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寻（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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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我大叫。
然而却没有用，他的金箍棒已然落下，砸向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霎时间，他的血肉模糊，我的骤然心痛，回荡在山清水秀的花果山，伴着水帘洞汩汩的流水声相应，竟是一曲决绝的歌。
死了吗？
他死了。
“……”我艰难地张了张唇，叫出那个久违的称呼，“……师兄……”
我刚入门时他悉心照料的样子，师父惊叹我是他最好的女弟子时他赞赏的一抹笑，被我下挑战书后他苦心练琴的认真样子，在天庭时他那淡漠的眼神……我一心以为我们相貌相似，是天大的缘分，便拼命塞给他一些他不想要的东西。
他本该是这时间清冷的风，在师父座下修身养性，在林间听水吟唱。
我却给他争的念头，跟他叙述人间的苦，我将这一缕风固执地带上天庭，给他个堂而皇之的官绊住了他的脚步，我教给他权力地位的重要，却不给他一个自己奋斗的机会，我将自己的观念灌输给他，却留给他一个吃软饭的名声……然后我洋洋得意。
然后我看他在我面前倒下，目光含笑，一如当年白衫依依，目光倒映着湖光水色的少年。
往事一幕幕冲上我的脑海，随着他的倒下，我的力气也想被抽光了一般，一屁股跌坐了下来。
我想同他最后说句话，我想再看他牵一牵嘴角，可猴子一向下手忒重，他在一瞬间就断了气。
——墨谦，要是让我再重回相逢的那时，你依旧是那个谦和温润的少年，我依旧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女孩，我们怎么能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我再看了一眼他那身影，静静地，似乎只是睡着了。
风刮得愈烈，像是垂死的人沉重地呼吸。我终于捱不住，扯着自己的头发尖叫起来，骇人凄惨得不像我平时的声音。
猴子皱眉，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太复杂，我已读不透。
“走了。”末了，他这么说道。
“走？去哪？！我还有地方可去吗！我师兄都被你杀了！”我叫的几乎脱力，于是他的眉皱得更深。
“你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菩萨的！”他忍耐怒气冲我说。
“哈！”我恶毒地看着他，道：“你不也答应这满山的猴子你会回来吗！你不还是为了正果奔波吗！你好意思说我？！”
他不答我，手中的金箍棒已紧了紧，眼睛几乎要烧出火。
“你想杀了我对吧？来啊！姐姐我眨一下眼我就白活了这些年！你不要在意我们五百年的交情，因为你他妈就根本没在乎过我的感受！”我愈说愈觉得怒火往心里窜，又提高了声音，指着墨谦道：“这是我师兄！就是八戒心中的你！我们几千年的交情你一棒子说没就没了！你挥棒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
他紧抿的唇角抽动了一下，然后像是终于忍不住一般，举起棒子朝地上狠狠一砸，地面立刻溅起星星火花，岩石被打成随风飘去的碎末，那坚硬的土地就忽地凹下去了一块。
一棍下来，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冲我道：“大道理还要我教你么？快起来，师父还在等。”
我不依，还在地上跪坐着，也不看他，只瞧着墨谦的尸体。
冷静。
逝者已逝。
不是猴子的错，你仔细想想，他是没错的。
仿佛过了几千年那么久，我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泪水也逼回去时，一抬头，却还见猴子直直地站着，看着我，眼底暗潮汹涌。
我被他看得骨中发颤，遂移开视线，不情愿道：“……刚刚是我失控了，对不起。”
他还是沉默，打个手势让我起来。
我摇头，他的火又冒了上来。
“猴子，你回去吧。我……”话未说完，我身子一轻，已经被快步上前的猴子扯住了衣裳，他随后狠狠地将我抵在石壁上。四目相对，他的眸子亮得让我无法直视。
“你说什么？刚刚的，再说一遍。”他一字一句地吐出，因为靠得太近，我都能感觉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脖子，使我平白地打了个冷战。
“我说，你先回去……你看，我现在的心已经乱了，我不能跟你们上路了。”我低声道。
“这些春秋大屁你跟菩萨说去！”他抵住我的手再次发力，使我的身体完全紧贴着石壁，于是从脊椎处升起的凉意蔓延到我的四肢，“我只问你，走，还不是不走？”
“……不了。”我说。
施力的手一下子放开，他立定，嘴角似笑非笑地牵着，半晌突然道：“我真巴望你一直都在天庭当你的狗屁玉女。”
“什……”我刚开口，就看到他豁然转身，步履昂扬，是说不出的风姿飒爽。
我揉了揉在风中迅速发红的眼眶，小声却铿锵地说：“……猴子，我并未说自己不再回来……可是你走得那么潇洒，是不是不想再见我了？”
他连步伐都没有乱，一个纵身，就消失在我眼前。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听见。
不久前，他才用力将我拦在壁上，近乎失控地问我跟他走不走，而现在他就这么离开，冷静得似乎从未有墨染这个人出现一样。我知道，这是他一贯的风度，是他的傲骨。
这种骄傲，无药可救。
你看，我如此了解他。
我最后看了一眼墨谦，知道不久会有一堆猴子把他埋起来，于是我站起身，想了想，纵云离去。
我又哪里知道，我前脚刚刚离开，墨谦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突然震了一下。也就是那一瞬间的事，墨谦身上被金箍棒留下的伤口和被棍气擦伤的地方，迅速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愈合了起来，骨头再生的声音也咔嚓咔嚓地响了起来。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但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却分明站了起来。
墨谦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至少多了一丝血色。他随手一抹，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紫衫又恢复了洁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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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庄观还是那副气派的样子，我被镇元子的童子带到正厅，一抬眼就看到镇元子那张精致漂亮的脸，白色的道服让他看起来更加仙风道骨。
“墨染，”他先开口叫我，一如既往地优雅而欠揍，“我早知道你要来找我。”
“也是，天庭总是喜欢搞这套，一定要做足面子等着人上门求……”我下意识就接了下来。
他不予置否，只含笑看着我。
我意识到自己的话实在不适合用于求人，忙改口道：“……所以我才来找你了嘛。”
他摇了摇头，笑道：“我以为你是直入主题的主儿。”
多么讽刺，上次我在这里时，一次次拒绝听他对我讲的话，可是这次来，却是我求着要听那些话了。所以说，做人，总是要还的。
“我只是有疑问，墨谦当年的事，怕是不只起凡心这档子事吧？”
“哦？”他执意不肯明说，笑得像个狐狸。
我咬咬唇，道：“他入了魔。”
“你既然知道，找我又有何用？莫不成还要我救他？”镇元子这次的语调更加欠揍。
“那倒不必了，他……已经死了。猴子打死的。”我本想平静地说出这番话，不想声音还是哑了些。
镇元子叹口气，终于道：“我知你与他交情深，当日直接告与你，你是断然不肯信的，事到如今，我再讲这番话，你该是听得进去了。”
“定会谨记。”我忙回过神，狗腿道。
“墨谦不知从何处寻到了《七绝琴》，天庭发现时，他已然入魔。奇怪的是，这本《七绝琴》是琴魔的绝学，本以为已被销毁，怎会被他这个小小的金童寻到。”镇元子看到我茫然的神情，解释道：“七绝琴，意为断七情绝六欲，它原来的名字，是伏羲琴。而琴魔，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叫他，伏羲。”
“……”
“你那么吃惊做甚？”他含笑瞥我一眼，继续道：“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以我之见，墨谦是没有死的。”
“不可能！我亲眼……”我反驳道，却因为他坚定的眼神断了下一句。
“斩妖台上沾上了数不清的血，唯一从上面活着走下来的，一个是孙悟空，一个就是他，你称为师兄的墨谦。”他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