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Chapter58.奢望（1 / 1）
水温柔地拥抱上来，直到没顶，她把头深埋入膝间，蜷缩得像一个子宫里的婴儿，发丝如海藻般妖娆缠绵，她闭着眼睛，任自己沉湎在温热的水中，心却仍是冷的。
意识渐渐模糊，黑暗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片幽迷的冷蓝，细密的水纹一圈圈荡散开来，快要烧化的家，怀中的少年僵冷如死，殷红的血色弥漫开来……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从水里捞出，急乱的水溅声驱散了冰冷的迷梦，她茫然看去，一对灰眸正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俊美的脸上还有着惊吓的神色，连声音都几乎变了。
“你想死？”他嘶声问。
明汐怔怔看着他，意识还有些迷乱，肌肤被水浸泡太久，泛出一种阴沉的白皙，就像一抹幽魂。
西辰皱起眉，恨痛地重复，“你竟然想死？”
明汐眨了下眼，过了良久，才慢慢说：“我只是累了。”只是累了，没力气了，像一株植物被人剪断了根茎，无可挽回地委败下去，再无生机。
西辰面无表情地看她片刻，脸色还有些悸白，手臂用力将她一把从浴缸里抱起，随手拿起一块巨大的浴巾，包住她的身体，沉默着抱她走出浴室，然后看也不看地扔在床上。
昂贵的橡木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饭菜，盛着米饭的碗边还放着一碗中药，却已经全部原样凉透。
西辰坐到桌边，一手扶额，有些疲倦地说：“起来喝药，吃饭。”
明汐裹着浴巾缓缓坐起，看了眼桌上的菜，又看向西辰，语气很轻，“你想做什么？”
西辰看着她，嘴角淡淡勾起一抹冷笑，一字一字道，“我要让你知道，有的时候，死亡可以变成一种奢望。”
他的语气如冬雨一般，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明汐睁着一对冥寂的眼呆坐了片刻，忽然轻微点了下头，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光着脚下床，走到桌边，从浴巾下伸出苍白的手，端起药碗慢慢喝了下去。
凉透的药汁苦得五脏都绞在了一起，药味冲上来，像有只手在抠着她的喉咙，她却只是安静地喝下去，放下药碗，擦嘴的时候，西辰看到了她唇边的一抹笑意。
“你笑什么？”
她微笑，苍白的脸色让人想起玻璃橱里的瓷偶，“其实，七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的答案。”而就在刚才，她终于得到了。
对于她的答非所问，他没有反对，顺着她问，“思考什么？”
“为什么就我没事呢？”
“……”
“七年前，死的死，伤的伤，为什么单单就我一个人没事呢？”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白到几近透明，下唇轻轻颤抖，像被暴雨打后的梨花，胃里一阵阵痉挛似的抽痛，苦味猛然上涌，她终于撑不住，弯腰吐了出来。
绞痛排山倒海的袭来，她像一个伤食的人，不断地呕着，却只是干呕，胃里除了药汁再无别的，裹着浴巾的身体抖得像抹随时都会灰飞烟灭的幽魂。
七年前，为什么就单单她一个人没事呢？是上帝的怜悯还是不忍……明汐唇边挂着残缺的笑，又或许，是这出人间悲剧结束得太早，未免乏味，于是就心血来潮地将她的结局拖延一些，将她的痛苦也延长一些。
其实不长，也就七年。
五脏都好像被呕出来了，悲伤、绝望、无助、哀痛，所有的情绪瞬间都被掏空了，眸里是一片空寂的死地，她弯着腰蜷缩在那里，静静地一动不动。
西辰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冬日的阳光给他的脸上晕上一层清冷的色调，片刻后，他转身离开，决然地没有一刻停留。
＊．．．＊．．．＊
明汐很累，累得呼吸都想停止，她很想沉沉睡去，就这样一直不要醒来，可是她只要一闭眼，就看到无数光怪陆离的光影飞速闪过，明明速度很快，她却能看得清清楚楚，一会是宿夜流血的黑眸，一会是小暮捂着心口，脸色死白得宛若死去，一会是母亲在门口微笑等着他们……明汐只能一次次惊醒，像在水中被人拽着头发，一次次按她进入，又一次次将她拽出，手的主人乐此不休……
月光静寂地流进，照着床上的女人，浴巾的颜色白到刺眼。
不知何时，西辰已经无声走到她身边，地上拉出一道纤长的影子，明汐没有看他。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起，手中的女人仿佛一具失去引线的木偶，没有支撑，摇摇欲坠。
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清碎的悉索声响，像极细的链条相互摩擦，然后，一抹幽蓝吊落在她的眼前，左右轻摇，曳着冰冷的弧度。
明汐抓紧浴巾的手慢慢松脱，像溺水者终于体力不支地松开了手里的最后一根稻草，浴巾从纤光的肩上无声滑落。
那是一条项链，白金链条，链坠是一滴泪状的蓝色宝石，月光下，泛着不详的冷光。
西辰看着她，“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明汐缓缓昂起头，动作慢得几乎静止，夜风无声吹过，云翳生出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幽暗得如同梦靥。
“知道。我会活着”
她睁着空洞的眼，“……好好活着。”
＊．．．＊．．．＊
美好的皮相被人生生撕裂，露出早已从骨髓里都腐烂的血肉，兀自在阳光下冒着罪恶肮脏的毒气。
莫漪死静得像一具惨白的石膏像，只有眸里明灭不定，是几近崩癫的神色。
桌上的那一张张白色的纸，仿佛一个个不怀好意的恶魔，吓得她魂飞魄散，她颤抖着摇头，神经质地自语：“不……不会的……死了，不是死了么？”
那对姐弟，七年前不是应该死了么？！
XX小区七楼雨夜失火，致三人死。
那种追杀下，两个孩子怎么可能活下去？
噬人的寒意直冻进莫漪骨子里，一声轻笑忽然传来，极度惊疑下，莫漪竟然被吓得一哆嗦，抬眼看去。
西辰眼里有着冰冷的讥诮，唇边的淡淡笑意让人觉得他正在赏玩一场有趣的戏码。
看得差不多了，他适时提醒，“你要杀的人，是他的儿子。”顿了下，看着她，一字一字，“是我的弟弟。”
莫漪猛地一僵，大睁着眼，身体一点点垮了下去。
七年前，西暮璟虽然没有反对她的做法，却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没做。
他还是保护了那对姐弟，从自己手下，保护了那个女人的孩子。
愤怒到了极点，就会化为一簇簇黑色的火焰，失去热度，却能焚灭一切，莫漪盯着凌虚的一点，缓缓冷笑，但不知怎么，却让西辰看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苍老。
“他可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她慢慢地说，目光冷冷地移向西辰，“还为你寻到了一个这么美好的妻子。”
笑容瞬间褪去，眼神冷厉如冰，“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西辰不语。
莫漪睁大眼，像看笑话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眸里是癫疯的神色，声音尖利，“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
“疯了……你疯了……”莫漪点头，瞪着西辰，“和你那该死的父亲一样，你们全都疯了！”她突然尖声嚷道，挥手一把将桌上的纸扫落在地，一张翻转过来，上面印着一个陌生的少女，清灵的五官，一对茶眸波光流转。
西辰等她发作完，悠然地靠在椅背上，眼里划过一丝苍凉的快意。
“我问你，那场手术后，你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他，而是把我的心脏换给了他？”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讥讽，如刀子般一下一下戳在人的心口。
莫漪冷眼看他。
西辰冷笑，“对敌人，要慢慢凌迟才有意思。母亲，这是你教我的。”
莫漪脸色不禁一变，顾不得他话里的讥讽，灰眸闪过精光，仿佛要刺进她儿子的心底，细细看清楚。
眼前的男子身上好像发生了一种未知的变化，但总觉得隔着什么，让她揣测不透。她的儿子，她却看不透。这是可悲，还是可怕？
近乎审视一番后，莫漪微微眯起了眼，仿佛还无法确定刚才话的真假，但嘴角已经浮现残忍的笑意，“但现在，我必须杀了叶暮离。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西辰敛下眸子，默然片刻。
“对，该结束了……”然后抬眼，淡淡道，“但我不会帮你。”
莫漪皱起眉。
西辰凉凉一笑，冷讥道，“这是你自己造下的孽，”
莫漪无声地握紧手，脸上是强绷近断的平静，仿佛有一点松懈，内心的轩然波涛就会呼啸而出，把自己卷得粉碎，她深吸一口气，几度控制，才凝涩说道：“那叶子汐呢？”
西辰静下，灵魂好像飘荡到了某个杳渺的角落，过了好一会，才安静地说，声音仿若凝冻的河水。
“她现在跟死已经没有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