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商场里的假人模特（1 / 1）
惶然喧哗，脚步杂沓……
十余分钟令人惊恐的疏散过后，慌张惊惧的人群狼狈地涌出了这栋五层楼高的购物中心，逃出的人们心有余悸，大有绝境逃出生天，九死一生之感。
然而，在警方的封锁线之外，大批群众或是刚被疏散出来，或是刚路过注意到这骚乱，现在聚集成一堆，打量着商城入口处的几辆警车大批警员，好奇地向里张望，猎奇似的打听着，指指点点……
疏散原因：购物中心内疑被人放置炸弹。
商城四楼，服装专场的入口，身着警服，手持警棍的谭序和一名着装相同人高马大的男青年与一位真正的警察擦肩而过，谭序朝那人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而对方迅速地笑了一下，嘴角处的肌肉敏捷地牵动了一刹那，又与那名男青年交换了一个眼色。
与普通警员有细微差别的地方在于，这三人胸前所别的警号下方，另有一枚小小的黑色银底姓名牌，那名真正警员的姓名牌上写着“卞育殊”，而谭序身边那名男子的名牌显示，他叫腾勤。
谭序其实也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但此次事件实在是太过诡异，不得不出此对策，以维护显世界的常理与秩序。毫无疑问，商场内有炸弹只是卞育殊和谭序安排下的妥善托词。
无关人员已经疏散，大楼中仅剩下边协成员而已。
谭序与腾勤握好了警棍，这次，他们的“护身符”不是银笔，而是仿真警棍。
商城的占地面积很大，导致服装卖场也拥有不小的规模，况且服装本来在商店内就是重头。四楼五楼分售衣物不同，四楼是女装与童装，还兼顾儿童玩具。里面各名牌卖场分布整齐，但通道结构则因此显得复杂，呈四通八达的井字网状，几乎难以防守，难以控制……给谭序他们的工作平添了不少难度，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一个人。
——实际地说，在这么大的两层楼里搜索一个不知藏身何处的人已非易事，更不容易的是，那个人作为一个目标，对没有见过其确切样貌的谭序和腾勤来说，更加难以分辨。并且根据早先呈送上来的资料看，谭序他们还不确定那是否仅有一个人而已呢——似乎有不止一种相貌描述，几乎相互矛盾！
——确切一点说，那是一个假人。
——用以展示服装的，假人模特。
商城外的气氛紧张得似乎只要一点火星就能马上引爆，而边协成员经过之处，虽气氛也颇为紧张，但却平添了几分令人心安的踏实稳重感。
……不确定目标是否只有一个“人”，假设不止一个，姑且先称之为它们吧。
这次事件属于严重异常的级别，除了常驻警队的边识卞育殊，边协印川分组还另派了两名组员负责搜查五楼，并采用常理外的手段封锁了五楼以上四楼以下的出入口。警方还不知道，这四楼五楼早已用他们不能理解的手段彻底封锁……
一个假人模特而已，但却为何竟受到了“炸弹”级别的对待？
……若没有异常状况，显然也不需要这么严阵以待……
但是，在服装卖场遍地都是假人的情形下，搜索一个没确定具体外貌的假人，即使是可以看到些许“隐世界”的边识来说，也觉得有些困难，更别说——
“他奶奶的，居然会跑会跳，当个假人还这么不安分！”腾勤低声暗骂抱怨，他还是头一次参与这么古怪的行动！
谭序严肃地瞪了他一眼，提出严厉警告。腾勤急忙收敛，朝顶头上司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谭序移开视线没有理他，然而心里对腾勤的咒骂倒是十二分赞同——如果他此刻不是身为组长的话……
搜寻仍在继续，四楼五楼两组边识马不停蹄地仔细排查，已经搜索过的地方便用特殊力量封锁，他们知道目标最后会被缩小到一个可以控制的范围内，除非……目标的力量强到连他们的化术都无法控制。他们一边人力搜索，一边用经过特殊配置的手机连上商场这两层楼的监控录像，通过视频监控异常之处，但手机屏幕实在太小，要同时留意数十处画面显然不切实际。不过，位于商城外一辆车内待命的边协成员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无法依赖监控录像，因为这两层楼内，有的是监控死角。
忽然，正在四楼的谭序和腾勤同时听见无线耳机内传来一声叫喊：“四楼注意！”
心头的一根弦猛地绷紧，听闻此言的他俩本能地摁了一下耳机上的一个键以示回答，继续听着耳机那头白李曼清脆的声音：“有一个人影在洗手间附近！像是一个男人……哎呀……信号受到未知干扰，视频上现在全是雪花！”
谭序抬头望了一眼悬挂于天花板的商场导购图，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知道了。小曼，设法排除故障，但若需要你们离开原处的话就算了。”
谭序下令五楼边识封锁四五楼间的通道，随即自己与腾勤谨慎地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四楼儿童玩具卖场附近，一对母女正在挑选儿童四轮自行车，其乐融融的样子与普通母女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躲在几米外一处试衣间内窥视着她们的女孩却因此叹了口气。
青葵摇摇头，并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她观察她们有一会儿了。
随后，她轻轻地抬起手，围绕着那处玩具店的界限，悄悄地布了个法阵。
青葵又站在那里看了一分钟，随即大大方方地走出试衣间，将之前拿进去做掩护的新衣服顺手搁在货架上。那对母女竟没有多留意她分毫，只当她是个普通的顾客。甚至，也没有注意到，这家店内，此时异常冷清……
青葵没有多看她们，只是向右拐去。头顶，一个指示牌麻木地指着洗手间的方向。
“有炸弹？搞什么鬼，不过不管怎样，反正不会死人……”青葵心里暗想，并不把之前商城内广播通知的内容当一回事，如果真会出事，在她来之前就会得到消息了。
片刻之后，一声近在咫尺的惊叫打破了四楼不同寻常的寂静……
青葵警觉地抬头，忽地几步点地，矫健跃出……
玩具店内，听闻惊叫的母女俩骤然一慌，六岁左右的小女孩飞快地从正骑着的一辆童车上跳下来，母亲上前一把抓紧女儿的手，惊恐地就要赶往尖叫发出的方向，谁知走出不过数尺，竟忽然硬生生地撞上了什么东西，母亲慌忙伸出手顺着上下摸索，发现居然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青葵一跃上了收银台，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发出一声严厉的呵斥：“别动！”
底下的扭动纠缠在一起三人竟悉数惊住，刹那过后，两根警棍疾指青葵而来。
青葵平静地眨了眨眼，对着被按倒在地板上的最后一个人慢慢地说：“请——你——别动。”
认出她是谁后，谭序慌忙将警棍放下，腾勤皱了皱眉，也学着谭序放下了手。
“炼顾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葵轻盈地跃下收银台，落在倒地的男人身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拾起了地上的一朵紫色花朵，这紫色花朵被一根细线拴着，另一头套在男人的脖颈上。忽然至此，男人的脸色一变。
她望向谭序与腾勤，耸了耸肩道：“……你抢了我要说的话。”微微一笑转向地上的男人，摇了摇她手里的束铃花，“哎，认得我是谁么？”
男人低声说：“青葵督道。”那神情低落的样子，似乎已经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答对了。”她脆生生地说，转向谭序和腾勤抱歉地嫣然一笑：“对不起，我们下界的家务事又惊动你们了。”
谭序和腾勤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愣了一下，谭序慢吞吞地说了句：“不要紧。”
“你不要乱动哦，知道要是我扯下这朵花，你会有什么后果吧？”青葵问地上的男人。
男人极力昂着头不让脸贴着地板，努力维持最后一丝尊严：“我——知道。”
“可不可以放开他？”青葵问两位边识。他俩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手站了起来。地上的男人终于摆脱部分禁锢松了口气，然而在督道面前，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青葵左手握花，右手却友好地伸给了地上的男人：“来。”
男人惊异地望了她片刻，将五指相连的手放在了她冰凉的掌心。
青葵握紧那只触感完全不同于正常人的大手，一用力，将男人高大的身躯拉起。
这时青葵才用冷峻的眼神凝望着他，轻声说：“你坏了归亡节的规矩了，知道么？”
他说不出话来，只得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低头看看还握在青葵手中的束铃花，顿了许久，最终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青葵既没有显示出听见了，也没有显示出没听见，她以那种依然令人胆寒的目光盯着他，继续问：“说说你怎么违反规矩了？”
“我……”他看了她一会儿，不得不说：“……我不该引起现世生灵的注意，不该……不该借用这种模特假人的外壳寻求便利……”
她显然不满意。“还有呢？”尾音长得令人心悸。
“还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回答，忽然一声哭叫惊碎了凝重的气氛：“爸爸……！！”
他骤然一惊差点跳了起来，随即意识到束铃花还握在青葵手里，不得不强按焦急的情绪。见没有回应，那声女童稚嫩的哭喊又响了起来：“爸爸！你在哪里！快点回来……快点回来……呜呜……”
男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回头一瞥青葵，他忍不住脱口而出：“督道你把她们怎么了！”
青葵冷眼看他，忽然抬手往男人眉心轻轻敲了一记，随后松了那朵束铃花。
男人来不及想太多，像一根压紧的弹簧似地弹了出去……
谭序随着青葵跟在那个男人身后，逮着空档飞快地问她：“炼顾问你不是要忙什么归亡节吗？”
“是的，这正是上面派我来做的任务。”没有时间多说，青葵绕过一个挂满女式羽绒袄的大架子，出现在玩具店那对母女和那个男人的对面。男人扒在那道透明的高墙上猛敲，企图解放出墙内的母女，当然无济于事。
看见青葵紧随着男人出现，那对母女都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尽管青葵所穿的只是现世普通的衣服，然而谁也不会认错那道目光。
小女孩惊恐地对着青葵怔了半天，忽然难过地放声哇哇大哭起来。
青葵无奈地走过去，拍了拍小女孩满是僵硬假发的脑袋。那男人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扑到了女人身上。无形的墙消失了，男人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妻子和幼女的胳膊，随即惴惴地转过头……迎上青葵的目光。
他握紧妻女的手，看了她很久之后，给了青葵一个缘由：“我们……我们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出门，本来是想给女儿买一辆自行车的……可是……再也……”
说到这里，女人惊异地望着他，忽然毫无预兆地也掉下了泪去。男人终于说不下去，只是恳求地望着青葵。
女人看了他一眼，哽咽地接下了话头：“归亡节很好……很好，可是……还是实现不了我们的愿望。我们只是想……一起再像活着的时候一样普普通通地逛一次商店……即使只是——因为……来生，不可能再做一家人了。”
没有逃。他们三个，没有一个打算逃。
青葵抚摸着小女孩的头，随口问：“来生为什么不能是一家人？”
女人惊讶地看着她：“即使我和阿凭能做夫妻……小圆也没办法做我们的女儿。”
“为什么？”青葵问的话在他们眼里完全不合督道的身份。
“为什么？”女人重复一遍，“归亡节完后，我们会同时转生，小圆的来生……会和我们同时出生的吧？”
“如果有办法的话，你们三个是不是就可以从这些假人里面出来了？”
“真的有？！”夫妻俩异口同声，连小女孩也不哭了。
“你们来生真的还想做一家人？！”青葵眼睛瞪得比他们还大，虽说这么问似乎不太厚道……连谭序和腾勤也这么觉得，腾勤甚至还不自觉地咳了一声。
夫妻俩几乎不假思索地同时重重点头：“对！”
倒是难得的统一一致啊……青葵俯身摸摸孩子的头，用无比柔和的口气问：“小妹妹，你呢？”
孩子似乎还是被她吓到了，用力抱住父母，再度哇地一声大哭：“……我要我的爸爸妈妈！”
“好吧，那就这样吧。”青葵点点头，面对着他们三人复杂的神色莞尔一笑，终于不再卖关子：“我带你们去见大渡导，请他将小圆的魂魄作为婴灵封在你们身上。虽然这样小圆会沉睡数十年，但到将来，她会重新降生为你们的孩子。”
在场之人统统吃惊，被叫做阿凭的男人结巴了一会儿终于道：“还……还能这样？危险吗？”
“嗯，过泫世门的时候比较危险，因为这样可能会被泫世门值守判定为异常而拦住，到时候我会给你们签通行令。”望望他们的眼睛，青葵便知道他们不是在问这个，“——我做不到。但大渡导绝对可靠——”说到这里，青葵故意拖长了声音，“……只要你们的过错，他肯原谅。”
带他们返回下界时，青葵匆忙地冲谭序和腾勤摆了摆手，微笑着道：“不好意思惊动你们了……我们下次有空再聊！”
谭序虽然憋了一肚子问题，却仍然大度地朝青葵也挥挥手，看着她带领三人鱼贯走进一间试衣间，再也没有出来过……
竟然又碰上了出任务的青葵，又随她触碰了一段亡灵的人生……
然而此刻的谭序还不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跟青葵谈谈这一次的遇见，再也没机会将满肚子已经夭折了的问题问出口。
谭序还没有来得及感慨、思考和回味，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杂音，随即白李曼的声音急切而艰难地浮到了嘈杂之上：“组长！信号干扰消失了，但我们找不到目标了！你们那边怎样？”
“没事了。”谭序的声音依然低沉稳重，虽然他的心情可能并非如此，“任务结束。收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