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三) 人生自是有情痴(1 / 1)
公寓。
沈飞坐在床边,长久地凝视着那张恬静的睡颜。她沉沉地睡着,坠入无悲无喜的黑暗。
有时他甚至觉得这样挺好,她终于不再哭,也不再逼着自己笑。至少在黑暗里,她享受到安宁,而他也可以无所顾忌的看着她,不再害怕遭到闪躲和拒绝。
“飞,你去休息,再这样下去,她还没好你就先垮了。”Anson已不知是第几次过来劝,沈飞照旧像是没听见。
这都已经几天了?Anson把他能想到的所有规劝的话翻来覆去地说了无数遍,心里早已知道没有用,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又说,劝了又劝。
沈飞丝毫不理睬,他全部的精神都放在这床上的女子身上。
她醒来,他便哄她,她睡去,他就守着她,不眠不休。
Anson不懂,他真是一星半点都不懂。他不是没有爱过女人,事实上他爱过很多女人。
女人是好的,她们是那么美丽而曼妙,他也会在爱她们的时候讨好她们,取悦她们,为求一亲芳泽使出浑身解数,可他永远不会爱得爱到丢了自己。这是不可容忍的危险,可为什么沈飞就不明白?
Anson万般无奈,一筹莫展。
“飞,求求你去休息吧,要不,我帮你看着她?”
沈飞终于有了动静,却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一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每次见她醒来,沈飞就好像立刻从太虚回返,人看起来也正常了许多,可Anson却更发愁了。
这女人醒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她还不如一直睡着。
果然。
一笑看着沈飞,眼中是柔柔的依恋,但她在说:“颜昊天,你不要走开,你就在这里,不要走开。”
Anson有种想杀人的冲动!几天以来都是这样,她每次醒来都会把沈飞当作颜昊天,对他说颜昊天这这这这这,对他说颜昊天那那那那那。
连他都快要被她逼疯了,沈飞却仿佛若无其事。
他轻轻为她掖好被子,温和地说,好,我不走。
Anson眼睛瞪得如铜铃。他多想揪住那女人使劲摇,对她喊,你清醒清醒,清醒清醒!或是一拳把沈飞打晕,这样他就可以休息了。
可显然任何一样都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做冒险。
他终于决定不再留在这里陪他们一起疯,重重跺着脚,咚咚咚地走了出去!
一笑已经在床上躺了多日,护士定时来注射药物和营养液,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除了神智还未清醒。不过医生说,这只是暂时的,她的身心受到巨大的冲击,待这冲击的余波散去,自然便会好转。
她刚刚睡了长长的一觉,人也精神起来,吵着要起身,沈飞不许,她竟像孩子一样嘟起嘴:
“人家躺了这么久,累得要命,你看,头发也纠成一团,丑死了,我要梳头。”
沈飞拗不过,只好取来梳子,扶她坐好,便要为她梳。
一笑做势要躲,笑道:
“颜昊天,不要你梳,你最笨了,第一次替我梳辫子就害我被同学笑,你不记得了吗?”
沈飞扯了扯嘴角,不做声。
一笑说归这样说,终于还是听话地背过身去。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是否每个女子心中都会偷偷藏着这样一个不与人言的小小心愿,能有心爱的人在身旁相伴梳妆,望着镜中对影成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昵与温存。
那双手轻柔的穿过她的发丝,一下一下,满是呵护。
一笑心中微微漾过一泓暖流。
这可是个梦?这梦这么美,她但愿永远都不要醒。
融融静谧之中,她忽然开口,那声音也如梦一样。
“颜昊天,你最喜欢长发飘飘的女子是不是?你知道吗,这肩长发便是为你而留,蓄了整整六年,好不好看?”
说着,她调皮地扭过身,期待地看着他的眼。
沈飞点头,微笑,说,好看,我的一笑最好看。
她的脸悄悄一红,转回身。
过了一会儿,玩得累了,终于乖乖躺下,香甜地睡去。
一枕黄粱,终归要醒。
这日,一笑躺在床上,突然睁开眼,有种异样的感觉,一时却无法言明。
她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不是宜园,却又很熟悉,这是哪里?
脑袋里好像有团雾,迷迷糊糊,看不清楚。她走下床,向门走去,希望能找谁来问一问。
突然注意到外面传来一阵人声,那声音很大,像在争吵,刚才似乎就是这喧哗把她吵醒。
她凝神去听,却听不懂,但能猜出他们说的是法语,正要扭开门,就听一个男子忽的转用有些拗口的国语在吼:
“我就是要让她听见!飞,你不能再这样纵容她!你要自虐到什么时候?我要去告诉她……”
“住口!”
一个愤怒的声音压过他。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咣咣当当桌椅被撞翻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后面那个人是沈飞,她不会听错。
须臾间,云开雾散,心中一片澄明。
宜园……舞会……画中女子……颜昊天……沈飞……沈飞……沈飞……
记忆的断层一股脑涌回脑海。
一幕幕,一幅幅。
一笑痛苦地紧闭双眼,头抵在墙上,一下一下地撞上去,像是要把那不堪回首的一切撞碎。
不知何时,外面安静下来。
沈飞走进卧室,见她这副模样,一惊,忙拉住她,“怎么了?”
一笑别过脸,她无颜见沈飞。
沈飞何等聪明,当下了然,晓得她已恢复,心中亦悲亦喜,却未流露,只扶她到床上,好言安慰:“一笑,不要这样,你只是病了,需要好好休息。”
待安抚好,也不久留,转身离去。他知道她现在心乱如麻,重回的记忆来不及消化,他在这里只会令她更加难堪。
可一笑哪里还能休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憎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去?却留下来这样害人害己。
天光渐失,她的一颗心也渐渐沉向深渊。
傍晚。
沈飞又一次进来,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碗。一笑知道,那定是她之前吵着要的红枣薏仁粥。
床头的灯盏暖暖地亮着。
她第一次大胆地直直注视他,以从未有过的专注与深幽。
这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有多久?沈飞已明显消瘦。
他每日每夜陪在她的身边,她竟完全看不到他。
她何德何能?她前世修了什么,今生又做了什么,值得他付出如许深情?
是这般百折不挠无怨无悔的深情。
让她何以为报?让她心中何安?
一笑出神的想着,连沈飞把汤匙举到她的嘴边都不发觉。
沈飞看上去十分平静,他甚至不再投来炽热的目光逼迫她。
可为何这种平静令她更加难过。
“一笑,吃一点,好不好?”
他哄她。
心中一酸,有泪意泛入眼中。
一笑微微摇头,把碗匙接过,放在一旁。
她怯怯伸出手臂,攀上他的颈,轻轻吻上他的唇。
沈飞愣住了,旋即偏了偏头,躲开她,闷声问:
“一笑,你清不清楚我是谁?”
一笑停了停,看住他的眼,声音清晰而肯定。
“你是沈飞。”
接着,又笨拙却固执地寻找他的唇,缠绕着他,想要融化他的无动于衷。
她的唇甜蜜而柔软,她的发香萦绕在鼻端,这样的绕指柔情,即使在梦中,都不敢妄图出现。
沈飞终于无法抗拒,猛的将她揽入怀中,俯下脸庞,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令他昏眩!
一笑,一笑,那个冷如冰远如梦的一笑,那个令他渴望得心都在悸痛的一笑,那个他倾尽所有的情所有的爱都换不来半分热度的一笑,竟会如此温顺地偎在他的怀中,无限缱绻,无限缠绵。
似真,似幻……
他沉醉其中,感觉到身体里阵阵情潮涌动。
突然,冥冥中有一丝理智袭入他滚烫的心。
他滞了一滞,像是意识到什么,炙亮的眸中闪过一道阴霾。
猛一用力!
一笑只觉舌尖锐痛,口中一阵腥甜。
还未回神,沈飞倏的放开她的唇,把头深埋在她的颈后,呼吸急促不稳,却用力收紧双臂,把她箍进自己的胸膛。
那拥抱越来越紧,令她窒息,像是要把她揉碎!
呼吸渐渐抽离。
一笑咬住牙,默默承受,不发出半点□□。
她已愿意付出她自己,如果他要她的命,她也愿意。
迷朦中,沈飞轻柔却霸道的声音响在耳畔,那么近,又那么远。
“一笑,你是想还情,还是想偿债?我都不会让你如愿。我要你记得,你欠我的,你永远也别想还!”
身上一松,力量卸去。他临别前的最后一眼,目光炽烈而深沉。
骤然离开他的怀抱,竟有丝丝寒意。
一笑怔怔地望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
泪盈于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