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好梦月夕花朝(1 / 1)
良宵好景,奈何美人仅供观赏,张齐岚在万花楼逍遥了几日即收起玩心回了府第。一日,他兴冲冲地去了沈府。据闻沈府好些天都忙着张罗布置上客堂,若是贵宾,怕不见得。沈府既不声势浩大,也没奢靡铺张。他倒好兴致,想看个究竟,连花魁红莲都搁置一边,张齐岚偏偏好奇这神秘贵客的来头。
“你怎么来了?”沈钧忙着点算物件,缺了什么,都在账本上记着,好让下人去准备。
张齐岚满面春风,闲来溜达。“见你好几日未见红莲,以为你金屋藏娇!不如让我这兄弟先一饱眼福!”
他近来家中有事,的确少了闲情雅致去温柔乡做客。“你先坐,我让下人给你泡壶茶。”
“别麻烦了!”张齐岚和沈钧多少年的交情,熟门熟路,自己倒了一杯水,挑了个凳子坐下。“你这到底在忙活什么?我见你府中的下人进进出出,莫非是要办喜事?”
沈钧俯身记着什么,猛的停顿,抬起身,望向他。好一会儿,注视的眼神才撇开,尚未开口。张齐岚便佯装紧张,又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调侃道。“沈公子别这么深情凝视我,会叫我以为你看上了我。”
听罢,沈钧朝着张齐岚翻了一个白眼。“你再美若天仙,男生女相,倾城绝色,我也不动这断袖之癖,你我皆是手足般情义。”
“行啦!我随口瞎扯的。”他说道。忽而想起了万花楼的事,即说起。“你还记得那日你在荒郊野外找到我,当时我正躺在一间小破屋里?”
“记得。”
“那时候我还对你说,有一个姑娘和男人在里面,可你说我眼花,生了幻觉。”
“没错!”
“说来也奇怪。我前几天去红莲那,恰巧见到了那与我一同借宿的女子。我先前以为她跟男人是串通好了,骗取我钱财。如今遇到了才知道,她被卖到了青楼。”他这几日逍遥快活,可脑海中散不开那个疑问,本打算再撞见她一次,事实上偏偏越想见到,越是碰不上面。后来他索性问了红莲,形容了姑娘的模样,算是万花楼里比较特别的。所以他一提,她便知晓,大致地说了说。
“你莫非对这姑娘有意?”
“不是。”话说回来,论相貌,张齐岚都比她强点。“那姑娘叫丑丫,名字和样貌挺匹配的。”
“丑丫!”好记。沈钧直觉这名字说一次,仿佛就能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哪个爹娘,图省事,直接给起了这个名。”张齐岚不知,丑丫原本不叫这个,爹娘虽没文化,也打算请个算命先生取个大吉大利的名字,不巧的是每次上了集市,都不见算命的摆摊。久而久之,周围的人见了丑丫的容貌,自然加了个丑,一时都这么喊她,后来也就顺口了。
“怎么?那你去找丑丫了?”他不解。张齐岚今日来他的府第,就为了说这么个有头无尾的事。“一直没再相逢,也没让红莲姑娘去叫人。”万花楼的每分每秒都是花钱买来的时光,珍贵得很。“就是觉得有点巧!”
沈钧抿嘴一笑,心里念叨,若不是姑娘长得丑,张齐岚估计早进了人家闺房了。
“说回来,我还想问你呢!你手忙脚乱,全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为何事?”他切回正题,今日特地上门拜访,不就是为了搞清楚吗!
“家中有亲眷上门做客,就早做些准备。”
“亲眷?”张齐岚清楚沈钧的家世,外乡是有几户当了官的。“那是探亲来的?”
沈钧想了想,书信中未提到缘故,只觉仓促和意外。“可能吧!”
“沈老爷!”霎时,张齐岚看到沈老爷站在门外,起身毕恭毕敬地说道。
“齐岚来了啊!坐!”沈老爷示意。“近日令尊可好?”
“家父最近心情不错,偶尔咳嗽不止,不过精神气还在。”张齐岚子承父业,管理“锦绣”,这是一家专为女子作首饰和华美衣裳的店铺。因为包头包身,受众面广,又价钱公道,自然客人光顾。开了祖孙三代,积累了名气,在这一带,也算是个金字招牌。
“过去和张老爷饮酒下棋,光阴似箭,如今想起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过几日,我上门去拜访他!”
“我替家父,谢沈老爷的关心。”
“今晚留在府上吃饭吧!我这就叫下人做饭去。”张齐岚推不过沈老爷的盛情邀请,答应了。
送走张齐岚,沈老爷就把沈钧叫进了书房。
“爹,您叫我进来是何事?”
“我想还是告诉你吧!”沈老爷翻开了那封书信,是陈家老爷写的,字里行间里溢着一种忧闷,眼角再略过一遍,继而点着了烛火就这么燃了起来。“这封信,你也读过。陈老爷与我曾是患难之交,只是在仕途过程中,他跟随了七王爷,而我弃官当起了商人。”
沈老爷不太说过去的事,他一向觉得政治上的言论,不便多提。如今,已是商人,做自己的正经买卖,赚些银子就足以。“当时我们一家暂住陈府,见你与如君玩得投机,我们两家有意攀亲,决意让你日后娶如君为妻。”
“如君?”沈钧在脑子里迅速搜索这个人,也许是当时自己还小,印象不深,思来想去,记不清有个叫‘如君’的小姑娘。
“信上说的,过些时日,他们便来府上借住。我想趁这机会,不如由我来主持,让你和如君成了亲,你也好安心管理家业。”
“可是,爹,我与如君已数年不见,对她的音容相貌,早已忘了。”沈钧不免露出尴尬的神色,或多或少,他一时片刻不能接受成亲的事。
“待如君来了后,自当有你们相处的时日。”沈老爷的话来得强硬,对于儿时定的娃娃亲,沈钧恐怕避不了。不敢违背爹的话,他应了一声。想必日后,得好好与如君接触,万一对方的容貌惭愧,性格有缺失,为人难处,沈钧可不想负了自己。
话说回来,路途遥远,陈家人日以夜继地赶过来,也需半个月的时间。未过门的妻尚未露面,沈钧趁未被束缚之前,好好享受生活才是。于是他又折回了万花楼,寻着那花魁女子去了。
万花楼这几天异常喧嚣,有个姑娘被花姐揪着耳朵跪地求饶。那个可怜的姑娘,马上就会受到皮肉之苦,她连声叫疼,受不起膝盖骨磨着地的痛。
“我让你跑!”花姐接过下人的棒子,抄起来就是一顿打。“竟然学会翻墙这等技艺了,不如让你登了台,练个杂技逗客人们开心也行!”
昨晚上宋曼丽忧心忡忡,连日来的逃跑计划已初步成形。原本打算待院门口的龟公打盹期间溜出去,但观察了数日发现万花楼的龟公不好对付,就算打盹,警惕心也很强。何况开门的动静过大,一有风吹草动,随时会惊动他们,被逮住的几率太大。
后半夜,瞧见客人们都搂着姑娘们进了温柔乡,院外四下无人,候准时机她悄悄回了柴房,取了藏在柴火后面的包裹即系在身上。月黑风高,她仗着胆子就往外走,堆砌的围墙比人高出一个头,她目测距离,起身一跃,手没伸展开,脚就撞上了墙面,摔了个狗吃屎。好在宋曼丽这点疼姑且忽略,咬着牙连连跳跃,可惜身手不好,每次都栽倒在地。门口的龟公听到里面的声响,相继赶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正全神贯注于翻墙的宋曼丽。揪着她就往花姐的厢房去,听着那楼道咯吱咯吱作响,她心想,这回惨了!
花姐听下人一番阐述,气不打一处来,花了三十两买的丫头,竟想逃跑。命人捆绑好了,丢进了柴房,待花姐明天一早家法伺候。
一转眼,就是此刻,宋曼丽不得不受苦肉之苦。花姐的力道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练就,下手的分量轻重有度,每一棍都打得她皮肉像被炸了开,如火燎,难熬得有种晕乎乎的错觉,却不到彻底昏厥的地步。倘若晕死过去,无须再感受被罚的痛楚,结果偏偏到了挨不过的时候,花姐换了手法,鞭打得她再醒过来。
什么是生不如死,她算是体会到了。人的本能反应固然奇怪,上一世宋曼丽一心求死,直到魂魄离了身,她也安然走下去。这一世她一心为了见沈钧,生存的意念很强烈。人一旦有了信念,就想活着,于是她求饶,声泪俱下地拉住花姐的脚,不顾花姐踹开了她的手,又拼命拉上前去,犹如那是救命稻草。她揣想花姐能被她梨花带雨的泪人脸动了恻隐之心,无奈她哭起来像是五官都皱在了一块,更触目惊心。花姐看了脚下之人,心头一阵厌恶,叫着下人拖去关柴房里,一天不给吃饭。
日子是得这么熬的吧!宋曼丽被人拖了进去,跌倒在柴堆上,侧身挨着墙。头仍旧胀痛,有点受了风,连着身体被虐打了一通后,她显得毫无生机。
一整天没有进食,她饿的前胸贴后背。自己的包裹也让龟公给没收了,里头没什么钱,仅是她自己的那几套衣服。说起来很寒酸,龟公定是丢了,只是这些竟是她全部的家当。路上掖着藏着的盘缠,在卖给花姐前,就被那男人劫了去,她总共就剩下那么几件破衣裳,现在也没了。想到这些,鼻头一酸,她呜咽着闭上了双眼,哭累了她便睡着了。
梦里面,她听到沈钧喊她的名字,叫着曼丽、曼丽,那声音就像把所有的情都揉了进去,充盈着爱意和温暖。她回应着沈钧,一路奔上前,他说他在柴爿馄饨的摊头前等她。宋曼丽到了,他就要了两碗馄饨,眼神却一刻都没离开过曼丽。香气扑鼻的馄饨,个头虽不大,但鲜美细腻,她一口接一口地吃。须臾间宋曼丽咬到了自己的唇,钻心地疼,她睁开了眼,眼前哪里有沈钧,哪有美味的馄饨。原来方才是睡着了,做了一个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