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5·我这样的女子（1 / 1）
韦之尧提前下班了，他回来的时候，清嘉跟美女奶奶的厨房改造讨论已告一段落。
美女奶奶煮了红茶，在厨房的桌上摆出松饼、草莓酱和奶油，茶壶和杯子是有紫罗兰图案的英国瓷。
清嘉喝着茶，满心真正的满足。她有时候其实很向往变老的那一天，年轻时的日子，是白天，要忙忙碌碌辛苦谋生，而老年，才是夜晚洗好澡一身轻松躺上床看一刻书的那好时光。她口随心转，说：“奶奶你知道吗？我就希望有一天我老了，能成为你这样的美丽老太太，就这样，坐在厨房的桌子边，喝茶，看书，聊天。天气好的时候呢，就邀一群老头子老太太到我的花园里来烧烤。我呢，穿得漂漂亮亮，戴一顶红色帽子，擦上红艳艳的口红，华丽丽出场。”这类场景，以前并不觉得是梦想，是等到自己老时很自然就可以拥有的日子。如今因为一双即将失明的眼，这些也成为不可能了，清嘉心里轻轻滑过一丝惆怅。
“听起来好像挺诱人的。”美女奶奶切开一块松饼，搁在清嘉面前，再把果酱和奶油往她面前挪一挪。
清嘉迅速抽出那根绕在心上的忧丝，拿起餐刀在松饼上抹果酱，一边继续幻想：“到那时候，我的花园里要种满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的郁金香，我家里全要铺上厚厚的毛茸茸白地毯。对了，非常重要的，”她挥一下沾满草莓酱的刀子，“我家要有一个漂亮整洁的浴室，鸭蛋蓝的木墙壁，有一个老式壁炉，里面飘着薄荷和薰衣草的香气，每天早上，我可以泡在玫瑰花瓣浴中，不，郁金香花瓣浴中，现在我最喜欢的花应该是郁金香，想泡多久就多久，好幸福啊。”清嘉眯起神往的眼。
美女奶奶有些不解：“你这娃儿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你这些精灵古怪的想法都是为老了的时候准备的呢？你没有为年轻的你现在的你规划什么吗？”
清嘉吞一口松饼：“奶奶，年轻的我要忙工作，要想办法付首期，交月缴。如果有一天幸运的可以结婚，那么然后我要忙管孩子。只有等我老了，我的孩子大了，我的按揭也终于按完了，我的家没有一双小泥脚踩进来，我早上不必要急着送孩子上学或怕上班迟到扣工资，到那样的时候，我才能好好地享受这一切呢。”
“也有道理。”美女奶奶笑道，“可是你那样忙忙碌碌一生，到你老时，你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享受你幸福的郁金香浴了，或者因为健康的问题，你什么都享受不了了。幸福这东西，是不可以存下来以后再用的。”
“奶奶说话好有哲理。可是奶奶啊，”清嘉夸张地大叹一口气，“像我这样家境平常资质平庸单枪匹马独闯天下的女子，年轻时不能享受奢华的快乐，只有去幻想奋斗一生之后还有闲适的幸福。”
美女不以为然：“你那些梦想在年轻时都很容易实现呀，丫鬟，你只要嫁个钻石美男，这些梦想就立即可以实现了。”
清嘉拍拍沾满松饼屑子的手：“奶奶，我呢，是那种从来不买彩票的人。为什么呢？因为我从来不幻想我有那样不劳而获的命，呵呵。”
“也对。你有去美国的打算吗？”美女忽然问一句。
“去美国，为什么？买美国彩票?”清嘉明白美女奶奶的思维跳跃到祖之舜那里去了。这老太太比她料想的敏锐聪慧许多，刚刚自己那不小心的半句话也许已经让她捕捉到什么，或者，她本来就听闻过她和祖之舜的绯闻？清嘉的办法就只有这样装糊涂，拖到韦之尧回来再说，看他有什么尧交代的。这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她偏头去看墙上的钟，这时候，就看见韦之尧正站在厨房门口。
熊先生这时也从书房出来，在厨房门口探进个灰白的头：“今天晚饭是烧火丫鬟做吧？”
清嘉站起来：“爷爷，我现在正式更正一下，我是总裁办秋秘书。只有一种可能我无条件烧晚饭，那就是总裁以权谋私下命令，并且我要算加班费。”
大家都去看韦之尧，老先生老太太的表情都很夸张。
之尧微微笑：“你们还是自己煮稀饭吧，我跟秋秘书有公事要谈。”他转向清嘉，“跟我来吧。”等清嘉出了厨房门，他又回头对里面的人说：“多煮一点，我们也要吃的。”
里面熊先生就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等下让你的烧火丫鬟交饭钱。”
“爷爷，秋秘书是也！”清嘉清脆的声音飘在走廊里。
之尧领着清嘉往楼上走，楼梯上去，二楼中心是个开放的休息厅，从南面栏杆旁俯身可以看到楼下大厅的一切。北面一排落地窗，对着的是后花园里的风景。左右两面墙上，挂满了照片，很多还是黑白的。
清嘉背手而立，很自然地去欣赏那些照片，这是一个家族的历史呢。老先生和老太太年轻时候很容易认出来，她去找韦之尧，指着一张男孩子的照片问是否是他，韦之尧答那是他舅舅。有一张照片里，一个美丽的女子抱着一个可爱的男孩，这回清嘉肯定那男孩就是童年的韦之尧，那女子应该是他妈妈了。她穿件深色套头毛衣，秀丽高雅，清嘉只觉得很眼熟，或许是因为她有几分像美女奶奶的缘故吧。她再看下去，看见那女子的一张半身单独照，忽然叫起来：“我认识她！”
韦之尧远远地坐在沙发上说：“那是我妈妈。”似乎并不奇怪清嘉的惊乍。
“可我认识这个人，她叫夏葵，你妈妈是夏葵！”清嘉喊得更大声了。
“不错。”韦之尧用手示意她不要太激动。
“对呀，夏葵是姓韦的，原名叫韦郁郁。原来你竟然是夏葵的儿子。”她走近韦之尧，一脸兴趣地上下打量他，似乎是要考证他身上有多少夏葵的印记。
夏葵是清嘉特别喜欢的一位女作家，清嘉见过她的照片，私底下认为她是中国最漂亮的美女作家。可惜夏葵在几年前因乳腺癌去世了，清嘉还好好的惋惜了一番。这时候她也想起来了，有篇关于夏葵的报道曾经透露过她在美国有过婚史，没想到啊，没想到，祖之舜口中的那女人居然是夏葵。她还一并记起来了，夏葵的父亲是——
清嘉又是一声大叫：“你外公是韦XX！”
“不错，韦XX是他原名。”韦之尧淡然道。
“所以他就是那个曾经在国际外交舞台叱咤风云的著名外交官韦XX！”清嘉现在明白了，为什么熊先生看起来似曾相识，原来自己确是在旧照片里看过他的。她一时感慨唏嘘，没想到那天上错车上到这样一个地方来了。
“激动完了？坐下来，我有话说。”韦之尧架着长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清嘉收拾了兴奋和好奇，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
“你好像和美女很合得来，跟她话挺多的嘛。”韦之尧说，显然听到她刚才在美女奶奶面前那阵叽叽喳喳。
从他脸上，清嘉看不出褒贬。不过从这两日他对她的无名敌意看来，贬的可能性大。清嘉嘟囔道：“那是因为我喜欢她，我并不是话痨，遇上气场不合的，我可以一言不发的。”
“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两位老人也很喜欢你。”韦之尧居然好言好语做解释。
现在清嘉心上有些七上八下，在办公室以外的地方单独这样面对韦之尧，始终使她有压迫感，尤其是她又不明了他郑重其事把她叫上来说这话的目的。他不会让她到他们家来做照顾老人的工作吧？那样的话，她就提前辞职算了。她虽然看到老人和孩子总会有一种特别亲近的感觉，但是对料理家事和照护人则完全没有兴趣。
韦之尧转头看向窗外，用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说：“我现在真不清楚那晚把你带到这里来是幸运还是灾难。”
日落之前最后的柔光穿过窗户照进来，打在他的侧影上，像美术馆里金框镶着的一幅名贵的画，前面有一条黄线拦着，没有人可以被允许闯进那条线靠近他。清嘉忽然心生一种类似读到济慈爱情诗时的小忧伤。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在什么地方让他为难了，为难得自信如他善言如他都似乎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