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梁衍九,是个姑娘,这一点她的姆妈可以证明。
阿九不似其他大家小姐,成日里深闺阁楼,琴棋书画,安然度日。她自小淘气,夏日里上树掏鸟蛋冬日里破冰泅水捕鱼,没有安安分分待过一日。
梁国公气得很是无奈,干脆便将她当男子培养,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样样不落后于他人。梁家搬到上京的第二年,阿九一人对上上京最横行霸道的吏部侍郎他儿,她年岁虽小,武功底子却是不错,很快便闻名了上京。整个上京都知皇城中的熙皇妃,娘家有个强悍如土匪般的弟弟。
久而久之,梁家的几房姨奶奶也当真不拿阿九是姑娘,只道阿九真是一介男儿身。
时间过隙,某日,阿九的姆妈曲氏来禀二姨奶奶,“二姨奶奶,阿九昨日来葵水了。”
二姨奶奶一口莲子茶,憋红了脸,很是难解,“葵水?”
曲氏处事不惊,甩了甩帕子,很是淡然。“是的,二姨奶奶。阿九来葵水了。”
主母早逝,当家的二姨奶奶当时就愣了,“阿九是女子?”
曲氏淡定道:“二姨奶奶,聪慧过人,一点便知。”
若说梁衍九何时才有了一点女子娇羞的模样,始于她十五岁的一个炎炎夏日,她正被姆妈追着喝梅子汤。
那种小女孩才愿喝的,酸酸甜甜的祛暑汤水,她才不喝。一介男儿当是洒汗如雨,又岂用喝这些无用的东西。
她抹了一把汗,踏马而去,这时她,梁家九少爷的名号,已然家喻户晓。连带着她骑的马匹都趾高气扬,马尾一甩,一路尘嚣。
“何人敢在城内策马?”
“是熙皇妃的亲弟,梁家的老九,梁衍九。”
“就是打齐旭的那个少年。”
“啧啧,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让我想起小时候更为胡闹的时候,岁月不饶人啊。”
阿九自小练武,听力自然不错,她拉紧马缰,赫然回首。夏日的日光晃眼,她眯眼望去,只见茶馆窗口里的一人,暗紫色的衣衫,有着极为白皙的肤色,是她从不见过的面容。
她正在皱眉思索时,窗口的那人似是察觉,转身向她弯了弯唇角。
那人有着一双,犹如星辰般明亮的双眸,极美,阿九想她知晓他是谁了。
上京,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除了烟雨楼无双的胡姬丽人,便是极富盛名的皇上胞弟,安王。
没过不久,某个清晨,曲氏推开阿九的房门,正在梳妆的少女扬着夏日最灿烂的微笑,转身唤她,“姆妈,阿九要当回女子了。”
曲氏难得一改淡定的表情,一副骇住的模样,怔怔问,“阿九,你说什么?”
“姆妈作什么这般的表情,阿九本就是女子啊。”粉色的纱裙衬得少女的面容娇俏可人,梁衍九,原来并不丑。“姆妈,阿九要进宫见姐姐。”
曲氏已然平心静气,她接过阿九手中的木梳,道:“阿九,的确很久没去见熙皇妃了。”
梁衍九着一袭素雪娟裙出现在熙皇妃面前时,屏风后正执着羽扇扇风的侍女,一副下巴掉到地的模样。
阿九将侍女统统遣出殿内,才将头倚在皇妃姐姐的腿上,唤:“阿姐,阿九要嫁人。”
熙皇妃是梁家的大女,是梁家九个子女中,唯一与阿九同母所出的姐姐,她疼爱这个妹妹,胜过梁家任何一人。
她虽诧异,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阿九,要嫁谁?”
“安王。”
是夜,熙皇妃亲自为帝烹煮菜肴伤了手,帝疼惜不已,妃伤中犹记帝之胞弟安王,帝甚感其挂心,允其操办胞弟婚事。
竖日,御旨下来,梁家九小姐梁衍九,性行温良,丽质轻灵,端庄淑睿,着册封为安王正妃。
上京众人大骇,梁衍九,是梁家的九少爷,何时竟成了九小姐?
安王收到消息时,如同晴天霹雳,便急急面了圣驾。
“皇兄,莫不是在耍臣弟,先不论那梁家是否有九小姐这人,光是那九小姐及竿之龄,便与臣弟很是不配。更何况,臣弟心有挚爱,皇兄何必强人所难。”
帝纳闷,唤来熙皇妃,妃不肯让步,“臣妾唯此一妹妹,阿九十五年来,独求了我一事,便是要嫁给安王。王爷不明阿九心意,也该体谅嫂嫂一片爱妹之心。”
同年,梁家九小姐嫁给了上京安王。
直至大婚前,上京众人皆在纳闷,梁家何时多了一个九小姐?
九月上京,漫天的红枫,是阿九头上的红纱,她透过红纱看着眼前的安王,他的长眉皱着,一丝笑意都无。
阿九头上的红纱被他一指勾去,他白皙的面上染上醉酒的艳色,他终于知晓他娶的是何人。梁衍九,当真是梁家的梁衍九。
梁家九少,可一箭射穿城墙,可赤手打过胡人,谁人晓得这般骁勇的男子竟是女儿身。
他仰天大笑,“本王的王妃,当真巾帼英武,无人可比。”
他粗暴将阿九的嫁衣一一撕毁,红绡帐内,一片殷红映着阿九强忍的泪珠,自眼角滑落。
红绡帐外,嫁衣上针脚拙略的两只鸳鸯被撕成了两半,落在屋中的角落,亦是满屋的殷红。
两年后,上京人忆起梁家的那个蛮横如土匪的九少爷,依旧还会诧异万分:梁衍九竟会是女子。
梁衍九,居然会与安王府内那个温婉善德闻名的安王妃,是同一人。
安王日日留宿在上京西街的别院中,别院中日日笙歌,还有着安王此生的挚爱,薄罗姑娘。
薄罗,身世不详,早年安王奏请帝,封其为安王妃,帝不允。
而安王妃竟也安然,不气不恼,着实不像她昔日的作风。
事实上,阿九怒过气过,也曾举着九环大刀,站在别院中跟安王吵架。可是,吵闹过后,那人还是站在薄罗身边柔情似水,对着她却是横眉竖眼,她知他不爱,便是不爱。
她勉强不了。
那一日后,她便收了所有的武器,死心地守在安王府内,不哭不闹,真正一夜长大。
后来阿姐唤她进宫说话,她安静地坐于一旁的模样,令熙皇妃万分不忍,她搂过阿九的肩,哭道:“阿九,阿九,是姐姐的错。姐姐竟不知你小孩心性,听了你的胡言,就这般嫁与安王,毁了你的一生。”
她终趴在阿姐的怀中,嚎啕大哭,“阿姐,阿姐,他为何不喜我?”他们甚至都不曾真正相处过。
阿九素来强健的身子,就在回府后,病倒了。病去如抽丝,她这一病,病了两月余,才渐渐好转,却是实实在在地消减了一圈。
姆妈被阿姐唤到王府照顾她,见了她,立即红了眼,“我的阿九,我的阿九,是受了多少苦啊。”
初春,姆妈领着她坐在亭中赏花,她的面色渐红润,心情也显得好些,却见有人骑着马踏进王府内。
是,安王,怒极而来。
他拿着帝钦赐宝剑,对她喊:“罗儿,不曾与你夺过什么,你却夺了她的一切,如今连她期盼已久的孩子也不放过。梁衍九,你太过分!”
她才知晓,他和她有了孩子,脸色惨了几分,却始终不曾说话。
“梁衍九,不要再装无辜,本王查得很清楚,上京近来用藏红花最多的便是你这,你勿需抵赖!”
安王怒红的双眸,不再犹如他们初遇时那般明亮似星辰,那是一个深邃不见底的黑洞,载着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姆妈替她开了口,“王爷,我家小姐病了两月,藏红花是其中一味药,李太医亲自下的药方,王爷若是不信,就进宫唤来李太医问个明白。”
他侧着目,显然不信。
她看着这呆了两年多的安王府,陌生得就像不曾住过,轻声道:“是我做的,你可以将我休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垂了剑很是颓废,良久,才道:“梁姑娘,罗儿命在旦夕,只你阿姐手中的雪莲方可续命。”
他唤她,梁姑娘,梁姑娘,.......
她转了身,不想让他看见眼眶中不自觉溢出的泪水,问:“你的一生,是不是只承认薄罗一人,是你的妻?”
他的沉默,是最真的回答。
她终拂袖,漠然道:“明日我会遣人将雪莲送去,安王爷请放心。”
她,梁衍九,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而此生,唯一做过最悔的事,不是与安王和离,而是在那个冬日里,失了她两月的孩儿。
她痛彻心扉,原来安王从始至终都绝非她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