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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同个屋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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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颜介便晓得自己碰见的是怎样巨大的一个麻烦。

扬州城一等一的青楼珠玉阁内,丝竹管弦,美人解语,琼浆助兴。本应一如既往是言笑晏晏春意盎然的场面,生生被插在隔座无私发亮的蜡烛──顾西樵弄得气氛怪异。

连续三天,颜介到过多处青楼,自己亦不大记清去过哪些地方,温香软玉更迭变换,唯一不变的风景线就是隔座阴魂不散的顾西樵。个中姑娘见来了个生面孔,且气度相貌俱是不凡,柔声笑著要上前侍奉,顾西樵却一一婉拒。他连酒亦不碰,只是喝茶。好吧,我自倾杯,君且随意。你既要围观,由你就是。颜介本作如此潇洒豁达想,但顾西樵气场太强,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分曹射覆寻欢作乐,偶尔一勾嘴角送出一个冷淡讽刺的笑意,就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肚子火噌噌往上窜。他愤愤地想,什麽啊那眼神?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祗不屑地俯视他足下的万物刍狗。顾西樵不过是他爹捡来的流浪儿,凭什麽用这种眼神看他的金主!

“顾西樵!”颜介大违其贵公子形象地一吼,惹来姑娘们一片惊呼,“你到底想怎麽样?”

“颜伯托我找的东西,至今未找到。”导致气氛僵滞的罪魁祸首没有丝毫内疚,优雅地吹开浮著的茶叶,抿了一口。

“如果我说没有你要的东西呢?”颜介斜眼冷冷道。

“这恐怕不由颜少爷说的算。”其实看了多日,顾西樵心里亦亮堂堂,颜介冷情冷心,惯会的温言软语,不过是逢场作戏三昧俱。然而颜伯的嘱托,他绝不肯轻率为之。

颜介闻言大怒: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至今还是这般目中无人!府里谁不把他当凤凰捧著娇贵,只有这个人,顾西樵,朽木不可雕也!除了爹,谁都不放在眼里,从来不肯顺他的意气!

颜介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冷哼一声,挥袖离席。

“叨扰了。”

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花娘,顾西樵起身离开满是胭脂气息的厢房。

夜色已是深沈如墨,纵有清风拂面,顾西樵仍起了丝困乏。

白昼处理商行的事务,夜晚随著颜介走东家跑西家,又都是些素日决意不肯涉足之地。连续多日这般劳顿,纵是强健如他亦感觉疲乏。他稍稍好奇起颜介何以独对流连花海不知厌倦。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又过了几日这般光景,顾西樵坐在案牍前沈思良久,终只挥笔写了“并无过从甚密者”几字,装在信封里,吩咐小南送到颜府。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颜府执事送来回执,顾西樵拆开一阅,不由扶额。

颜伯是慌不择路麽,竟决定将颜介送来他的府里住上一阵。信上谑语“严兄若父”,意在让他好好管束颜介,不必忌讳。然这几天他坚持不懈的搅和,已使得颜介对他恶声恶气的,摆出的脸色也不再蓄意掩饰,差到了极点。心下暗叹,真要好好想些降魔拘妖的法子了。

关於颜介今後的起居,信上亦大含细入,想来颜伯怀揣诡计良久。顾西樵将信仍收好,笼入长袖。

到得下午,一辆翡翠幄青油车缓缓停在顾府门前。顾西樵立在石阶上等候。驱车的执事下马,上前揭开帘子。

一袭洁白无尘的绸衣,在衣袂、衣椐处点缀著的淡色青莲之纹,透出春意。挂在纤长颈项上的璎珞慵懒地垂下,斜斜绕进青色腰带,又意犹未尽地蜿蜒出来,衬著清瘦身形与姣好面孔,愈发显得雌雄莫辩,摄人心魄。他一步步走上来,静美如青石板上步步金莲。几个行人不由大张著眼屏声静气,生怕惊动这神仙似的人物。

饶是冷漠如顾西樵亦心神微动。颜介,不愧许多人爱他。

不过他一开口,就惹人不喜。

颜介径直绕过顾西樵走入院子,毫不客气地一指北边正房,说:“我要住这间。”

顾西樵淡淡道:“那是我的房间。”

“我就是要鸠占鹊巢。阿冬阿青,快把我的东西……”颜介住了嘴,错愕地看著顾西樵临时雇来的几位帮工在其眼神示意下,身手利落地把他带来的几箱行李搬入东厢……

“你你你!”,颜介抖著手指指著顾西樵,很没出息地结巴了。他承认眼前的人很有激怒他的才能。重重地踏入西厢,素朴的帷幙帘榻令他冷哼一声,“我爹都没有施舍你钱花麽,房间恁地寒酸掺人。”

绯色薄唇吐出带著恶意的“施舍”二字,顾西樵却仿若无闻,淡然解释道:“住得舒适便好。既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倒不如一直保持简洁,落到什麽雾数了也不至太过难熬。”

好似兄长在对愚顽的弟弟耐心戒言,顾西樵低沈的嗓音听著也较以往温和,颜介意外地暗瞥了他几眼。

“书房里置有许多书,你白日少出去些,去翻翻才好。”

颜介一脸不耐地听著他逐条吩咐,待听到顾西樵说“这是颜伯的意思,你不可回头找他要钱,我自然也不会给你银两。你便是想出去玩乐也无法”时,噌地跳将起来,“你别乱唬人,我娘怎麽肯我爹这麽做?”

“颜伯怕颜伯母心疼,只说你暂居此处。”顾西樵从袖中掏出信。颜介认得字迹,唰地抽过来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开了染坊,煞是壮观。

顾西樵见他神色飞快变幻,颇有趣味:“一会儿就吃晚膳了,小南会来唤你。”转身走到门口时,感觉有什麽东西扔到他的後背。

“喂,你府上只一个丫鬟麽?”

“嗯。人多喧杂。”顾西樵捡起被揉成一团的信,小心翼翼地打开铺平塞到怀里,方道:“以後该叫顾兄,我亦叫你颜弟。”顿了顿又补充道:“颜伯的意思。”

颜介低声嘀咕著:“嗤,颜伯颜伯,什麽都我爹的意思,狗腿子一个。”

他完全没察觉自己把生身父亲也骂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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