寸,自然也没出什么大的岔子。可仔细再想想,仍觉得这想法不靠谱,于是花姐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别想了,自寻烦恼罢了。大不了等几位爷开口说了事,再随机应变,来个遇事逢凶化吉。
用手摆了摆头上的簪子,掠过一束发丝,整齐了容貌,花姐重新恢复了招牌笑容,扭着柳腰一浮一起地走过他们身旁。她特意瞥了几眼,那几人对她的亲近,并未表现出喜悦或是在意。
老板娘亲自招待,他们都不给面子。奈何,做生意就得习惯热脸贴冷屁股。她一个劲凑上前,嬉笑的声音又细又长,娇媚地问道:“各位客官,今儿来我们万花楼,实在是我们的荣幸!不知几位客官是从哪里来?想找我们万花楼姑娘们陪酒还是伺候各位客官?”
花姐热情地招呼他们,又急忙让下人添茶上果盘,那情景就像一群人围攻着这一桌陌生人。这一桌有个魁梧高大的男人,眉宇间透着英气,浑身散发着一股行走天涯的气度,看样子像是他们当中的头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响,他问道:“不知可否让花魁唱几首小曲给我的兄弟们听听?”
“我们的红莲姑娘,能歌善舞,在方圆几个县城都是出了名的。我这就叫她来给各位客官唱上几首!”花姐叫着王妈,让她带红莲过来,自己也识趣地先行离开。走之前,仍不忘瞥了一眼他们的神情,似乎比刚才要放松了一些。或许是花姐多虑了,他们跟普通男人无异,都是来此处寻欢作乐罢了。
莺声呖呖,燕语呢喃,轻盈的脚步带动了娇柔的身姿。红莲簇拥在这群男人中间,倒着好酒,附和着他们,到处献媚。花姐见她面若挑花,娇艳欲滴,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月季,可头上隐约总缺了什么似的,不够华丽。万花楼的花魁历来佩有一枚上好的簪子,花姐特地去锦绣坊定制的,那是一只周身布满翡翠开屏展翅中的孔雀,佩戴后极其耀眼夺目。
花姐转身,叫了丑丫过来,吩咐她:“你去红莲房中,取一只孔雀发簪给我。”
“是!”
走进房内,宋曼丽环顾四周,见到镜台前的一个首饰盒,即可打开。里面放置了许多的饰品,有各式各样的发簪、项链、耳环和手镯,她翻了一遍,唯独没有那只孔雀造型的簪子。“究竟放到哪里去了?”
随即,她又抽开了其他的箱子,里头都是些红莲平时穿戴的物品。斜角处,有一个暗格,不仔细看,一般不留意。宋曼丽觉得这簪子应该就在那里,便伸手打开,里面竟然放着一些小瓶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拿了一小瓶,打开了塞子,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宋曼丽浑身一颤,脑海里闪过了上一世她喝药离世的情景,一幕幕重现。药,有一点是相仿的,便是气味。无论是哪种药,散发出的味道再不同,也与其他的气味有明显的差别。一种臊的苦!
“她藏这些药,是做什么?”宋曼丽隐约察觉到一种不详,却说不出具体的问题。若说是普通的药,无须自己备着。听王妈说,万花楼的姑娘们有点小毛小病,专找附近的郎中看就是了。花姐对姑娘们平时也算是大方,治病的钱也肯花,大可有病看病,看病吃药。“难不成下药害人?”
她不是没见过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清楚女人的妒忌心会多可怕。红莲成花魁之前的事情她并不清楚,然而如今红莲已成了远近出名的花魁,何须还要藏着这些东西?正在揣测之际,门外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她感到有人即将进来。迅速地收起了药瓶,合上了暗格,收拾了镜台。端正着身体,佯装在数那些首饰。
门一开,王妈劈头就问:“找到了吗?”
“看了好几遍也没见到孔雀状的发簪。”
“怎么叫你找个东西,都这么笨手笨脚?”王妈的语气多少有点责怪丑丫,下面的活儿都堆成山,可丑丫的办事能力真差。发簪自然放在首饰盒里了,她盘点着那几件饰品,最后自己也没找到。“红莲把孔雀簪摆在哪了?”
“王妈,不如我们跟花姐说一下!”
“不行!这点小事,我们都做不好,花姐那不好交代。再仔细找找!”王妈走到床头,翻开了枕头和被单。“里里外外都翻一翻,指不定是落在哪儿了。”
楼下很热闹,红莲唱完了一曲,接着又唱了一曲。随着歌声四溢整个院内,众人纷纷鼓掌示好,她即可跳起了舞,挥起了衣袖,环绕在舞台上。此情此景,煞是风情。红莲转身嫣然一笑,眼角处流露出一丝欲说还休的多情,迷得台下的男人们抑制不住的高喊。万花楼里响声雷鸣,男人焦燥心切的思绪在想入非非。
“大哥,我们今天不如就留宿一晚,痛痛快快地逍遥快活一回。”头领身边的男人看得红莲出神,眼神始终盯着前方,在他耳边小声提议道。
“三弟的主意不错!”有人附和。
头领沉默片刻,目光如炬,语气强硬地说道:“都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那一桌人顿时鸦雀无声,位列‘三弟’的男人也不敢吭声,眼睛依旧望向红莲,咽了咽口水,非常扫兴地低下了头。少顷,他不满地嘀咕道:“大哥不让找女人就算了,可兄弟们跟着大哥来回几十里路的奔波,到现在都没头绪。谁能保证他还活着?”
头领倏地转向他,眼睛里窜出了点点火星,一幅怒不能发的样子。“他只是中了我们一刀,未必要了他的性命。但如果他不死,帮主就会把位子交给他,到那时你们和我一样,唯马首是瞻,需听候他的差遣。”
“大哥你追随帮主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兄弟几个在心底早已视你为帮主了。”
“兄弟几个,对我忠心耿耿,将来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头领正视其他几个弟兄,神情严肃地说道。“原以为帮主一心提携我,想不到半路杀出这么一个人,也不知道帮主中了什么邪,居然有意将他作下任帮主。”
“幸好大哥有先见之明,趁他不备,伺机杀了他。就是此人太阴险狡诈,给溜了。”
“可是,我们今天来ji院,小弟怎么想都不能明白大哥的用意。”
“连日来,我们一路上寻遍了客栈和药材铺,还是没找到他。按理来说,他中了我一刀,伤口起码要十几天才能复原,而且这是在喝药休养的前提下,所以他想必是跑不远。如果他没有找郎中,恐怕他的身体会因大量流血而更虚弱,那么他必须先找到一个歇息的地方,躲开了我们,再寻别的方法。”言下之意,头领认为他很有可能就藏在这里,于是他们今天特意来到此处搜索他的身影。“客栈里没有他,那么说不定他就藏在ji院里。”
“大哥的意思,我们翻遍万花楼,把他找出来!”
“没错!”他之所以请花魁献歌,其实是为了另有目的。早就听闻万花楼的红莲姑娘生得千娇百媚,迷得男人们七荤八素,只要红莲在,正沉醉温柔乡的男人都会放下怀里的女子,沉醉于红莲的歌舞中。头领命三弟和四弟,趁众人聚集在此处,到楼上查探每个厢房,一旦发现他,立刻回来禀告。
为了不惊动万花楼,头领及其他弟兄仿若无事地欣赏着红莲的歌舞。今夜,他们低调行事,未大张旗鼓地搜索他的踪迹,一来是防止打草惊蛇。他的身手不容小觑,这次倘若不是趁他入睡偷袭,不一定使他受伤,相反可能他们会被击毙。二来,万花楼素来与帮派有干系,私底下与帮派常有小勾当。假如在花姐的地盘大张声势,影响了万花楼的生意,到时传到了帮主的耳朵里,他们必定要受罚。何况他们就是想先斩后奏,杀了他,再回禀帮主。这一点,并不代表他们就害怕帮主,尽管帮派内有一群人死忠于帮主,奈何那群人的势力不足以抵抗他们,可他的出现恰恰改变了整个局势。“只要你死了,帮主和那群废物,敢对我怎样?”头领的脸上勾起了邪恶的笑容,阴暗的侧脸闪现出一种势在必得的气焰。
楼上,在红莲厢房内的王妈和丑丫,翻箱倒柜地找着那个发簪。在镜台背后的墙角处,亏得王妈眼尖,她们总算是发现了孔雀簪。
“红莲姑娘,也不知道好好珍惜,乱丢这发簪。真是的!”孔雀发簪是花姐为花魁定制的发簪,是花魁的象征。当初从杏儿头上摘走,交到红莲手里时,她受宠若惊,眼角含着泪花谢着花妈妈的厚爱。物换星移,今非昔比,如今已成花魁的红莲,把这发簪随意丢弃于墙角。“丑丫,你快快拿去,给红莲戴上!”
“是!”接过发簪,宋曼丽瞟了一眼,翡翠的绿印在了她心上。多么艳丽的颜色,仿佛是春来湖水绿如蓝,葱绿苍翠红欲滴。
她捧着孔雀发簪,来到红莲面前,替她插上了发髻。红莲手掩口鼻,笑声从中如黄莺翠鸟般流出,眼角生了一股子妖媚,撇开了身旁的丑丫迎着男人们去。
主子使出了浑身解数,享受着男人们如饿狼般的目光洗礼,宋曼丽则慢慢退回到自己的位置。走出院外,她加快脚步进了柴房。
一开门,来不及看清的黑影便捂住了宋曼丽的嘴,使她连叫喊的机会都没有。她赶紧挥舞拳头拼命挣扎,继而被一只大手死死反扣住。双手紧紧地按在了身后,全然没了力气,她两眼凝视前方,一片漆黑。背后的人,正用他的左手按住了她,右手又捂住了她的嘴巴。当宋曼丽觉得两眼昏花,有点缺氧的时候,背后的人好像失了力道,缓缓地松开了她。一声沉闷的巨响,那人跌倒在地,身体依靠在门上,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气。
宋曼丽见到此人一幅半昏迷的状态,除了诧异更多的是慌张,她想出去叫人。恰巧被此人抓住了脚腕,令她挪不开步。在她大叫之前,他竭力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恳求道:“不要怕,我,我不是坏人。”
她低下头看向他,惨白的脸色把他的样子映照得瘆人,额前的发丝沾着汗水凌乱地挡着他的双眼。四周暗淡的光线,照不出他的神色,宋曼丽不敢确信他真的毫无恶意。然而她正犹豫时,脚边感到一股热气,鼻尖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原来他胸口受了伤,很深的刀子印,即便一块衣布勒住了伤口,避免了大量失血。经历了之前的剧烈运动,伤口又在流血,渗出了布头,沾上了她的脚腕。
“你先松手!”
不知他是否听到宋曼丽的话,手渐渐地松了开来,她就立马挣脱了他。拿了碗,倒了水,递到他的嘴边,迷迷糊糊地喝了下去。
“接下去,该怎么办?”她问自己。他倒在门边,全身不间断地发抖,她费力地拖着他的身体,往里面去。最后把他放倒在一堆柴活上,拿了一块破烂的布头,盖上他的身体。
再察看了流血的伤口,似乎受伤情况严重,悲摧的是宋曼丽既不懂医术,身边也没有任何止血的药材。是生是死?得看天意了。
转念一想,要是明早起来,身边赫然躺了一具尸体。她不敢往下多想,与其心惊胆战,不如就叫人把他带走。反复思量后,她起身去开门,一束微光射向了他,宋曼丽回头看他,紧锁的眉头应着挺拔的鼻梁,嘴角泛起的苦涩像是在吞噬他的肉体。
“如果把他交给龟公们,肯定是死路一条。”不用他们动手,挨不了几下棍棒,他就可能一命呜呼了。她合上了门,眼神里透出了一种哀怜,同是天涯沦落人。“等你醒了,再问个清楚,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