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又是雨夜（上）（1 / 1）
光葵二十三年。
夏。
是夜，仲夏雷雨。
时年二十二岁的青葵从图书馆出来，面对屋外如瀑布般倾泻的暴雨，站着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打起看上去有气无力的小雨伞，走进了那一大片瀑布中……在荒唐的大雨里步行二十分钟至一偏僻处的单车棚，单薄的小伞终于扛不住夏日骤雨，青葵决定先在单车棚下避一避……
又是一个雨夜。
青葵瞅瞅四周没人也没有摄像头，摇摇黑铃将自己烘干。哎，打着伞跟没打一样……
这种雨天连走在路上都觉得危险，更别提骑自行车了，单车棚下停满了自行车，好在自行车棚去年刚修缮过，顶棚换成了结实宽大的材料，在单车棚下的正中央，还有一小块地方始终没受倏忽骤变的风向影响，仍然保持着最后一点干燥。
青葵走过去坐在少有的一辆干燥单车的皮座上，一手插在衣兜里，一手用伞支着地，打量着外面的夜雨。
雨声让青葵的心里一片安静。
一种难以解释的安宁。
霹雳闪过，伴着巨大的雷声，一瞬间照亮了大地。过去，单车棚旁边有一小块草坪，由于经常踩踏，总会露出泥土，在下雨天积起了一滩滩浑浊的水。现在那些会积水的小潭已经被填平，铺上了路砖。
黑铃在灵识中关心地问青葵：冷不冷？要不快点走吧，雨还停不了，要不要在伞上做点什么，别把你冻着……
青葵感激地笑笑，在外人看来，她的笑容一定莫名其妙：不用不用，我不冷，没事，我想再坐一会儿。
黑铃只得由她去。
不远处的小路拐角，一个修长的身影打着伞，正用着一种类似蹦跳的跑法向这边大步奔来，尽可能减少泥水溅在身上的机会。一个趔趄中那人的伞被风刮成了一把滑稽的漏斗，青葵眯眼望着那人跑过一盏惨白的路灯，计算着对方的路径……
似乎正在向这边直冲过来……青葵猛地一下从皮坐上跳下来，及时地从对方的轨迹上闪开了。
对方冲到停放着的一排单车前终于刹住了脚步，忙乱中一手将破伞扔到了地上，一手扶住了一辆单车试图缓冲，结果将那辆倒霉的单车哐啷一声推倒在地……
眼看着邻近的下一辆车就要开始上演骨牌效应，青葵连忙手快地扶上去，总算将一场小小的灾难扼杀在了摇篮里。
青葵抬起头，正好撞上那人的一声叫喊。
“小葵？”
“是你呀。”青葵嘟哝了一声。
怎么觉得这场景这么眼熟呢？就像三年前的那一天。只是，那个十一岁男孩已经不见了，眼前这个十四岁少年身形颀长，已经可以冒充成年人。
青葵已经需要抬起头来望着他了。
青葵微微皱起眉头。总的来说，会叫她做小葵的，只有她家里人。具体到眼前这个人身上，只能说明，他此刻的自认，是青城。
他用手拂去头发上的水珠，微笑道：“又在一个下雨的单车棚遇到……”
青葵像个大姐一样“嘁”他一声，“你语文挺差的对吧？上次考了多少分？”
他皱眉头，莫名其妙，“什么？”
“‘下雨的单车棚’。”青葵笑起来，“下雨的是老天爷好不好。”
“唉呀，小葵！”他摇摇头笑着轻推了青葵一下，结果青葵叫道：“喂，你的手是湿的咧！” 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过来，握起黑铃，摇铃将他浑身上下细细烘干。
“谢谢啦！”他高兴地笑了，往青葵刚刚坐过的那辆单车尾一坐，难得青葵肯当着他的面动用铃术呢！
“嘿……”青葵开玩笑地指了指他身下的单车，“你抢我的位置！”
他马上跳下来，一本正经地朝青葵做了个手势：“哦——请坐！”
“坐你的吧。”青葵推着他的腰让他坐回原处，“我开玩笑的！”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坐好，又指指青葵，说：“你转身。”
青葵眨眨眼，没问他干什么便转过了身，心想总不会被他暗算吧。他忽然伸出双手揽住青葵的腰，轻轻往后一拉，让青葵一个没站稳坐到了他腿上，吓得她差点把手中的伞给扔了：“哎呀！你干什么！”
“别动，坐。”他在她耳边道，轻声却无可置疑。青葵一时怔住，还真不敢动。
然而她可是青葵，在人间冥界长大的青葵。花了几秒钟定了心神，她声音稳稳地问道：“你干嘛呢。”
他无视她的语气，搂她更紧。“妹妹。”
想了想，她答应道：“嗯？”
“我注意到你今天一次都没叫过我。”
青葵心底一慌。被他发现了！但仍然装傻：“叫你干嘛。”
“我是说，你没叫过我。”他知道她在装傻，所以只是将原话重复了一遍。
青葵明白不需要再演下去了。
“我看见平睿跑过来，然后他用青城的口气叫我的名字，偶尔他还会拿出沅陵的气势。如果他真的认识我，他就会知道我从小就心脏不好，我受不了。”青葵背对着他，苍白着脸轻轻地说，身子一动不动。
“别骗我，小葵。”他在她的耳后温柔地说道，“心脏不好那早就是过去式，你八岁那年，淅蔚当着我的面已经给你治好了。”
青葵脸色更加苍白了——他怎么会知道的？而且，“当着他的面”是什么意思？
但是还没有给青葵说话的机会，他就继续说下去：“青葵，我们之间那种乱七八糟的关系该结束了……你躲了我两年了——别否认，别觉得我看不出来——喂，别这么别扭好不好，我是你哥！”
“我知道！”青葵背对着他冲口大吼，可在轰轰的雨声中，他却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在抖。
“你知道，可是你的举动告诉我你心里并不完全接纳！”他大声道。
“平睿你是想刺激我还是怎么！”青葵的声音瞬间拔高，尖锐刺心，“你想干什么！”
他盖过雨声，盖过她的声音：“我想告诉你，平睿在你面前是不存在的！”
“胡扯！”
“没有！”
“闭嘴！”
“……”
他真的不再说话，虽然脸红脖子粗，一句话卡在嗓子里让他憋得喉咙痛。
青葵觉得全身无力……不论他是谁，你现在不也任他抱着，连挣扎开来的勇气都没有么……
她的声音弱下去，“……平睿对不起。放开我可以么？”
他真的放开了她。青葵想要站起来，然而她却觉得膝盖没有一点力气……并且，她其实也不是非常想起身。起身了之后又能干什么呢？逃掉？她做不出。而且……她现在只敢背对着他了。
见她没有动静，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再度环住了她。她没动，于是他重新将她抱紧。
“……青葵，听我说可不可以？”
“……嗯。”她垂下头，声音几不可闻。
“我一直想告诉你，自从我的过去苏醒之后……我越来越觉得我不再是平睿了。你懂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我在自己想事情的时候，我对自己的自称都变成青城了……就好像……之前平睿的十一年只是我扮演的一个角色，我扮演他，只是为了等和你相认的那天——”
“别说那么恶心的话。”
“小葵！”他谴责地叫道，青葵不说话了，他又道：“想想是挺怪的，可是我真那么感觉。没关系，你信不信都好，我只是想把我的感受说给你……青葵，有时候我对着镜子的时候也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我看着自己，明明还是平睿的样子，怎么会觉得平睿只是幻影，沅陵和青城才是真正的我……葵，甚至芒舢也是幻影，你知道么。我也把这事告诉过淅蔚，我知道他很伤心，因为他明白，芒舢于我，真的只像是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你发现过没有，我对炼淅蔚，总是喊淅蔚淅蔚，没称呼过他做父亲……因为在我的直觉里，他总是我的继任者……
“青城以前没有长大，但是我却觉得今天的自己就是他，而且中间没有十多年的空白……”
青葵无力地笑了一声，打岔：“喂，那你觉得你现在心理年龄几岁？”
他摇摇头，她不肯回头看他，他只得说：“没有。”
青葵的声音又尖锐起来：“什么叫‘没有’？”忽然感觉到他凑上来，轻轻地将脸偎在她的头发中间，她又一下子心软了，泪水瞬间涌入眼眶……当年和哥哥在一起的一切细节，她都从未遗忘啊……那时再亲密的动作，都因手足之情而显得理所当然，可今日即使知道他是平睿，为什么在心底却仍然觉得这些举动都顺理成章？
青葵……青葵啊。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喊自己的名字。
面对她的问题，他并未躲避，只是又抛出一个破碎的句子：“就是……混……混合……”
“我明白。”青葵忽然回过头去匆忙捂住他的嘴，可是刚一对上平睿的眼睛，她又骤然一惊，仓皇地跳开了视线，飞快地转回头，逃也似的避了开去。
他懂得她的动作的含义，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用脸贴了贴她的耳朵。
她深深地明白他以青城的灵魂贴近她，可是转过头，她实在是无法将平睿与他重叠在一起……
“你明白？”
“我懂。”青葵匆匆回答道，“在下界待过几年了——我懂。”
“好吧。”于是他放弃了关于这个问题的说明。青葵说懂，他相信。那是种可以意会的心情，并没有办法解释清楚。
“……我也认为自己是沅陵，但我思考问题很少去站在那个视角——”
青葵突然打断他，嗓音有些生硬：“平睿，别再说那些了行吗？”
“好，不说。”他并不非常介意。
一时间他俩又都没有说话，青葵望着前方的雨和苍白的路灯，感觉脑袋里似乎塞着一大堆被猫爪挠碎的纸屑。
听着雨声，她又慢慢平静了下去。
“小葵？”他环着她，在她身后轻轻问。
“嗯？”青葵忽然有点不确定自己到底想不想打破这沉默了……打心底里承认，她好想他一直这样搂着她……好踏实。
“记不记得紫槐？”
“紫槐？”她低声重复一遍，又低声地念了一遍，声音很是困惑：“……紫槐？”
沉思中感觉到他在她耳边一呼一吸的速度似乎变快了，她疑惑地问：“紫槐怎么了？是不是个名字……印象中好像是个名字。”
“树的名字？”他追问。
“树？”青葵的语气表明她从一开始就没想到植物那方面去，“我还以为是人名——”
“然后呢？”他打断她又问。
青葵忍不住对他的语气感到奇怪，她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没有回头看他：“什么然后？喂，你到底怎么了？”
“是个人名。”他决定对她挑明，“你对这个人名有没有什么印象？”
“这很重要吗？”她随口问，随即回忆道：“……我记得这是个人名就不错了……不，不对——等等，让我仔细想想……”她微微低下头去，有些迷惑不解，最终抬起头来，话语清晰了些：“……似乎有些什么埋在下面，但是我不记得了，好像很远很远、很久很久了……”
她终于回过头去望着他，眼神甚是冷静清醒：“是不是我忘记什么不该忘的东西了？”
他凝视着她，没有直接回答。然而他的眼神却如深渊一般将她吞噬了进去，不可明辨，丰富庞大。她盯着他，一动不动，世界静止。
“不是不是。”很快他摇摇头，眼神中的一丝什么被驱散了。“不是不该忘。不过，青葵……淅蔚说你那一年很多事几乎都忘记了，你还真是忘记了。”
“嗯？”她轻轻地问，蹙起的眉头似乎在催促他说下去，于是他继续道：“……就是，我死的那年。”
“噢……”她的语调略降，“嗯。好长时间我整个人对外界都没太多感觉，晕乎乎的……等到我清醒一些的时候，发现已经将近一年过去了。”
“嗯……那些我知道。你这些年的事他们都跟我说过。”
“什么？”青葵一声锐叫，微微不快，“搞错没！‘他们’都谁啊！扯七扯八的扯些什么鬼……”她眉头一皱，“是王吗？思仲？”
他眼里泛起笑意：“……那些在我回去的时候，愿意跟我谈下界和谈你的人咯。”
“你回下界？什么时候？”她的眉毛拧得更紧。
他笑着摇摇头，“没有，不是我回去……这几年，他们不敢来见的是你，可不是我。”他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下去，“……淅蔚他们动不动就来现世找我……他们——你猜猜他们为什么？”
“不想猜！”青葵大声说，心里骤然惊慌，她知道他一定一眼就看出了她为何不猜——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那就算了。”他善解人意地笑笑，碰了碰她的额头，不去逼她。她却又忍不住脱口问：“他们是不是问你我在干什么？”
他拥住她，笑意更深。她挑的是最不咸不淡的一种问法，她无法让自己把那其中最关键的意思说出口：他们仍在关心她的近况。
“是。”
“那你说什么了？”青葵的目光忽而炯炯。他敏锐地嗅出其中危机，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我当然没说啊！我说有本事淅蔚你自己去问！一开始他是这么问的，我每次都那样挡回去，结果后来他就换问法了。”
“换成什么了？”她急忙问。对上他的目光，她忽然明白，自己的所有心思都已经被他洞悉无遗。
他意味深长地笑笑：“他只问你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还有……你对着我的时候提到他们没有。”
“哼……”青葵低低地嘟哝了一声，转眼望向小小单车棚外的倾盆大雨……鼻子一酸，忽然好想流泪。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跟父母闹别扭而离家出走的孩子，多年之后，发现父母从来没有怨她，对她只有想念和牵挂。
他由着她静了几分钟，随后将她唤了回来。
“小葵。”
“……呃，啊，啊？”她一时没回过神来，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啊，噢，对了——喂，他们通常管你叫什么？”
“青城啊。”
她显然不信，“他们都是？”
他很肯定地点点头，“对呀！”
“为什么？”她还是一脸狐疑。
“因为他们三四年前就问过我该叫我什么了！”
“骗人！三四年前你刚复活，怎么可能那时就觉得自己不是平睿！”
他没有争辩，仍是用一种安安静静的语气：“小葵，哥哥不骗你。你复活我之后，我第一次迷迷糊糊地醒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自己旁边的位置，忽然摸到冷冰冰的床栏杆，这才把我吓清醒了，我说我妹妹怎么不见了？后来才想起，平睿哪来的妹妹！就在那一刻我发现我觉得自己似乎突然不是平睿了，而是青城——而且有一部分，似乎还是那个在下界把妹妹抱到思仲手里的青城。”
青葵盯着他直看。忽而摇头：“我糊涂了。”
“——关于沅陵的那部分是紧接着想起来的，至于其他人，是我在得回沅陵的记忆，明白发生什么事后才慢慢去回忆起来的……青葵，那天我以为自己还在红鹰医院，你还蹭在我身边睡觉。后来我回忆起我现在已经是平睿了，我知道已经是隔世……忽然就有一种好厌倦的感觉。想想那一年的年份，离上一世去世时不太远，我就想，我还在荆涯，是不是可以去悄悄看看青葵现今是什么样子……可是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突然出现的我一定会吓着她。不过，当年淅蔚说要收她做督道……不知她还在不在，是不是督道了。这些，我就想，要怎么才能联系上淅蔚。”
青葵听着，还是很糊涂，但她知道最终一定会有一个清晰的结果。他会讲清楚的。这两年，她还没有给过他讲清楚的机会。
“但我那时无法动用法力，也看不见亡灵，联系不上。我那时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得回以往的记忆。他们也不知道我这里出了问题，当然不会来联系我……于是我决定先当好平睿，有空再溜出去想办法……那时我不是在戏剧社吗？每次想起副社长的名字叫炼青葵，我就会想到你，可是刚好我恢复记忆后，副社长似乎请病假了，一直没参加排练……就算我见过副社长，可是我当然还是不能把她的样子和以前那个八岁的你联系在一起嘛！你的样子变了啦。
“后来……我和苏刻在雪糕店遇到副社长，苏刻竟然喊她二姐……我还没仔细想，晚上就遇到你了。然后，什么都清楚了。”他简单地说完，忽然迫不及待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她一惊，没有躲，但也没有回应，只是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
她不躲，他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
青葵等待着，但他一时没有了下文，于是她只好追问道：“那你刚才问我的紫槐呢？那个紫槐又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试试你记不记得那一年而已。小葵……”他的眼神飘忽了一瞬，“淅蔚在你刚执任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年我去世后在下界的事情？”
她用力摇头，语气略微讽刺，“估计他忙得没空跟我讲那些陈年旧事！不过他后来想跟我提，我也没让他提……那一年的事我记不清了，当时的我没有勇气去重新听一遍。”
浓黑的夜空滚过惊雷，两人静了一会儿等雷声过去，青葵这才说：“下界那时怎么了？”
“不是下界怎么了。是……你记得当时思仲把你抱到他家里去了吗？”
“嗯……很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家。”
“当时他家还有些什么人你记得么？”
“不知道啊……我觉得我那段时间是死的，没有醒过一直在睡，我……你到底要说什么，提醒我一下呗？”
“‘是死的’……”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笑出来，却也忍不住心疼……他的死对她的打击和伤害太深了，竟将她伤到如此地步……“小葵，那个时候在思仲家的除了思仲，还有淅蔚，还有一个叫紫槐的人……有印象吗？”
青葵深深地回忆起来……忽然觉得心里一紧，她知道了！“好像有吧……”她留着一点话尾巴没有说。
“紫槐是我。我不敢对你现身，那样对你不好。我只好借用了紫槐的外貌，可是你好像还是对紫槐表现得很不同寻常，依赖他胜过任何人……当然除了之前的青城。我那时想，坏了，忘了小葵是天赋者出身，直觉太强了……所以，本来我想再多留一阵子，等看到你忘了青城再走的，结果不行，你黏紫槐黏得不正常，我还是——”
他刹住口，惊讶地一把握住了青葵砸向他肩膀的拳头，青葵挣扎，无奈她的姿势实在不顺，拗不过他，被他牢牢握住，青葵毫不犹豫地将另一只手上的雨伞扔掉，腾出手来狠狠地砸他……她咬着嘴唇不说话，他撞见她委屈的眼神，渐渐松了手，任她发泄……她重重地打了他几下，忽然住了手，怔了许久，竟又伸手，含着泪，揉揉他身上被她狠砸的地方……
他望着她背光笼罩在暗影中的面孔，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大地上所有的悲伤都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