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志愿表(1 / 1)
考完后,母亲接我回去。下车后,走在回家必经的那段乡间小路上。尽管右手撑着母亲手臂,左手撑着脚,在小路上却寸步难行。母亲安慰我,可能很久没走这种小路了,有点不适应,今天我背你回去,回去后多练练就好了。
不敢相信自己在凹凸不平的泥巴小路就不能行走了,我想再试试。可是,五六米的路却用了半个小时,呈现肿大趋势的左小腿左脚皮肤异常发热,有点发烫。左脚是拖着移动的,左腿承受不住左半边身体的重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抬起右脚迈开土块越发困难。最后实在没法继续走下去,只好让母亲背我回家。
我虽然不重,不足85斤,但母亲没我高,脚很容易拖在地面。出去打了两年工的她已没有了那些年种庄稼的力气了。背一段路,就不得不把我从她背上放下,稍稍歇息。几分钟后,再次背起她的儿子继续走往回家的路。当好不容易到家时,母亲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她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用悲哀的语气对我说:“你看你现在身体都成什么样了?你读书还有意思吗?我这辈子就算耗在你身上了!”
没有回答母亲的话,此时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都是带刺的。只有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好吧!一定是自己不太适应乡间的泥巴小路了,趁高考成绩出来之前都呆在家里的这十多天,多练练就好了。会好的,一定!。
每天早晨,很早就起床了。拄着在木材堆里挑的一根结实的木棒,在两旁都是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慢慢地一点点地学着蜗牛走路。
在锻炼地过程中,不怕有人看见,笑话自己,不怕摔痛,也不怕摔倒在草丛里,露水打湿衣服裤子。只担心摔倒在地上没人来扶,担心旁边没有树桩之类的支撑物。
从去年冬天开始,跌倒了仅靠自身就没法爬起来了。跌倒时,我需要慢慢弯起双腿,蹲着,两只手分别摁在对应的脚背上,然后手一点点地放开,臀部慢慢地往上移。在腿快要站成直线,腰与地平面接近平行时,左手撑在一米高左右的物体(不能太高也不能太矮,而且手搭在上面要方便用力。课桌就是不错的支撑物体)上。最后右手再撑在对应的膝盖上,人就可以慢慢地成功站起来。
摔倒了,如果没有人来扶,如果没有较合适的支撑物,该怎么办?
蹲着前行。蹲着脚仍然使不上力,我就用手腕带着相应的膝盖,为每只脚灌入额外的体力,一只手一只脚慢慢地向前挪动,直到找到较合适的支撑物,然后慢慢站起来。
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向路过的人寻求帮助?其实有时是不靠谱的,尤其在校外。因为缺乏沟通和了解,陌生那堵墙总是很高很厚。有的人视而不见,有的人听见你的求救声装作没听见,也有的可能不相信我站不起来。
有一次我在大街上跌倒,周围一大群人围观。尝试几次爬起来都失败了。“谁能帮我个忙?扶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也许是,他们不相信一个有手有脚年纪轻轻的男孩依靠自己会爬不起来,怕这个男孩心怀不轨;也许是,他们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彭宇;也许是,社会变冷漠了。总之几声自我认为够清楚、够大的声音后,还是没有人肯向我伸出援助之手。于是,我只好自己慢慢地蹲着移到街边一个就近的垃圾桶,慢慢地站起来。
不管有没有人来帮助你,摔倒了你得想办法站起来,拍拍灰尘,继续走自己的路。十多天后,在小路上行走依然蜗步难移,但我还是得把能走的路继续走下去。高考成绩出来那天,不管你考得好不好,你都得勇敢面对。
24日下午回到学校。来接我的许彦强,看出了自己那笑容背后的沮丧,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没事,考得不好又不能决定一切”
“呵呵,没什么事,成绩还没拿到呢?”
当室友都通过成绩查询台查到了自己高考分数后,我也拿起了手机。打通了,知道了,一个让我更忧愁的成绩,482分,一个刚刚上二本线的成绩。
大学,一个朝思暮想的地方。
高考前的体检,一个体检医生无意告诉自己,你的身体指标不达标,可能没有哪一所大学愿意录取你,除非你特别优秀,有着非常棒的成绩。
六月,我的病情也进入了雨季,回到家发现的变化,不仅是乡间小路的艰难,还有只能学幼儿爬着上楼,只能靠他人抱上回学校的客车。四肢远端皮肤总是出现奇怪的紫色斑点,手和脚都很瘦,瘦得手臂上的肉,腿上的肉还没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多,肌肉也没他们壮实。
不过,还好骨骼勉强算是一个20岁男孩的骨骼;还好左手肌肉没萎缩;还好从今年2月份开始有些微“爪”的右手没影响高考。
可是,病情继续在恶化,病情已经恶化到了右手,我逃避不了。
如果自己侥幸进入大学。哪天不能走路了,哪天右手不能写字了,被迫退学,那些昂贵的大学学费只会换来什么?
如果在母亲的陪读下,用双拐,坐轮椅,侥幸毕了业,现在很多身体健康的大学生都不好找工作,那么一个坐轮椅,双手都不太灵便的残疾人呢?
更重要的是这些年,父母出去打了几年工,家庭经济状况有一定改善,温饱没问题,还有些积蓄。那么几年的大学后,家会不会又负债累累?会不会又回到五六年前,重演拮据的生活?难道父母心还不够累吗,非得要父母身心再累几年,甚至一辈子吗?
可是,我还是想上大学。品味象牙塔生活,学习更多更深的知识,接触更多学识渊博的人。上了大学,可以报医学专业,克服一切困难念完大学,学点专业的医学知识,毕业后如果没人肯要我,那么就自己开一家简单的诊所,自己养活自己。
于是,我仍然矛盾地从班主任手里拿了志愿表。
那些天,我就像哄小孩子一样给自己打强心剂。病情的恶化与十字路口的苦恼让我总是徘徊在思想崩溃的边缘。
高考成绩出来了,有的同学的散伙饭还没有吃完,高三宿舍里总没什么人。一个没有阳光的下午,许彦强上课去了,寝室里依然只有我一个人。
想翻翻《招生考试报》,正好对面下铺床上有一本。于是我左手撑着脚,右手食指中指夹起那本厚厚的大大的考试报。刚把书夹起悬在空中,感觉书的封面在指尖下滑。我只好放下,用右手五根手指全力握着书背,重新把书悬在了空中,感觉稍稍好些。
刚走两三步,书竟然在右手酸软的一瞬间,眼睁睁地从手中掉了下来。“没事的,这是个意外。”在心里安慰自己的同时,我把左手搭在寝室中间的课桌上,弯下腰准备重新把书拾起。可是不管自己是夹还是握都没法抓起那本厚厚的考试报。几分钟后,我的双腿越来越酸软,尤其是左脚,风一吹就有可能吹倒。
“扑通!”。正想起身放弃时,扑通一声整个人狼狈地跌倒在了地上。桌上的旧报纸也被我的左手拉了下来,报纸上的志愿表也跟着被牵拉下来。没有吹风啊?难道现在的魏莱一本书也拿不起吗?
霎时,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流过脸颊,滴在了考试报上,滴在了干净的志愿表上。这一刻,我的大学梦彻底被击碎,几天以来,辛苦筑建的最后一道防线瞬间崩塌。
接下来,自己像疯了一样,胡乱地把地上沾有泪痕污痕的志愿表抓起来,揉成一团,重重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