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chapter39.家宴（1 / 1）
这里是教堂，却只有一个人，今天是星期一，没什么人来做礼拜。
他虔诚地跪在那里，对面就是十字架，淡凉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渲染出一片瑰丽绚烂的光芒，仿佛为那位拯救世人，悲悯天下的神明戴上了神圣的光环。
他的一对黑眸永远氤氲着浓重的雾气，像在祈祷，可是他的脸上没有渴求的神色，甚至不见一丝忏悔的神色，只静静注视面前的耶稣，仿佛在无言地倾诉着什么。
一位修女走到了他的身边，他也浑然不觉，修女的眼中逐渐浮现出悲悯怜爱的神色，像看到了一个无助的孩子，这个少年一个多月来几乎天天都来这里，却总是一言不发，从不向神祈求什么，也不向神忏悔。
可是他的眼里写满了入骨的悲伤。
修女不忍，将手轻放在他的额头上。
“愿神宽恕你。”
这句话打破了他的静默，他避开了修女的手，站起身。
“谢谢。但我不需要宽恕。”
他平静说完就转身离开，这个教堂，他不会再来了。刚走到门口，心口突然传来剧烈疼痛，像被活活撕裂开，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手死死抓住心口。
他清瘦得仿佛阳光都能穿透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药，倒出几颗，一口咽下，闭上眼，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
身后的修女忙跑过来要扶他，他伸手示意她不要过来，想开口说感谢，可又实在做不到，最后只能无力地摇了摇头。
＊．．．＊．．．＊
她要一条白色的裙子。
五天后，西辰如约送给她一条。
当奢华的做工融合单纯的白色时，谁都没想到会产生如此令人惊叹的美丽。她的白色宛如冬日下的第一场雪，从精致的领口到胸部的蕾丝再到奢华的裙摆，每一处都有精细的手工钉珠，唯美而又浪漫，每一角都覆着华贵的立体蕾丝，安静而又甜美，整条裙子内部布有昂贵的羊绒，轻巧保暖。
这样美丽的造物，是博她一笑的礼物，却也是她的战衣。她穿着它缓缓步入西宅，将身上的米色羊呢外套脱下交给一边的佣人，一并来的还有明暮。
他穿了件黑色的西服，收腰的流线造型，精细的剪裁，考究的材质，将简约和高贵诠释到了极致，整个人清雅俊秀，却也冷漠疏离，像一轮耀眼的寒月，孤高地悬于夜空。
七年后，他再次踏入这里，眸里的雾气浓重得仿佛蕴藏了世间的所有秘密，他清楚记得七年前第一次到这里时，那个女人对他说了一句话。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像俯视一条最卑微下贱的生命，眸里显出的是最刻骨的蔑视和掩藏极深的血腥残忍。
她说。
“我们家西辰，就拜托你了。”
“明汐。”
一声温柔的呼唤将他从回忆中拉出，回头，一个俊美的男子正微笑着走向明汐，仿佛从童话里走出的王子，栗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眸迷蒙幽深，穿着一件米白色长款西装，气质高贵优雅。
他的人生仿佛是上帝亲吻过的一般，鲜花紧簇，镶嵌美钻，最好的容貌和家世，获得了最完美的爱情，连身体……也没有丝毫缺憾。
几乎在同时，他也看到了明暮，一种奇异的感应瞬间传达神经，明暮清楚地看见那双灰眸不易察觉地轻颤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不禁流露出了困惑和惊疑。
这两人分明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一个儒雅清灵，净澈得宛如天使，一个淡漠深邃，莫测得像一团幽寒的浓雾，却冥冥中好像有着某种自出生就注定了的相同的本质，一种位于灵魂深处的相似。
明汐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紧张，痛心，兴奋，悲恸，多种情绪揉在一起，她不禁轻抓住明暮的手臂。这一抓，是安慰也是倚靠。
明暮安慰似的轻拍了拍她的手。
“我没迟到吧。”她微微一笑，将手不着痕迹地移到西辰的臂上。
“没有。”西辰对明汐说，目光却停留在明暮身上。
“你的弟弟？”
“嗯。”
灰眸眯起，里面是意味深长的神色，优雅地伸出手，“第一次见面，你好，我是西辰。”
明暮低眸看着那只伸出的手，漆黑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看不清他的神色。
当一个夺走你一切的人站在你的面前时，你会有什么反应？
当看到他手挽着自己最爱的人时，你该有什么反应？
明暮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不是第一次见面，你好，我是明暮。”声音是一贯的平静淡漠，仿佛不幸来临太久，痛苦已经褪色，化为了灵魂里永恒的一个伤痕。
明汐的心像被人活生生撕裂开，痛得战栗，脸色苍白，好在上了粉色的腮红。
“不是第一次见面？”西辰微扬起眉。
“上次姐姐受伤的时候，我曾经去贵府拜访过。”
西辰尝试着回想了一下，就听明汐说道，“上次你们几乎没见过面，连招呼都没打。”
“明暮！”
传来西婳的声音，她穿着高跟鞋小步跑了过来，一件肉粉的公主绒裙，腰身处搭配了一个浪漫的蝴蝶结，娇俏玲珑地像一个精致的布娃娃。
她微笑着跟明汐打了个招呼，就挽上了明暮的手臂，她的心在那日之后还有些微酸，但在明汐面前，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跟明暮变得亲密些。
“外面冷吗？”她关切问道。
“还好。”
“可你的手很冷。”她握了握他的手，冰凉如水。
他不再说话，心里却是一片了然。
明汐面上笑容未变，挽在西辰臂上的手不可抑制地微微收紧了一些。
即使轻微，西辰仍觉察到了，但面不改色，“既然人都来齐了，就进去吧。”
＊．．．＊．．．＊
华贵典雅的欧式长餐桌，精美的雕花，质朴的木纹，精致的刀叉和优雅的水晶杯整齐地摆放在搁架中，奢华的水晶灯散发出璀璨的诱惑，莫漪身穿一件暗紫天鹅绒长裙静坐在餐桌一头，看着走进的四个年轻人，嘴角点上了淡淡的笑，矜持优雅，一对灰眸深不可测，像看到一场华丽精致的戏码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
她的目光在明汐身上停留了一下，那美丽的裙子优雅高贵地像维纳斯女神的嫁衣，纯洁无暇的颜色让她不禁微微眯起了眼，感觉到她的目光，明汐抬眼微微一笑，谦恭中带着些微羞涩。
她移开目光，柔声道，“我的先生身体不舒服，就不能来了，你们不要见怪。”
西暮璟不能来了？那可真是遗憾，明汐想，但又轻瞥了下明暮苍白的脸，突然又心生庆幸。
不来……也好。
西辰和明汐坐在莫漪的右手边，西婳和明暮坐在另外一边。莫漪吩咐佣人可以上菜了，不一会，佣人就端来了精美的鹅肝酱，肥美的鹅肝散发着诱人的柳橙清香。
“别拘束，吃吧。”她温和说道，先吃了一口，刀叉在她手中优美得无可挑剔。
突然目光一转，对明暮说道，声音温和得像在闲聊，“我听说你是煜南大学的。”
开始了……明汐的心开始紧起来，面上自然地切下一小块鹅肝放入口中。
“是。”明暮淡淡道。
“学的是什么专业？”
“建筑。”
莫漪喝了一口红酒，点头道，“煜南的建筑学院是最出名的，西婳，我希望你能和你的恋人一块上学。”
“……哦。”西婳答了下，心里有些郁闷，就算她从高一就开始好好学，也不可能考上煜南的。
听到恋人两个字，明汐确定，明暮隐瞒自己他和西婳的事，莫漪一定知道了。一想到西婳可能一脸天真的把这事告诉莫漪，明汐就禁不住心里一恨。
莫漪的目光继续有意无意地停留在明暮身上，他很从容淡定，只安静地吃着东西，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无关，看着他苍白如雪的肤色，越看……越有些熟悉，眸里缓缓渗出一丝疑色。
“你的身体好像真的很不好……脸色很差。”
“老毛病了。”他淡淡说。
看出他并不想多说，莫漪也不再问，在面上她不能跟这对姐弟中的任何一个翻脸。
“西婳，好好照顾他。找个医生为他看一看，毕竟太年轻了，有些可惜了。”
西婳点头应道，“是。”
佣人将鹅肝酱端下，又送上了芳香四溢的浓汤。众人一时静默，好像她不开口，就不应该有人说话一样。
这哪里是家宴，冷漠礼节得没有一丝该有的温馨惬意。
良久，就听莫漪说道，“明汐，西辰害你这次又受伤了，我非常抱歉。你的伤怎么样了？”
西辰害我？说的好。问话只要转向她就好，可是……看了眼明暮，想起之前对他撒谎说留在泰国是因为西辰受伤，心里一暗，她气明暮骗了她，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天天对他撒谎。
“已经没事了。”
西辰的目光已经微寒，莫漪只当看不见，继续说。
“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话隐含的意思是说，这次受伤是她的咎由自取，明汐心里冷笑。
“是。”
莫漪淡笑，笑里有丝耐人寻味的意味，话锋一转。
“明汐，你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
明汐心里一跳，面上却仍微笑，“我今年二十四了。”
“哦……那就是我记错了。二十四的话，倒比西辰还大了两岁。”
明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心里已经渗出薄汗。
是真记错还是假记错？她真实的年龄是二十三，剥去叶子汐的身份后，她将自己的年龄改大了一岁……这怎么会记错？脑中瞬间思虑飞转。
莫漪终于将目光投向西辰，片刻后，静声道，“你有结婚的打算了吗？”
场面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明汐的手在裙边悄然握起。她本来希望西辰向莫漪提出来的，没想到，莫漪自己主动提了出来，她不是应该极力阻止自己进入这个家的么……
这样一来，几乎又要堵上西辰的嘴了。
西辰凝视她良久，眸里探出微寒的深思，良久，缓缓开口。
“有。”语气坚定。
佣人此时已经将副菜端了上来，又是一片安静。
西婳忍不住偷偷看向明暮，他的面色很平静，在水晶灯散发的凄迷光线下，他苍白的肤色有几丝不真实，像是从弥漫雾气的森林中缓缓飘出的幽魂，执惘地徘徊了数千年，眸里是冥灭的平静和入骨的忧伤。
西婳将目光停在了他的手上，那只手在无意识地缓缓松开，银质餐叉无声地落在了洁白的桌布上，然后那只手就那样空空的松弛着，仿佛有什么正从指间流逝。
她的眸光微黯，有些东西心里早有阴影，只是不想去深思。
也不能去深思。
莫漪久久地注视那对灰眸，像自己，却有什么与自己截然相反，心里暗叹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明汐，她微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下，看不见她的神色，但能感觉到她好像在紧张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什么？莫漪嘴角划起一丝浅笑。
“既然有，那么我尊重你的选择。”她含笑说，语调和缓。
果然……明汐敛下眸子，掩住泛寒的眸光，面不改色地端起酒杯微抿一口。
西辰微微皱起了眉，眸里的迷灰似乎都凝滞了起来。莫漪却不再看他，低眸专心地用餐。
那句之后，整个家宴再无一人说话，气氛凝寂诡异。
结束用餐后，已经晚上八点多，走出大厅，寒风冰凉刺骨，明汐禁不住一哆嗦，西辰忙从佣人手里拿过羊呢外套给她披上。
“要不然今天晚上就别回去了，明天早上天暖一些再走吧。”
明汐想了下，点头说：“好吧。”
“那我给你弟弟也安排一个房间。”
“让小婳去弄吧。”说着转头对西婳说，“小婳，今天晚上我和明暮就不回去了，你帮他安排一个房间，好吗？”
“哎？”明暮今晚要住在这里？西婳心里一阵欣喜，“好。明暮你跟我来。”说着就挽着明暮的手臂向西宅一边走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华贵幽冷的西宅深处，明汐的心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又心酸又心疼，可是没有办法，决定要踏进来，即使心有再多的不忍，也不能后退。
这样的伤害还只是开始。
寒风吹起她蓬松的乌发，像百合花般含着她的美颜静静绽放，西辰眸光一荡，伸手为她抚平发丝，她转眸对他一笑，“裙子很漂亮，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她上前一步，高跟鞋太高，脚下不小心一绊，斜斜向旁边倒去，他忙搂住她的腰，将她扶住，夜色中，一个洁白无瑕，一个清灵净澈，宛如一对相恋的天使，温柔地用自己的双翼拥抱住对方。
她抬起头仰视他，第一次发现，他原来这么高，要将头微微仰起，才能完全看见他的面容。
莫漪刚才问他有结婚的打算吗，他说……有。走到这一步，她该感到无比欣喜，为此，她几乎死去两次。可是此刻，这份欣喜好像掺杂了一些别的成分，像是冰封已久的湖面突然迎来了一缕娟细的春水，有着久违的温暖，和即将看到春天的感动。
可是，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在浑浑浊浊地疼着。
“我身体好像有些不舒服。”
他关切地问，“怎么了？”
她低下头，通透的眸里闪出迷离难解的光，“我也不知道。我还是回房间休息吧。”
“好吧。我送你。”
她却摇了摇头，“不用了。”说着轻轻离开了他的拥抱，西辰顿觉怀中一冷，她已经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