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又来个林若华(1 / 1)
清嘉是最后一个到达那家意大利餐馆的,意外地,除了倪尔和梅湄,等着她的还有另一个人。
林若华,白衬衫黑西裤,简单干净,潇潇洒洒,站起来大大方方跟清嘉打招呼。原来他不光有张俊秀的脸,那医生的白袍子下还藏着这样一副挺拔的好身材。
清嘉愣了片刻,才伸出手去问候:“林医生你好。”
林若华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不介意我加入你们吧?”
“哦,不不,今天倪尔买单。”她大概还没有完全从那部电梯里走出来,反应不甚敏捷,言语不达其意。
“所以说是你买单的话就会介意了?”林若华笑吟吟看着她。
“哦,也不。”清嘉说。她又一次意外,严肃的林医生原本就是这么亲切风趣的么?那白袍子遮去的东西还有多少?
梅湄仰头看着站着的两个人,呵呵笑起来。倪尔却是紧蹙眉头。
林若华看似很随意地就手替清嘉拉开了椅子。清嘉坐下来后对倪尔说:“这是梅湄的上司林主任,我见过几次。”她知道梅湄不会把她的隐私告诉倪尔,因此只这样解释。
“我知道他是谁。”倪尔粗声粗气说,“湄子刚刚介绍了。”他忽然改口称梅湄为湄子,梅湄在旁边瞪了他一眼。
清嘉看倪尔那态度,心中了然,倪尔吃醋了。她再打量一下林医生,暗自替倪尔担心,这个对手不弱啊。她怕买单人的不友善让林医生尴尬,便指指梅湄对倪尔使几个眼色,倪尔和她有着在祖之舜手下共事的默契,完全听懂了她眼睛说的话:“倪尔,今天你可要把梅湄的主任给招待好了,不然梅湄不高兴后果严重了。”倪尔权衡轻重之后,挤出笑脸,主动地友好地跟林若华聊起来。
侍者送了菜单上来,清嘉很快点好了,她见梅湄也好了,便对两个男人说:“我们先去下洗手间。”然后拖梅湄出来。
她早憋了许多话要对梅湄说了,韦之尧小韦先生在她心里堵了一整天。在办公室见到他后的第一时间就想告诉梅湄的,但跟梅湄打电话时只问了郁金香是不是她送的,至于韦之尧,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了,得等见面再说个痛快。不过现在她要先问清楚林若华是怎么回事。一等到那边两个人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了清嘉立即问:“你怎么把那个英俊医生给带来了,提醒我我是个病人啊?”
梅湄慢言细语地:“我出来时碰到他,他问我你的情况,我说正要和你一起吃饭,顺口就邀他一起来了。”
“顺口邀邀他就来啦?”清嘉看着梅湄嘻嘻笑。梅湄个子不高,却是细腰圆臀的可人身材,皮肤有点偏黑,却光滑得如丝缎,她有一股非常娇俏的女人味,还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从高中那会儿开始就是个小万人迷。
“就是啊,我是想着我们还欠他一个人情,就客套一下,以为他不会来的。”梅湄推开卫生间的门,“你不知道我们这位林主任可不会随随便便跟女医生或护士一起吃饭的。”
“所以啰,人家对你有点意思了。你不会是故意把他拉来激励倪尔的吧?”
“说什么呢你,人家说不定是冲你来的。”梅湄钻进一间格子里。
“人家又没发疯,他明知道我……”清嘉咽回下半句话,怕洗手间里隔板有耳。清嘉并无内急,她是为说话来的,所以只是洗了手,然后一边等梅湄一边补口红。她打开包,先拿出了那支郁金香,搁在大理石台子上,然后四处去翻口红。
梅湄眼尖,一出来看见花便问:“这就是你今天打电话来问的那郁金香?”
“对呀。我也问过陆淑仪了,不是她送的。”她终于找到口红了。
梅湄洗净手拿起那朵花:“那会是谁?祖之舜吗?”
“切,那位先生如果想要给女人送花的话,会让秘书送上现金卡让她自己看着办。换言之,也就是我自己替他送张卡给我自己。”
“他的秘书已经不是你了。”梅湄鼻尖埋在花瓣中,深深吸着花香。
“对呀哈。”清嘉上了层口红正将双唇在纸巾上轻抿,听了梅湄的话猛然从镜子前转过头,神神秘秘抑制不住一脸兴奋地说,“湄子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的新老板是谁吗?”
“你不早说过要来的是祖之舜他弟弟吗?今天倪尔也说新老板已经到了,是祖之舜弟弟没错。”梅湄抬起头,惊诧于清嘉的夸张。
“是祖之舜的弟弟,可是你猜他是谁?”清嘉继续问。
“你脑子有毛病,这说的哪国话?不是那个什么老二尧嘛,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他们家尧舜禹的故事,不是他,难道又换成老三禹了?”
“嘿嘿,是老二尧,但他姓韦,韦之尧,你万万猜不到的是,此韦之尧就是那晚上奴役我做菜的那个小韦先生!”清嘉得意地亮出谜底。
“不可能吧?”梅湄瞪着大眼睛。
“可能。”清嘉重重点头。
“真的吗?”
“真的。”
“真的是真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会有下一集。”梅湄双掌一击,兴奋地问,“那你们在办公室一见面怎么样,是不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在那一刹那忘记了世界,忘记了一切,然后相视而笑,同时说一句:原来是你。浪漫的酷酷的?”
“是哭哭的。”清嘉打断她的美丽幻想,“现实版是,我今天一早在办公室看到那个人,魂惊魄散,而他,居然跟我装不认识,不是,他根本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信息量太大,她又一股脑急着要倒给梅湄,结果表达得语无伦次,“说是在祖之舜的房间看到我。对了,我还没告诉你那天在祖之舜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清嘉放低声音:“出来说。”
洗手间外有扇门通到餐厅后面,那里有一小块绿地,她们站在墙角落,清嘉从那天晚上在祖之舜房间讲起,一直讲到刚才下班之后在电梯里和韦之尧没有说再见的告别。
“哇。”“哇。”是梅湄在整个听故事过程中给的唯一反应。这情况,真有些纠结,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但清嘉想要的不是答案或建议,她只想一吐为快,吧啦吧啦倾诉完后,她身心轻快多了。
当她们终于回到餐桌边时,倪尔抱怨:“两位小姐,下次请你们吃饭要先立一个规矩,不准你们同时去洗手间。”
清嘉和梅湄相视一笑,倪尔不是第一次被她们遗忘了。
这顿饭吃得很微妙。先是倪尔跟林若华聊了那么久之后,更感觉到林若华的巨大威胁,暗示清嘉要分清楚里外站好队。然后林若华故意与倪尔做对,一直亲密地和梅湄交谈。最后,不知怎么的,演变成林若华和清嘉谈得非常投机。
那时候,梅湄已经察觉林若华今晚答应来吃饭的初衷所在,她暗中快乐着。林医生是知道清嘉的情况的,在这样的时候开始遇到清嘉,并且喜欢上了她,那是真喜欢吧?
倪尔,他整晚一直在小心防范林若华,小心监察梅湄的表现,当然没有忽视梅湄情不自禁显露的喜悦。他以为那喜悦是林若华带给她的,因而吃了一肚子气。
吃完饭后,倪尔抢先说:“我送湄子,林医生,麻烦你送下清嘉。”没有人反驳,很自然地,分成两组。
林若华开一辆黑色小跑车,不失身份,不张扬,很配衬他的人。一直到上了车,没有旁人了,他才问到清嘉关于眼睛的事情:“你的眼睛感觉有什么变化吗?”
清嘉始知他是个非常善解人意的人。她答:“还好,前两天刚换了副眼镜。选镜框的时候可是纠结了好久。”
“怎么呢?”林若华偏头看她一眼,温和地问。
“呵呵,”清嘉笑道,“戴眼镜的日子最多也就剩下三四个月,这副眼睛也戴不了几周又该换,按理说该选个便宜的敷衍一下,可是另一方面,这是此生用得着的最后几副眼镜之一,不是又应该尽己所能地买最好的么?”她冲林若华做个怪脸。
林若华看着夜色说:“你知道么,清嘉,你使我懂得什么叫哀而不伤。”她明明是笑着,平常地说起自己选镜框的故事,却让人觉得心酸,也正因为她是笑着,让人无法不心痛。
那天在医院她那一番关于郁金香花语的理论,也是这样呵呵笑着说的,这是怎样一个女孩子呢。林若华问:“是什么使你这么乐观,这么淡定,这样坚强,这样的,特别?”
清嘉淡淡地说:“林医生,我只是比较迟钝而已。你知道有一种人因为疾病的原因,肌肉痛感会比一般人钝,我就是那种人,别人十分的痛到我这里只有五分的痛。”
“要把心灵炼得这么迟钝,除了遭遇,还需智慧,这两样你都有吧。”
“也许吧。”清嘉耸耸肩,“陆淑仪,呵,就是我妈,陆淑仪说过,把我们所遭遇的当做本来该遭遇的就行了。”
“像基督教徒那样信奉人生来是赎罪受苦的吗?”
清嘉摇头:“不然。我们是出水痘理论,很多痛,都像水痘一样,是在你的一生当中必然会发作的,并且你还可以放心,它过去之后你依然会好好地活着。所以它来的时候,你且别为自己哭丧。”
“看来你有一位了不起的妈妈。”林若华赞赏地说。所以女儿才教养得这么不平凡。
两人说着话,没留意已错过了该拐弯的路口。车子开过去几百米,清嘉才惊觉:“你开过头了,刚刚该在那条路上左转的。”
“没关系,我绕一圈再回来。”林若华慢条斯理说。他不急,这样在夜色里开着车和她聊天,开到天亮他也不急。
他果然绕了好大一圈,当他们开回来上了该上的路,林若华问:“你还在继续工作?”
“是呵,这是最后能工作的机会,我会坚持到最后一秒。”
“用电脑对你的眼睛有很大影响,很吃力吧?”
“其实还好啦。页面比例调大,看得很清楚的。”清嘉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不光是现在用电脑没有问题,我去逛过一些盲人网站,原来就是失明后,利用语音软件也一样可以上网聊天、阅读、处理文件,明眼人能做的都可以做。”她甚至说得兴奋起来,“所以我现在像教徒敬畏上帝一样敬畏电脑发明者和软件开发者,日日都在向他们感恩。”
林若华嘴角泛起笑纹:“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清嘉诚实地说:“还没开始想,想等离职再来打算。眼睛出事后,我对生活的态度有了一些改变,世事无常,人不需为明日之事做无谓担忧。所以我当下不去想失明以后的事情,一切等到了时候再说。很没有远见是吧?”
“其实这是难能可贵的一种好生活态度,快乐度过今天确实最重要。只是知易行难,我怕你也不能做到例外。”车子停在红灯前,林若华问:“前面直走是吧?”
“对。”清嘉确定了他们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上,“其实我想做到的只有一点,我希望趁我还正常,活得像个正常人,我不想提前为失明后做准备,提前进入非正常人状态。”
已经接近家门了,她探身指挥着林若华:“前面到了,对对,左转,对,就是那个院子。”
林若华将车开进清嘉住的小区,停稳后才转过身来说:“清嘉,我不同意你刚才所说,什么趁你还正常,你的意思是失明后你就不正常了吗?”
清嘉看他忽然变得严肃,底气不足地说:“是啊。”
林若华目光炯炯:“每一个人,或者按你所区分的标准,每一个正常人其实都是有缺陷的,只不过有些缺陷别人看得见,有些不为人知。失明确实将会成为你的缺陷,但是,它不过刚巧是个能被人看见的缺陷而已,它不见得就比某些人身上某些不为人知的缺陷严重。若你把失明后的自己视为非正常人,天下又有几人是正常的?”
清嘉呆呆看着他,心中震撼。这大约是他今晚一口气说得最长的话。这,对她又是多么大的警醒。她回去后会好好地想想他说的这番话。她问:“你也有缺陷吗?”
“当然。”林若华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你有兴趣的话,等你来发现。”
“哦。”清嘉迟钝地应一声,然后觉得该下车了,她说,“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这些话,那再见了。”
林若华先一步下了车,替她拉开车门。在清嘉转身离去之前,他说:“清嘉,你已经承认自己现在是个正常人,并且将来我相信你也会视自己为正常人。那么,一个正常的人,也是可以正常地恋爱的吧?”他的双眸在昏暗中熠熠发光。
清嘉还不是太笨,听得懂他弦外之音的暗示。
今天这一天是怎么的了?无名的郁金香、小韦先生变韦之尧,现在又出来个林若华……
一天里发生的事怎么可以这么多啊,心脏都要炸了。她一边爬楼一边捂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