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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赤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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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恂回来的时候,听雨房里的灯已经熄了。

他轻轻走到门口,推了下门,没锁。他来到听雨的床前,怕惊醒她,动作极轻。黑暗中,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想象她睡梦中的样子。周身的疲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暖暖的笑意。

“寇大哥,你怎么才回来?”黑暗中响起听雨重重的鼻音。

“听雨,你哭了?”

寇恂急忙伸手摸她的脸,被她抓住,放在胸前。

她可以在外人面前伪装得强悍,却无法一人独处时坚强。眼泪汹涌如潮水,被角都被她咬烂。只要一想到要离开寇大哥,就心痛得难以忍受。然而所有的伤心难过都在寇恂出现之后,被她悄悄藏在心底。不管还能和寇恂在一起多久,她都希望最后的时光是快乐的。

她坐起身,挤出个笑容:“没有,我只是,只是,我想爹娘和大哥了。”

“是我不好,不能陪着你。”寇恂轻轻捧起她的脸,抹掉眼泪,才知道,她哭了很久,脸上湿漉漉一片。

听雨的心忽然一软,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寇大哥,你别离开我好不好?”她猛地扑进寇恂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寇恂一怔,笑容从嘴角渐渐散开,这可是听雨第一次主动抱他,还抱得这么紧。

“傻丫头,不哭。我不会离开你!你忘了我们的故事才讲到一起看日出?我们不是还约好一起看夕阳,赏雪赏花,游历天下吗?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扔下你不管。”

听雨的眼泪流得更急,也许她等不到厮守的那天,就要永远离开寇大哥了。

黑暗中,寇恂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心跳也乱了节奏。从未见过听雨在他面前哭得像只花猫一样,让人如此心疼。他轻轻捧起听雨的脸,轻柔的在她的额头点上一吻,在她耳边呢喃:“我与你许下终身,从此便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足够为她遮风挡雨。听雨伏在他的胸膛,全身发抖,使不上一点力气。也许,她该相信寇恂,相信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相信相识四年来的点点滴滴对他们两人的意义。

她的头扎进他的颈窝,鼻音囔囔,委屈的乞求:“寇大哥,我们现在就去游历天下好不好?现在就走,不呆在沮阳了,我不喜欢这里,带我离开这里吧。”

耳畔一声轻叹:“等我一年可好?等你及笄,我就带你离开,游历天下。”

听雨没有说话,一年和耿宓摆在一起显得多么漫长,就算她能等,耿宓也不会等,耿太守更不会让寇恂拖那么久。可是她不想要求寇恂为她放弃什么,心里隐隐还有一股气在,傻傻的期盼这一场较量她能在他心中胜出。

寇恂紧紧的抱住听雨,怀里的她那么小,那么可怜,他的心也变得软软的,酸酸的。他默默告诉自己,要用这一生来守护听雨,不再让她受任何伤害。

窗外,雪花弥漫。

同样的夜晚,鲁城外,大雪初停,大地茫茫。

杜吴走出帐子,袍子披在身上,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斑驳的月光之下,肩膀处的一片血红分外刺眼。

三个月前,他带着一百匹战马投奔了赤眉军。

天下大乱之势早在天凤元年就已经露出苗头。青州琅琊人吕育因没按县宰的吩咐去惩罚那些交纳不起捐税的百姓,被县宰杀了,吕母为给儿子报仇,揭竿起义。天凤四年,新市人王凤、王匡在绿林山起义,号称绿林军。天凤五年,樊崇在莒县聚众百人起义,号称赤眉军。北方还有铜马、青犊、五校等数十股起义军纷纷涌起。

各地起义中,最为壮大的便是赤眉军。他们军纪简单严明,规定“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虽然攻城掠地,但都是劫富济贫,深受穷苦百姓的拥戴。大败莽军之后,归附者甚众,队伍迅速壮大起来。随后乘胜追击,挥师南下,攻克彭城、沛郡、汝南、陈留等地,连连大捷。杜吴便是在陈留追上了赤眉军。

杜吴望着星子璀璨的天空,想起刚刚那场战斗,神情虽然一如既往的冷如月色,心内却波澜骤起。

赤眉军中大都为穷苦百姓,字都不识一个,连连大胜靠的是勇猛。然而面对朝廷派来围剿镇压的重兵,每场战斗都极为惨烈,即使是胜,也只是惨胜。

白天攻打鲁城,就因为仗着人多势众一味猛冲,导致先锋孤军深入,被杀个措手不及,落荒而逃却不熟悉地形,逃到山坳之中,被莽军内外夹击,先锋部队几乎全军覆没。

杜吴握紧拳头,牵动肩膀处的箭伤,眉头一皱。

当初他以为凭借声势浩大的赤眉军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推翻王莽政权。然而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被逼无奈的老实农人,想要的不过是搜城掠地之后得来的钱粮。当攻占了青州、徐州大部之后,赤眉军只在原有的领地上徘徊不前,有的人甚至忘了当初起义的目的,想要分够了钱就回家去。

杜吴的心一点一点变冷,然而真正令他萌生去意的,还是在他来到赤眉军中的半个月后,也就是地皇三年十月,舂陵刘縯号称柱天都部,打着匡复汉室的旗号反抗王莽政权。虽然这支队伍势单力孤,前不久,刘縯又在小长安惨败于莽军,但他觉得这支由刘氏宗亲为主导的队伍不会就这样颓败下去。

杜吴拉紧袍子,天寒地冻,加之箭伤,尽管白天突围已很是疲惫,但此刻他仍无法入睡。眼前的小山并不算高,却将白日里的战场隔绝在外。他向着山顶走去。

几个时辰前,山下是个战场。月光中纵横着无数具尸体,偶尔一只猫头鹰掠过,在苍凉的大地上留下一声哀鸣。

夜风凛冽,冰冷刺骨。杜吴止步于一棵枯树之后。

不远处,一身缟素裹紧秀美身姿,宽袖招展在风中,长发散落,如一面黑色大旗,猎猎舞动,像是祭奠这场恶战中死难的亲人们。清冷的目光如月色,浸润在水汽之中,睫毛一抖,一颗泪珠掉落,碎在脚下血染的土地。

嘤嘤的哭泣之声来自于她身边的两个少女,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的样子,也是缟素加身,跪趴在地。另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边抹着自己的眼泪,边帮她拭泪。

小女孩抬起头拉拉白衣女子的衣角:“云姑姑,许爷爷真的回不来了吗?”

“娘死了,哥哥们也一个一个战死,现在连爹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让我活着!”

“铃铛!不许哭!”白衣女子俯身一把扶住那个叫做许铃铛的少女,抱住她因为嚎啕而不住发抖的身子,“姐姐答应你,明日一定拿下鲁城,用那些将官的狗头祭奠你爹!”

“云筝姐姐……”许铃铛哭着扑倒在云筝怀里。

身边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抬头,月色下的黑衣一如既往的冷峻而英挺。

杜吴深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本该裹着雪后的清新,可此时只有呛喉的血腥。肩膀上的箭伤又在隐隐作痛。

铃铛泪眼迷离,隐约看清来人是杜吴,一把抓住他的袍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杜大哥,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望着哭得虚软的许铃铛,白日的场景又回荡在眼前。眼看着一个个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们被困山坳,力竭惨死,杜吴闭上眼睛,重重叹了口气,扶住铃铛抽动的肩头。

云筝扶起铃铛,对身边的小女孩说:“青儿乖,帮姑姑送铃铛姑姑回去休息。”

“是!”小女孩乖巧的牵起铃铛的手,扶着她的手臂,缓缓的往回走。许铃铛一边抽泣一边恋恋不舍的回头,云筝的白衣被杜吴的背影挡住,那黑色的身躯是那样的挺拔,脊背宽阔,紧绷着丝丝杀气。

“白天的场景,连你都不忍再回想吗?”云筝的目光落回杜吴脸上,那惨淡的神情令她揪心,不忍去想象从小照顾她到大的许大叔是怎样悲惨的死去。

杜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只埙。

埙声渐起,在裹着血腥的空气中,呜咽如泣。

长剑出鞘,在空中划出道道犀利的光弧。泪随剑飞,剑逐埙声而舞。压抑的仇恨如同煮沸的水,在心底汩汩的冒着泡,随时都会喷发而出。

十四年前,满天大雪。一枝长箭刺破急急而落的雪,直刺入爹的胸口,明明白花花的一片雪,顿时鲜红。无数黑衣人挥舞着手中寒光凛凛的刀枪,包围了马车。大刀砍向手无寸铁的娘,长□□入哥哥的身体。娘挣扎着向爹爬去,在雪地里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哥哥用身躯挡住了只有四岁的云筝。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男子抱走她,带着她在箭雨之中穿梭奔跑。

救了她的人将她留在一户姓许的农家后就离开了,从此再没出现。从那天起,她多了一对养父母和四个兄弟姐妹。然而好景不长,朝廷的重税之下又偏逢饥荒,许大婶又饿又病撒手而去,许大叔跟着同村的樊崇聚齐百余乡亲反了朝廷。队伍渐渐壮大,三个兄弟却接连战死,许大叔也在昨天的攻城战中丧生,如今只剩下她和铃铛相依为命。王莽政权,到底还要多少人来为他陪葬?!

在这苍凉的天光之下,在这怆然涕下的埙声之中,剑裹着血海深仇舞得天昏地暗,大地飞沙走石。

埙声渐缓,剑势随之收敛。

一曲吹罢,云筝收剑回身。

苍白的月光之下,一袭黑衣,裹紧精瘦挺拔的身躯。

“你吹得真好。”云筝微笑。他的埙声,释放了她心底的仇恨,心情放松了许多。

“很小的时候,跟我爹学的,可惜只学了皮毛。”

“只学了皮毛就吹得这么好,你爹吹的岂不就是仙乐?”

杜吴迎着山顶的风,走过云筝,站在山崖边,望向遥远的西方。长安,生命最初的十年是在那里度过,留下了童年最纯粹的快乐。然而当十岁的少年从那里狼狈逃出,长大后再回去,长安已刻满仇恨,铺满血腥。

“我爹去世多年,没机会听他吹埙了。”

云筝望着他的背影,往日的肃杀之气退去,只剩下满眼苍凉。她看不见此时他的表情,却能深切的感受到他的悲痛。

“我爹、娘、大哥都不在了,四岁的时候他们被王莽派人暗杀。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手刃王莽。跟着三老起义,就是为了替亲人和这些乡亲们报仇雪恨!”

云筝剑锋一抖,划过一道冷冽的明光。

“剑是双刃,一面杀别人,一面伤自己,更何况你的仇人是当今天子。”

杜吴背对着她,便将悲喜隐于无形,但云筝听得出他是在担心自己。然而仇恨从不曾忘,她垂着眼帘,低声说:“云筝的仇不可不报!王莽上害良臣,下欺百姓,算什么天子!不过是用阴谋诡计骗来的江山,这天下根本就不是他的!”

杜吴的脊背一松,似乎叹了口气,他转回身,深深的望着云筝,眉目间有种她读不懂的忧愁,淡淡凝结:“十五年前,我爹娘也死于王莽之手,手刃仇人也是我唯一的心愿。你的仇,由我来报!”

云筝一愣,想不到他跟自己有着如此相似的经历,心里多了一分亲近。她走上前,扶住杜吴的肩头:“血海深仇,我们一起报!”

雪粒卷在风里绕着两人旋飞,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狂风吹得袍摆啪啪作响。

云筝的手指隔着袍子轻轻摩挲他的肩膀:“你的伤势如何?”声音平静淡然,如一江春水滚滚流过杜吴的心头。

“不碍事。”他的背不知觉的松了下来,脸色也和缓了一些。

“再过几个时辰,我和三老准备夜袭鲁城,你帮我们看着阵地和这些家眷,准备好酒肉明日一早为我们庆功吧!”

杜吴一怔,每每见她笑容坚毅、英姿勃发的样子,都挪不开眼。做商人时见惯了娇娇怯怯的大家小姐,掩口而笑,遮袖而饮,然而赤眉军中竟有女子仰头朗笑,海碗畅饮,挥刀策马,上阵杀敌。不会觉得她不拘礼数,不像个规矩的女儿家,反而诚心钦佩她这份不输须眉的气度。

“云筝。”

“嗯?”

“小心!”

她的眼神清澈如湖水,融入了他冷月一般的目光,湖面微皱,波光潋滟。压住心头莫名的触动,她笑得坦荡。

“爹,我们为什么要连夜走?”

“爹要带云筝去一个好地方。”

“是长安吗?”

“不是长安,是成都。”

“成都好玩吗?”

“我们一家四口和很多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住在一起,好不好?”

“好啊!可是爹不做官了吗?”

“做官?皇上要杀爹,爹为什么还要给他做官辅佐他?!”

十四年前,大雪纷飞,然而刹那间,满眼雪白化为一地鲜红,比梅花更艳,比刀锋更刺眼。尽管多年过去,每次回想那日爹娘和哥哥惨死的情景,都像用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一下一下捅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云筝,准备好了吗?”

思绪被打断,云筝看见铜镜中的自己脸颊上挂着泪痕,眼神是嗜血的可怖。她急忙擦了把脸,回头,看清来人时,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个浅淡却甜美的笑容。

来人站住,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一双眸子越来越深,像潭水,想将云筝完全浸没,再不与他人分享她的美丽。

“大哥!我脸上有花吗?这样看我。”云筝撇撇嘴,转头避开他的目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吃吃的笑。

“脸上没花,可你就是朵花。不不,你是花仙,最美的花仙!”

男子揉着下巴上的络腮胡子,目光丝毫不掩饰,火热的落在云筝脸上。

云筝啐了一声,故意绷了脸:“叫人看见会怎么说?三老樊崇是个好色之徒?”

樊崇咧嘴大笑,往云筝身边凑近:“好色又如何?老子心爱的女子,还不许……”

云筝用力推开他:“谁是你心爱的女子!”转过身,对着铜镜,用画笔蘸了朱砂就要往眉上画。

“我来!”樊崇拉住她的手臂,笔锋一颤,一滴朱砂刚好落在眉心。

“哎呀!”云筝抬手要擦,樊崇按住她的手,接过笔。

他的大手握住她小而尖的下颌,四目相对,他眼中的炽热灼伤了云筝的眸子,她屏住呼吸,轻轻阖上眼睛。

樊崇嘴角勾起,仿佛又看到第一次相见时山野采花的小云筝,对着溪水插花于鬓边,还歪着头问他:“大哥哥,你看云儿戴花美不美?”

笔尖在云筝眉心轻触,随后在秀眉上划过,只听樊崇在耳边轻轻念了句:“好了。”

云筝睁眼,一点怔忡,对面的樊崇,脸颊浮起小团红晕,忙放开了手。她转头,铜镜中的女子,明眸之上两道弯弯红眉,眉心一点是朵殷红梅花。

“云儿真美,这山间的花仙都比不过你。”

十四年前初识时的答话,他依然记得。

鲁城远没有一个月前攻打的颍川诸县富饶,缴获的物资也并不算多。当云筝回到寨子时,战利品早就被蜂拥而上的人们一抢而光。

看着每个人怀抱粮食、金银,满脸喜悦,云筝也跟着露出笑容。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她突然很想回家,回到琅琊那个小村子,好像小时候一样,和许大叔、许大婶、兄弟姐妹、乡里乡亲在一起。

想着想着,她的眼睛湿润了,趁没人注意,她偷偷用衣袖抹去眼泪。

“云筝。”唤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她抬头,杜吴正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破天荒的,此时,他的脸上浮现一丝温柔的笑容。

云筝压下心中的伤感,笑着朝他走过去。

“你这样画,很好看。”

“嗯?”杜吴的眼神飘向她的眉心,她才想起来昨夜樊崇画的红花,羞赧一笑。

“你得胜归来,我也履行诺言,准备了酒肉等你。”

“走,喝酒去!”

云筝爽朗的笑起来,拍拍杜吴的肩头,刚要走,手腕被他抓住。她诧异的回头,迎上杜吴微笑的眼睛,心像被小鹿猛的一撞。想不到他的眼睛这样好看,像玛瑙一样晶莹透亮,深邃的瞳孔似乎有种魔力,吸引着她深陷其中。

忽然眼前银色闪过,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支步摇簪。一只小雀口中含着几朵珠花,袅袅垂下。

“送给你。”杜吴垂下眼帘,唇角盈着浅浅的笑意,“算作,新年礼物。”

步摇簪在指间轻轻捻转,云筝幻想着曲裾襦裙的大家小姐梳着云髻,簪着步摇,身姿婀娜,步履轻盈,是何等的美丽,可再看看自己,一身甲胄因为打杀而沾满血污,头盔护住的是男式发髻,平日里大步走路,大声说笑,大碗喝酒,哪有点女子做派。

云筝红着脸笑了笑,把簪子递回给杜吴:“这簪子得配那些富家姑娘,裙裾曳地,盈盈袅袅的,才好看。我……”

话还没说完,杜吴从背后变出一条叠的平平整整的襦裙,捧在手上。那是天空的颜色,让云筝眼前一亮。她伸出手来,想抚摸襦裙,却看到手上斑驳的血污,立即收回了手。

“我整日打仗,用不着这些。”云筝垂手低下头。

“那就等杀了王莽,天下太平之后,再穿。”

云筝捧着着襦裙和簪子愣在原地,眼前还停留着杜吴转身前的那个似有似无的微笑。

“云筝!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兄弟们都等着你喝酒呢!”

樊崇大声喊云筝,从她背后而来,走到身旁,见她怀抱襦裙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怎么了?”

云筝回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是什么?”樊崇指指裙子。

“大哥。”

“嗯?”

“我们干脆直接杀到长安去,砍了王莽的脑袋吧!”

“啊?”

云筝用力握着樊崇的手臂,眼睛里喷射出热切的光芒,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难道是因为刚刚幻想自己身穿长裙,头簪步摇的样子,才迫不及待的想杀了王莽?她见樊崇神色有变,忙松开手,垂了眼帘。

樊崇突然夺过襦裙和发簪,扔在地上,云筝大惊,拽住他的胳膊,却没拦住他的脚把裙子狠狠踩进泥泞的雪地里。

“你干什么?!”云筝一把推开樊崇,弯腰去捡,却被他拦腰截住,扛起来就走。

“放开我!”云筝在他肩头挣扎,又捶又打,樊崇丝毫不理会,怒气冲冲的大步走远。

“分东西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要了衣裙和发簪是寄给家里的小妹,谁知道他动了这个心思!我的女人,我自会关照,用不着他杜吴费心!你若是喜欢,我送你就是!可你跟着我东征西战,根本穿不着这个,等天下太平了,你想穿什么戴什么我都送给你!”

樊崇边走边说个不停,肩膀上的云筝渐渐没了动静,以为她心情转好,便轻唤了声:“云筝?”

“放我下来。”声音小而平静。

樊崇心里有些纳闷,但还是把云筝放了下来。还没等他说话,她便阴着脸从他身边走开。樊崇追逐着她的身影,瞟见树后探头探脑的一对儿女,正笑盈盈的看着他。樊崇也笑了,料想云筝是看见孩子们而羞涩,才不理他。

“过来!鬼头鬼脑的!”樊崇招了招手,两个孩子都蹦蹦跳跳的过来,围在爹的身边。

“我问你们,云姑姑好不好?”

“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姐姐樊青晃晃樊崇的胳膊,问:“爹,你是不是要娶云姑姑当我们的娘呀?”

“那青儿愿不愿意云姑姑当你的娘呢?”

樊青点了点头:“虽然青儿很想娘,但是娘死了,再也回不来了,青儿愿意云姑姑做娘!”

樊崇摸了摸女儿的头,抱起小儿子问:“英儿愿不愿意云姑姑当你的娘?”

樊英不过七八岁大,趴在爹的怀里就开心不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愿意!”

樊崇挑着眉梢指着不远处的云筝:“你们俩大声说,愿不愿意云姑姑当你们的娘?”

“愿意——”两个孩子扯开嗓子高喊。

云筝的脚步更快,樊崇只当她是羞涩,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哈哈大笑。

然而云筝的脸色一直阴沉,是因为樊崇扛她走时,杜吴就在旁边的一棵树后默默看着她,看着被樊崇踩进泥里的襦裙和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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