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 6（1 / 1）
“沈晴天！”
没停。
“沈晴天！沈晴天！沈晴天！”
没停，没停，没停。
韩七七快步奔跑，在校外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拦下沈晴天。
沈晴天要上公车。
韩七七不让。
沈晴天瞥她一眼，干脆退后几步，背靠广告牌，双手环胸。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他面无表情。
韩七七气道，“你怎么这么说话？太没礼貌了。”
“对浪费我宝贵时间的人，我该用什么语气说什么话才能打发她？”沈晴天神色淡漠，“你倒给个建议。”
韩七七被沈晴天堵得一怔一怔，说不出话，只得直接用行动来说明。
她不顾沈晴天的意愿，硬拖着他走。
他开始并不怎么配合，却也没有完全拒绝，只是要她很使力，他才移动一步。
或许是拗不过她，他被她带上了车。
公车经过繁华的大街，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停了下来。
小巷两旁是稀稀落落的商店小铺。
韩七七领着沈晴天转一个弯，再转一个弯，再转一个弯。
不知道转了几个弯，转得沈晴天头都晕了。
直到她松开他的手，他放眼望去，看到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跟一个很大的野生湖。
“这是什么鸟地方？”沈晴天说，“坐了那么久的公车，走了那么远的路，绕那么多弯就是来这个鸟地方？韩七七，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不代表我也一样，Do you understand？”
韩七七点头，再点头。
沈晴天用手拍她的头，“你懂个鬼。”
韩七七坐在倒下的树桩上，拉他坐在自己的旁边。
她说，“我不希望你对我有任何误会，所以我那天才会急着要跟你解释，只是，我好像弄巧成拙，把事情全部搞砸了……”她环望四周，“你觉得这里美吗？”
他反问，“这里能用美这个字来形容吗？”这是审美观的问题，他了解，他也不强求她的审美观能强到哪里。
她笑笑，“我曾经就住在这里哦。”
他怔住。
她看看他，“你住过四合院吗？这里曾经是四合院，有很多人混杂住在一起，每到夏季就会有很多人在一个院子里扯七扯八。现在，高楼大厦多了，人们几乎都互不来往，就算同住一幢楼，也不知道对方都是谁，都是做什么的，你不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越来越淡薄了吗？”
她看到一条毛毛虫，伸脚去踩，没踩着，又踩，“妈妈带我搬了很多次家，我的家越搬越好，我的朋友却越来越少。但，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是不说话的关系，我希望做你的朋友。”
韩七七轻幽的话语在寂静的旷野迅速流转，在沈晴天的心中聚集像水波划着令人心动的圆弧一圈圈向外扩散。
心，有着微微的疼痛感。
他摘了一片树叶，端详着那片树叶许久，才道，“我的母亲跟你的母亲本质上是相同的。”他轻轻道，“只不过，她卖身卖得比你母亲有价值得多。”
韩七七所有的言语全哽在喉咙间，她吐不出任何的字句来。
沈晴天问，“你知道木铃乐吗？”
韩七七顿了一顿，“知道，她是有名的演员，公共汽车上还有她的海报。”
“她就是我的母亲。”沈晴天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韩七七觉得她的心狠狠地被撞了一下。
对于木铃乐，她所知甚少，只知道木铃乐是……
“这……”韩七七不知道怎么说。
沈晴天看了看天色，“我们走吧，天要黑了。”
他和她在车站分离。
他在车站这边，她在车站那边。
但，他们有了相交点。
偷偷地，她扬起了嘴角。
她唇畔的笑花清甜得像清晨沾染露珠的花儿。
回到家里，已经是万家灯火通明。
很晚了，母亲还是没有回家。
韩七七泡了一碗方便面，吃掉。
晚上，十一点，母亲终于回来了。
“妈。”韩七七上前，给了母亲一个拥抱。
张初盈笑着搂搂韩七七，算是回应。
韩七七放开张初盈。
张初盈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学习机，“妈可是向店里买的最好的牌子。”边脱鞋边道，“对了，期末考试怎么样？”
韩七七看了看学习机的价格，蹙眉，“妈，我都说我不用这东西了。”
张初盈关上门，往里走，“我看小林的儿子就用这个，学习成绩顶好，就帮你也买了一个。”
韩七七跟着往里走，不自觉抱紧了怀中的学习机，心中一阵酸楚。
张初盈坐到沙发上，“来，给妈看看，好像瘦了。”
韩七七走近些。
张初盈道，“是不是学校的伙食太差？要不要妈给钱你，下学期在外面吃？”
“妈，你别操心我了，注意自己的身体就好，别让我觉得我的妈妈是一个喜欢唠叨的婆婆好不好？”
“韩七七，你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你妈年轻又貌美，有哪一点像婆婆的样子啦？前些天，有个同事说我是快要到四十岁的女人，我还恨她恨得半死，拜托，我才三十七岁，我还年轻得很。”
韩七七被打败，投降，“嗯，妈年轻又貌美，才三十七岁，不老，一点都不老。来，我给您老人家捶捶背，揉揉肩，活络筋骨，放松心绪——”
“韩七七，你还老人家长，老人家短？是不是在外面逍遥太久，没有我的家法伺候，你皮痒啦？”
天空是偌大的。
在同一片天空下，在同一背景里，人世间的欢喜悲乐全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持续上演着。
环行高伫的大厦出现在沈晴天的面前，顾不得周遭人的目光，他奔进去，没有走电梯，而是直接爬楼梯，上了楼。
叮咚！叮咚！叮咚！
沈晴天一手紧握成拳，一手猛按门铃。
“晴天！”门打开了，木铃乐的经纪人孟姗楠诧异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人，“这么晚，你不回家，怎么来我这了？”赶紧把沈晴天拉进了房间里，她说道，“如果被记者跟拍又不知道要写什么了，记者就像苍蝇，稍有一点异味都能闻到。”
沈晴天看着孟姗楠，盯着她，问她，“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回来了？”
孟姗楠卸下沈晴天的跨包，“你要知道你母亲不是普通人，你既然身为她的儿子，就要理解她的工作。”
孟姗楠把沈晴天拉到沙发椅边，按着他坐下。
“她是不是回来了？”沈晴天说，“是或不是，我得到答案就走。”
孟姗楠走到饮水机旁，冲泡起了清茶，“晴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也一样，阿姨一样能帮你解决。”她赶紧安抚，把一杯温茶递到了他的手中，“来，先喝杯茶。”
手轻触着温暖的杯身，沈晴天小口地啜了一下，“她要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茶的清香像是在一点一点地平复着他杂乱的思绪，“我刚刚看到新闻报导，是一个英国富商，一个世纪婚礼，为什么我不知道？”
“晴天，你不希望你母亲幸福吗？这件事，告诉你能改变什么呢？你一样不能参加你母亲的婚礼，你一样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认她，她是为了你着想。”孟姗楠微笑道，“你会理解的，对吧？”
“是吗？为我着想？”沈晴天啜嗫着，“她是为了她的未来，她的前途着想吧？”
孟姗楠沉默了。
沈晴天道：“这样也好，她终于嫁入豪门了……”
他的声音压得好低好低，十指紧握着杯身。
“晴天，你别这……”
啪！
玻璃裂开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红色的血液，一丝丝地从沈晴天的手心顺着手指滴落到了地上。
孟姗楠惊呆了，愣怔了好长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抓起沈晴天的手查探着伤势，“怎么会这样？！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老天！
虽然她知道木铃乐为了沈晴天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在沈晴天很小的时候便被木铃乐送去了最权威的武术道馆，但沈晴天竟然能把一只玻璃杯给硬生生捏碎了，这是她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徒手捏碎一只完好的玻璃杯，那是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办得到？
孟姗楠要送沈晴天去医院。
沈晴天摇头，站起身，缓缓走出去。
孟姗楠被那背影刺痛了。
只是一个孩子啊。
终究只是一个孩子啊。
怎么能忍受母亲不闻不问十余年？
孟姗楠捉住沈晴天的肩膀，“我带你去——”
她怔了，愣了，傻了。
那双阴郁的黑色眸子竟然弥漫着前所未有的冷淡光泽。
拂开孟姗楠的好意，沈晴天慢步走了出去。
孟姗楠好久好久之后，打了一个电话。
“铃乐，那孩子……”
然后，她挂了电话，仍久怔原地。
英国伦敦
豪华的大厅，黑与白的基调，充斥着人的感官。
虽然风华，却也冰冷。
“Bearlow……”坐在沙发上的木铃乐双手局促不安地互搓着，“可，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中国？”干涩的唇抿了又抿，“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名唤Bearlow的男人看着手中的报纸，不甚在意地说，“你不是痛恨生下他吗？痛恨他的存在吗？这样不是很好？”Bearlow抬头道，“我的家族同意不追究你的身份让你进门，如果还让他们知道你有一个拖油瓶，他们怎么看我？我又怎么可能接受他们异样的注视？所以，我和那个你意外怀上，却又怎么都没打掉，只能忍着痛苦生下来的孩子，我和他，你只能选一个！”
“可是……”木铃乐一咬唇，牙齿，几乎把下唇咬出了血，“他毕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要我狠心丢下他，我——”
Bearlow不悦地皱了皱眉，“那又怎么样？！你以前对他有多关心？！更何况，你每个月不是还是会给他的□□里打不少钱吗？那些钱，足够让他生活得非常好了。”
Bearlow放下手中的报纸，吻上木铃乐。
木铃乐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孔。
Bearlow扯开她的衣襟，将头埋进去。
木铃乐伸手按住胸口的头颅，希望填补心中空了的那一块。
他的舌从她的胸口往上移，迎向她的唇与之起舞。
他的吻让木铃乐意乱情迷。
激吻的热情燃起男人与女人的欲望。
火热的激情不消片刻便席卷两人，不一会儿，豪华的套间便只有喘息声。
木铃乐，原名王美春，儿时家境贫寒，成为业余模特。九二年从大陆到香港发展，被著名导演魏恩发掘，主演三级片《清蒸一水》、《柳枫片片情》等，一脱成名，后接演保方天的《哭泣的情人》，包揽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新人、最佳女主角两项大奖，成为香港电影史上少有的一位以拍三级片便获此殊荣的女星，木铃乐是由三级片演员成功转型为专业演员的典范。
韩七七点击鼠标，下拉网页。
木铃乐的官方网站五彩缤纷，色彩斑斓，让人眼花缭乱。
篇幅最大，最醒目的是她与英国富商Bearlow的传奇结合。
她正要细细读取里面的介绍文。
她的手机响了。
清晨，这么早，谁会打电话给她？
一看来电显示，她心脏一跳，快速接起。
“喂。”她很紧张。
“是我。”沈晴天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知道。”她悄悄的走到门边，把门关上。
“我在秘密基地，你要过来吗？”他说。
她定住，“现在？”
“现在。”他就挂了电话。
她听着耳朵里的滴滴声，手握紧手机。
当机立断，她换衣服，准备出门。
母亲的房门还关着。
韩七七在自己的房门上贴了一张出去见朋友的字条，这才出门。
气喘吁吁，韩七七跑到秘密基地。
一时没有找到沈晴天所在，她有些心慌。
“沈晴天！”她大喊出声。
“我在这里。”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
她猛地抬头，“你爬到树上去干嘛？！”
他笑一笑，“看风景啊，你不觉得坐得高才能看得远吗？”
她一窒，不知说什么。
他跳下来，看看手机，“才二十一分钟，你是坐飞机来的？”
“我还坦克呢！”她用手肘推推他，“这么早，干嘛？请我吃早餐？”
“要吃什么？我请你啊。”他笑得阳光灿烂。“人参，燕窝，随你挑。”
她眉一皱，“哪有人早餐吃这些鬼玩意的？我要吃豆浆油条。”
“好，我们就去吃豆浆油条。”
他往前走。
“等等！”她叫住他，神情严肃。
“怎么啦？”他还是笑得灿烂无比。
“你的手怎么了？”她的心重重一扯，“都是干涸的血渍。”
她抽过他的手，仔细一看，“哇呀！”她叫一声，“里面还有玻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没关系。”他看着她，眼潭深邃，她看不懂他想些什么，只听见他沙哑的嗓音，“真的没关系，我们去吃豆浆油条，好不好？”
她捶他一拳，“现在还吃什么豆浆油条，我们要赶快到医院去。”
沈晴天被韩七七拖着去了医院。
他很乖，乖乖的任护士包扎，乖乖地听韩七七唠叨报怨。
他的手被消毒水烫过，她都感觉到痛跟抖瑟，他却没有反应。
她问他，“是不是很痛？”
他点点头，“嗯。”沈晴天喃喃着，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的双手，“我很痛……”
好痛，真的好痛。
领期末成绩单那一天，沈晴天跟韩七七同时到校。
成绩单一贴出来，韩七七自然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人。
而，沈晴天则是兴趣缺缺。
前面人很多。
韩七七不够高，她挤到前面，找到自己的座号，看见自己的名字，然后视线一路往后，语文、数学……总分、名次？
2？
2？！
她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
看了一次，又一次。
还是2！还是2！
怎么可能是第二名？
大石头重重地砸在胸口上，她被砸得头昏眼花。
不会的！
她怎么会考第二名？！
视线顺着自己的名字与座号往上看，她找到第一名。
沈晴天！
他竟然是第一名。
韩七七喘不过气，她逃跑了，跑到无人打扰的地方舔舐自己可笑的努力。
沈晴天见她朝走廊一端跑去，不由自主地跟随她的步伐，与她保持约六步距离。
到了楼梯玄关处，她向上走，他猜测她上去干什么。
突然，他想起这里已经是最高楼层了……
再上去就是顶楼。
那她上去顶楼做什么？
不再犹豫，他冲上顶楼。
铁门没关，他推开厚重的门，风吹过来，他看见韩七七。
听见声响，韩七七转头，先看见一双蓝色镶金边的球鞋。
不用抬头，她已经知道，那是谁。
沈晴天向前走几步，静静坐到韩七七身边。
他自顾自地开始说话，像在说故事一般，“我以前是很认真的，每一样事，我都花百分之三百的认真，完全用心的去完成，我以为这样就能让母亲来看我，就能得到她的注意，但是，除了每年除夕，我能被她的经纪人带到有她在的远处默默地看着她之外，我根本连接近她都不能。”
“她的经纪人觉得我有过人的智商，跟普通人不一样，她带我去医院测智商，我被评测，评测的结果说我是天才，我并不这么以为，我是那么认真，那么努力，那样的成绩跟结果是理所当然的。”
“我还是没有得到母亲的注意，我仍没有放弃获得她注意的努力，我仍然认真的应对每一件母亲交付的事情，母亲通过视讯，随意传来的一句夸赞都会让我高兴许久，直到，我遇见了她。”
“她是毫不起眼，不会让人一眼就记住，看到了觉得眼睛发亮的类型，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却跟我搭乘同一辆公车，我上车，只要搜索车厢总能看到她，我就一直注视她，观察她，那几乎成了我的不良嗜好。她比我大几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高二，我初二。”
他轻缓道，“中考第一日结束后，我迫不及待去她的学校找她，告诉她，我会进一中，以后会跟她同一所学校，因为她高考失利，没考上好的大学，已经决定复读一年。可是，我赶到她家，我在她家旁边的小公园准备打电话给她，那里是我们经常偷偷见面的地方，我正准备掏手机却看到，她跟她的前男友抱在一起，那天下午，我们大吵了一架，闹到分手。我痛恨背叛，不能原谅背叛，我的母亲是那样的女人，我没有办法再接受任何女人的背叛！或许，潜意识里，我就是不信任女人的吧，虽然第二天，她说她后悔了，她说她后悔说了那些话，她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打过很多通电话来，发过很多短信，但我都没有接，没有回。那一天，我在考场一分钟都待不下去，越想越烦，就罢考了。”
韩七七的脑海中，有着一丝丝她抓不住且不确定的感觉，一个模糊的想法在她的脑中一点一点成形……
他继续说，“是恶有恶报吗？在跟我分手后的第二十九天，她死了。我记得那一天，阳光明媚而炙热，她跟她的前男友共乘一辆摩托车跟一辆白色面包车撞上了。他们出事的地点就是我跟她相约要见面的地点，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跟那个男生死在一起？！为什么他们当时会在一起？！她说没有背叛我，可事实就是这么难堪，我是真的打算那天在那里跟她复合的——”
沈晴天停顿了。
韩七七的视线从他手中那一层层的白纱游移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头微微侧垂着，阳光照射下的侧面光明如往常，另一面却有些阴暗灰涩，她看着这样的他，听着他云淡风清的叙述，五脏六腑有了打架迹象。
他深吸一口气，恍惚道，“我会重新正视你说的那句认真一点，但，现在，我还做不到，不要说我可以为了自己，这个世界上有谁是真的为了自己而活的？人活着都是为了别人，只是一个人的话，在深山，在城市有什么区别，但人们追逐名利，为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得到别人赞赏的眼光，换句话说，不是为了给别人看，让别人瞧得起吗？说到底，都是在为别人而活，或是陌生人，或是爱的人。”
韩七七盯着沈晴天，看了很久。
接着，她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身侧，眼帘微微垂下，轻轻遮盖了她眼眸中的黯色。
沈晴天说，“韩七七，我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向你负荆请罪，我也会去向班导自首的，你要原谅我。”
韩七七诧异地望着沈晴天被阳光照射得益发俊朗的脸孔。
“什么？”
沈晴天倾着头，面向她，莞尔一笑——
“我的英语作弊了，你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