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热闹（四）（1 / 1）
●
猴子仍不答话，只直直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兵荒马乱。
猴子果然不同于他人，他比墨谦更了解我也说不定。我这连蒙带猜然后一脸坚定的招不知在多少人身上施过，远的不说，单单高贵如玉帝和亲近如墨谦都被我骗过，却偏偏拿这只猴子没办法。
我努力维持着脸色不变，心中却在思考着如何收场。实在了不得，我便乘风跑了罢，再丢下句“我骗你玩呢”？我真的不会被猴子杀掉灭口么？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么？”猴子睨着我，似笑非笑的样子是我最熟悉的。
挫败感一瞬间如潮水般涌上来，而我无力地沉沦其中。我咬着下唇让自己清醒一些，强笑道：“哪能啊？跟您比谁不是蠢得像八戒……”
猴子打断我的阿谀奉承，“这么简单的事你都想了这么百年，你还好意思指责我瞒你？”
我原以为他会说一些“你太不知好歹了”“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一类的话，于是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点着头……明白过来后我就呆住了，徒劳地张了张口，硬是没想到要说什么词。
猴子天生没耐心，撇开我就继续前行，我赶忙追上去。
若我当时再仔细想想，就会知道猴子这么做是打心眼故意的，他就是想看我狼狈的样子。他要离开，还要用脚走么？不过，我相信，就算我想明白了，再将我扔回那个时间，我还是会傻乎乎地追上去。
“哎哎，喂！你，你啊……”我磕巴了好几次，才将话串起来：“你可知道修、修佛道不能妄动七情六欲的，否则……算了，我直问你，你不后悔？”
猴子瞧了瞧我，而他这一眼让我更加乱了方寸，脚下一绊就摔了下去。
我真是……他妈的啊！我尽全力翻了个白眼给自己。人家哪家姑娘得知君心似她意时不是一脸娇羞美得直逼月上嫦娥，怎么就偏偏我洋相出尽，丢脸丢到姥姥家？月老你未免太不公！
“嗯，老孙现在倒有几分后悔了。”猴子笑得几乎打跌，却意外地伸出只手给我。
我咬牙切齿地拉住他的手，借着站起来的力狠狠拽他，企图将他也绊上一绊，谁知忘了估计双方的实力，我的手拽得生疼，猴子却还是稳稳地站着，笑意更深。
无法在身体上占优势，我嘴上就越发大声：“你骗我一下会死啊？不打诳语也不是这时候该管的啊！”
猴子一脸欠扁相，“想听假话啊？你早说。”
“……你孙子才想听假话！……不不不，真话我也不听了。”唯恐太打击人，我连忙改口。
眼见得猴子要张口，我连忙蹦跶着捂住自己耳朵，“爷爷欸！爷爷！小的知道您嘴有多损！小的满足了，您千千万万别再讲了！”
然后我的眼睛蓦然瞪大了。
我真是无比悔恨而欢喜当初学过唇语，因为我看到猴子兀自地往下说，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坏笑：“刚刚就是骗你的。”
于是我不可阻止地红透了脸。
“好了，闲聊也止了。老孙有正事要说……把你手放下来。”猴子马上神情自若，冲我扬扬下巴，我便十分懂事地把捂住耳朵的手放下来，换得他满意地点点头。
……敢情我这又激动又惶恐又狼狈蹦跶了好一会儿，在您看来是闲聊啊？看在我今天心情好，我就没有追究这一点。（我是真的忍不住了！这货怎么这么欠啊！乃子语。）
“魔界又来人找老孙了，就在不久前。”猴子想到这里皱了皱眉，有些烦恼的样子。
我心中一惊，猴子对待这些事从来都是懒得，无论是天庭还是魔界，他都不想插手。怎么突然就有些苦恼？
“怎么？是威逼利诱呀还是长篇大论？唷，真可惜，我不在场。不然还能替你损几句。”我语气轻松道。
猴子显然不愿意提起这个，他几乎是有些烦躁地冲我说：“这个你先莫管，反正来人还是你那个师兄……老孙就是告诉你，天庭魔界不太平是我们早知道的，但就在这些日子了。你可给我好好呆在南海，不要趟这浑水。再被老孙知道你像今日这么莽撞出来，老孙就……”
“就怎么？”我难得看他词穷，甚是开心。
“老孙就把你绑到花果山最黑的洞里，三天不给饭吃。”猴子眼睛都不眨地威胁我。
“嘿！你当我吓大的啊，我……”我正要反驳他，却突然停下。不得不停下，因为我看到猴子更加难得地一脸柔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渴求的光，嗓音压低，磁得直撞到人心坎上最嫩的地方：“这次听我的。”
我的嗓子有些干，却无法不告诉他事实：“不行的，我答应过玉帝的，我会帮他。”
猴子柔和的样子一下子消失了，他咬牙切齿道：“谁——谁让你这么乱答应人的！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你就答应！”
“我……就上次啊，我去天庭那会儿答应的……”我胡乱地给自己开脱。
“不帮！”猴子再次逼近我，恶狠狠地一字一句道。
“……”我更加坚定地瞪回去，“这是我决定了的。”
半晌，猴子退回去，“……你什么时候能聪明些！”他觉得不过瘾，索性将其他人也拉进来，“你那个师兄入了魔，你便也要插一脚么！你怎么这般……也罢，你要是敢死，老孙追至枉死狱也把你赶回来！”
我晓得他这是默许我参与，再难听的话也由他去了，听着听着得出了关心的意味，也不由心中委屈中泛出一丝甜。只是墨谦……墨谦，这是我和他之间唯二的秘密，像块石子一样，硌得我难受。
猴子不满我的沉默，“……给句话啊你！给老孙装什么哑巴！”
“哎哎，小的知道了！”我连忙答应。
只是不管是心中略苦的我还是余气未消的他，都没想到另外的一种可能。那便是，若是魂飞魄散……若是魂飞魄散，那就算追至三十三层天或是枉死狱，都只能徒劳无功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地茫茫皆不见。
●
直至回到空翠堂，我还是陷在一种悲喜莫辨的心情中。一边是挥舞着“郎情妻意”的私心，它扬眉吐气，它恨不得把九天的朝霞都披在自己身上。另一边却是打着“生灵涂炭”的棋子，它愁眉苦脸，它狠狠戳着我的良心想让我痛些、再痛些。
“回来了？刚刚斗战胜佛来……”苏丽及时出现，使我暂时从这种纠结中脱身，她为我泡上新下的茶，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知道，我遇见他了。”我答，刚被我了然的心意让我欢喜到意外地去关心她——这个从没让我瞧见她好脸色的“情敌”：“瞻潜，那守山的黑熊又调笑你了？怎么这副脸色……嘶！”
苏丽添茶时神游天外，竟将茶杯打翻，于是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到了我的身上，疼得我五官几乎变形。
“啊！对不住……”苏丽忙用贴身的手帕帮着我擦。
“你到底在想什么？连杯茶也拿不稳么！”我被烫得厉害，忍不住抱怨。
没想到苏丽表情立刻变了，她气的冷笑，任谁都听得出她的冷嘲热讽：“是比不过您稳当，脚踩两处也不怕倒！”
我玩笑的语气立刻止了，冷冷道：“瞻潜，话给我说清楚。”
苏丽似乎是有些后悔，但依旧娥眉一挑，忍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说便说了！我就是说你吃碗里的看锅里的，也不怕撑着！占着悟空，还给我起这种字号！”
我怒极反笑，“哪种字号？你且说说。”
“瞻潜，瞻潜！瞻者，仰慕也！潜者，谦也！你当我不懂你那三寸花花肠子？”苏丽当真是豁出去了，声音大得可以。
我不可置信地瞪了她一会儿，然后及其轻蔑地发出一声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