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chapter48.嫁衣(1 / 1)
明汐是不相信奇迹的,那两个字向来是上天的宠儿才能享有的特权,而她恰恰是上天最不待见的一个。不然,七年前,他们一家又怎么会沦落到那个地步。可是自明暮手术以后,明汐渐渐相信了。
他的脸色真的好像慢慢好了起来,就像一张黑白素描突然被画家心血来潮地点上了一抹淡淡的亮色,苍白的脸也因此变得生动起来,明明才过十天,明明这变化细微到几乎没人能看出来,但明汐仍然清楚地感受到了。这是只有他的至亲,他在这世上的另一半才能感受到的。
但与其说是奇迹,不如更像是一场美梦,美好到让明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也美好到让她隐隐心生惊恐。她到现在都不十分清楚手术的内容,明暮简直像被神之一手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他四季都冰凉的手渐渐有了热度,苍白的面色有了淡淡红色,黑眸里也有了莹亮的光芒,像是看到了久违的希望。
如果这是一场梦,明汐也选择永远不要醒来。
至死都别醒。
明汐细细地将鱼汤喂给明暮,小半勺小半勺地喂,不时拿纸巾轻拭他的嘴角,眼睛频频看向身边的仪器,一切的动作都小心到近乎诚惶诚恐的地步,仿佛一个不小心,这场梦就会破碎。
明暮看在眼里,心里又暖又酸,她的眼下有着淡青的阴影,头发也有些微微蓬乱,他不禁劝道,“回去休息一下吧。”
这个病房宽敞明亮,巨大的窗户采光极好,阳光毫无保留地射进,驱散了病房固有的冰冷阴暗。
她只专心喂他鱼汤,应道,“嗯,我等下休息。”
明暮心里叹口气,知道她不过随口答应,等下她一定又有别的事情做。
她是从来都不会心疼自己的。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明汐微皱眉,“进来。”
明汐没回头,她知道来的人是西婳,手里的小碗已经见底,“还想喝点吗?”
看着她略带期待的眼神,明暮点点头。
明汐忙又从保温瓶中倒了小半碗,却突闻到一阵香气,西婳已经将自己带的保温瓶打开,她的眼里是遮掩不住的失落。
她来,这两个人没有一个理她的,他们好像沉浸在两人的世界里,任何人都无法涉足。而她自己简直就是个蹩脚的存在,这种忽视让她几乎忍无可忍。
“明暮,我让厨师也做了些鱼汤,你要尝尝吗?”西婳还是太单纯,此刻不甘和嫉妒几乎全写在了脸上。
明暮目光指了指明汐手里的碗,“喝完这半碗我就差不多饱了。”
明汐突然问,“你带的是什么汤?”
西婳没好气地回了句,“甲鱼汤。”
明汐皱眉,“他现在不能喝那么油的。”今天她在还好,要是改天她不在西婳来了,那小暮不就要喝那些油腻的汤,他的肠胃现在这么虚弱,怎么能受得了?
西婳不耐地喊道,“你懂什么?我已经让厨师把油全去了,还加了好多清凉的食材,明暮怎么不能喝?”
床上的明暮已经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凉凉看她一眼,西婳只觉得心里一酸,眼里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却不料明汐突然夺走了她手里的保温瓶。
只见她认真看了看瓶里的汤面,还舀了一小勺尝了尝。
“你……干什么?”西婳不解问,她原以为明汐要生气地反驳她。
“嗯,这汤不错。”明汐点头自语道,又对明暮说:“别喝我做的了,喝这个吧。”
明暮顿了下,“好。”
明汐站起对西婳吩咐,“你喂他吧,小半碗就好。”
“……哦。你要走了吗?”
“嗯。刚才西辰打电话让我过去下。我晚上再过来。”明汐看着西婳,脸上浮起郑重,“好好照顾小暮。”
明汐的语气没有一丝怒气,反倒让西婳有些不好意思,“……还用你说吗?”
明汐装没听见,目光转回明暮,只见他点点头,眼神示意她放心,她也不再说什么,穿上外套就走出病房。
她本来就是实事求是的性格,只要对明暮身体有益就可以,而且这个时候,她也没心思去跟西婳耍什么无聊的小性子,只要别太过分,她都能接受。
明汐刚走出医院,突然响起相机的咔嚓声,她警觉看去,在一边埋伏已久的记者突然蹿出立刻挡住了她的视线,眨眼间一个个话筒已经伸到她面前,问题如子弹般袭来。
就在同时,洛一已经将明汐护在身前,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部下迅速围在她身后,前后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训练有素地将记者挡在外围,还不时传来相机被抢的惊呼声。
车门刚关,明汐就厉声问,“怎么回事?!”
驾驶位上的洛一一边发动车,一边歉声道,“我很抱歉,明小姐,不知从哪里走漏了明先生手术的消息。”
明汐眸里乍现寒光,盯着洛一片刻,努力压下怒火,逐字逐句道,“从现在起,任何媒体都不准接近那间诊所半步。”
洛一忙应,“是。您放心。”突然肩上一重,是明汐伸出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明小姐?”
后视镜里,明汐眼里的寒意几近冻结,声音却如春风般客气柔和,只听她慢慢开口。
“麻烦你了。”
洛一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夜影之一,但此刻心里却仍止不住一冷,“哪里。这是我的职责。”
明汐不再说话,缓缓点头,将手轻轻收回,视线却仍冷冷地停留在洛一脸上。
白色宾利在一片冷寂的安静中驶向西宅。
明汐一到,佣人就将她直接领到一个房间门口,然后就躬身退下。
明汐疑惑地打开门,随着木色的房门缓缓打开,她的呼吸禁不住一窒。
一个房间,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镜子,冬日的阳光经其反射,纷纷投射到房间的中央,只见一袭婚纱正静静绽放在阳光里。当你看到她的时候,你会相信。
——这个世界是有童话存在的。
她的白色宛如冬季里最透明的一束阳光,温煦灿烂,象牙白的蕾丝大面积地铺陈在抹胸处,精细的做工仿佛将云朵裁剪下叠缀在上,阳光下,蕾丝交接处闪着细碎的闪亮,镶嵌着细如砂质的钻石,奢华仙美,蓬松飘逸的裙身下曳着大大的拖尾,就像一支百合肆意地绽放在一片雪中,灿烂而又悲怆。
这是童话里仙女用魔法为公主变幻出的最甜蜜的美梦,为的是让她成为世上最美丽的新娘。
这也是王子约定送给公主的最美妙的礼物,告诉她,她是他一生的唯一至爱。
明汐怔怔看着面前的婚纱,久久无言。
*...*...*
暗红色的丝绒沙发,华美的复古茶几上摆着精致的白瓷杯,水晶花瓶里,夭红的蔷薇正开到荼蘼,怒放出这个季节本没有的绚烂。
一只秀美细腻的手拿端起瓷杯,莫漪优雅地抿了一口,只听对面的人平静道,“我要结婚了。”
手指不可见地紧了下,莫漪面色未变,抬眼看起。
西辰穿了一件米白的毛衣,栗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散着一种缥缈的淡红,一双灰眸静静地凝视她,不知怎么,那净澈的灰色此刻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暖伤。
“您一开始怀疑明汐,如今她就在您二十四小时的监视下,可是……”西辰的嘴角划起一个淡淡的讥笑,声音却仍是平静的,“西诀还是被人出卖了。”
“您现在已经没有理由去怀疑她了。”
莫漪目光一点点变寒,端杯的手指已隐隐泛出青白,一字一字,“为什么偏偏是她?”
西辰将目光缓缓投向窗外,俊美的侧颜得宛如传说中的天使,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阳光穿透然后消失不见。
窗外郁郁葱葱,绿意阴阴,但仍遮掩不了这个季节该有的荒芜苍凉。
他静静说:“她爱我,而我,欠她一个婚礼。”
瓷杯发出一声脆响,是莫漪将它重重放回了茶几上,茶汁溅到手上,留下了红色的烫痕。
“欠?!“她冷冷重复这个字,“她算什么东西?!你竟然用一个欠字?”
“西辰,你还想荒唐到什么程度?!“她终于不顾矜持优雅,厉声质问他,似乎期望把他喊醒。
就像当年期望能把西暮璟唤醒一样。
他好像没有在听,莫漪深吸口气,努力平复怒火,冷声道,“她没有父母,身世简单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要不然她真的是身家清白,要不然就是隐藏极深。”
“西辰,我也希望她真的是无辜的。可自从她来后,你受重伤,你父亲一病不起,现在韩国的生意也遇到麻烦。更可笑的是,你妹妹竟然还爱上了她的弟弟……”
莫漪每说出一件异样,心里就凉一分,到最后竟隐隐有些恐惧,好像现在才惊觉到一座大厦已经岌岌可危到这个地步,可她还不知道为什么。
她喝了口红茶,压下内心的惊恐,缓缓开口,“更何况,她的出生太低,不过一个孤儿,除了一张名牌大学的文凭,一无所有……“说到后面,她讥嘲地一笑。
西辰静默地听完这一切,终于将视线收回,淡淡道。
“她是您的儿子深爱的女人,请您对她持有最基本的尊重。”
“笑话!“莫漪狠声道,“就凭她?”
他漠然看她。
见他沉默,莫漪点点头,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爱她到什么时候,她能对你不离不弃到什么时候。我等着。”
“……”
一字一字,斩钉截铁,“休想让我祝福你们。绝不可能!”不听我的劝告,你就自食恶果吧。
西辰的灰眸一颤,只见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突然变得几近透明,阳光下仿若一抹随时会飘散的幻影,这使他完美的面孔美到近乎不真实。
莫漪不禁心下微震,她突然惊觉,如果连她都不祝福他们。
那么这个世上,还有谁会祝福他们?
她的心隐隐痛起来,却不是因为刚才那句话,而是面前的西辰,他此刻苍白得好像所有的生命都要燃烧殆尽。
他已经擅自将婚讯公布出去,完全没有必要再特地来告诉自己,如今,她也没有能力去阻止他,西暮璟脑死前,将他的三支夜影统统交给了西辰,她面上掌控了西诀,但其实私下几乎没有任何力量,西辰只要一句话,她就会顷刻下台。
那么他来,或许为的是别的什么。
比如,亲人的一句祝福。
再比如,一个凄缈的希冀。
西辰缓缓低下头,眼神虚渺,声音空茫且冷漠。
“你可以不祝福我们,但我劝你不要再想伤害她。”
不是您,是你,他已经对她彻底心寒。
“……”,莫漪皱起眉,方才的痛怜因他的不敬和冷漠而渐渐消散。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他淡淡说完,起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
莫漪沉声道,“你不要后悔。”
复古的欧式房门缓缓打开,莫漪不禁抬眼看他,却只看到一个纤美而又孤凉的背影。
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觉得此刻她该开口喊住他,又或者该像天下所有的母亲那般紧紧抱住他。
因为此刻,他的背影显得那么……无助。
可是,砰的一声,房门已经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