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chapter33.梦靥（1 / 1）
这里……是哪里？
周围是一片虚空的黑暗，像有什么隔绝了一切的光源和声音，只有噬人的阴暗如无形的恶魔围绕着她，幽眇、诡异，让她不自禁抱紧了双臂。
不会是……地狱吧。
呵……她明明只杀了一个人，就下来了么。但那些人却为什么还在上面？！
——“死后也一起下地狱。”
明汐耳边突然响起宿夜的话，坚定的一字字中是海枯石烂的深情和已望尽结局的苍凉。她闭上眼，睫毛轻轻颤抖。
这冰冷死寂的地方，还是我一个人来吧……
“明汐……”
谁？她猛然睁开眼，四处寻望，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如深渊般的黑暗，像要把人活活吸进去，她茶眸空洞，什么也看不到，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她死了么……可她不想死，不想死，她还想活着，即使活得痛苦她也还想活着，她还有明暮，还有宿夜，还有……
“明汐……”
那一声轻唤又传来，这声音是……
陡然转身，那人正站在自己身后。
黑暗中，不知从哪里来的光轻笼在他身上，一身洁白，朦胧静谧，一双灰眸，空灵净澈，正静静凝望自己。
纯洁得宛如天使……不染一丝尘埃。
可你分明不是也下地狱了么？！
她像突然接受不了光亮般，微微眯起眼。
“明汐。”他再一次轻唤，声音飘渺，像是幽魂发出的。
“你……也死了吗？”她低喃地轻问。
他突然笑了下，笑声平和却带着丝丝的寒怨，“你说呢？”说着目光还似有意似无意地向她手里瞟了下。
一片凝寂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富有节奏的声音，由虚到实，由轻到重，一下一下，沉勃有力……
扑通扑通……
明汐脑中嗡的一下，遽然低下头，茶眸瞬时一空……
如雪的双手正捧在一起，那里赫然躺着一颗……心脏！此时正一下一下地有力跳动，如泵一般将无穷无尽的鲜血喷涌出，浓稠凄艳，诡谲可怖。
她像被靥住了般，一动不动，灵魂仿佛也被这血泵抽走了，只留了一副躯体，被人轻轻一撮，就会灰飞烟灭。可他没有，他缓缓缓缓地低下身，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语气温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我把这颗心脏还给你……”
“你开心吗？”
明汐猛然睁开双眼，双眼圆睁，全身冰凉,像刚从地狱里逃出来般，有什么正在身体里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但她全身如被冰冻住般动也不能动。
“明小姐，您醒了！”
她静滞片刻，才缓缓将目光转过去，说话的人正是姜焕，他正一脸狂喜地盯着自己。
原来，她还没死……明汐怔怔眨了眨眼。
姜焕立刻喊来了医生，他们为明汐做了一番详细的检查后，向姜焕吩咐了什么，就退了出去。这一折腾，足有快一个小时。
她知道她还在因为刚才那个诡异无比的梦而心悸，心脏像受到惊吓的小兽不住颤抖，但一开口，声音却是平静的。
“姜焕，西辰呢？”
……死了么。
姜焕沉默一会，声音沉重，“子弹擦过内脏，再偏一点……就活不成了。”说着，这个硬朗的男人竟然声音轻颤。
那就是还活着了……
身体里那股剧烈的颤抖渐渐停下，紧接着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如果他死了，自己所有的复仇计划都将死亡，而她也估计……活不成了。还好……
他还活着。
还好。
明明细胞里都透着难耐的疲倦，可她强迫自己清醒，刚才那个梦，太恐怖……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渐渐移动的光线，直看到目光酸涩，也不闭眼。
姜焕已经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心里一阵欣慰和喜悦。他是一名忠诚的夜影，主人的安全是他奋斗的目标，是他存在的理由。如果这次两人有一个不幸死去，他就要当即自尽跟随。现在两个人都还活着，太好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少爷还没醒。
他从没见过少爷那个样子，跟随五年，看惯了少爷的平静狠绝，运筹帷幄，而当他们赶到少爷身边时，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双眼没有闭上，迷灰的眸里一片空洞，像灵魂逝去了一般，双手小心翼翼地抱着明小姐，做出一个守护的姿势。
如一个断翼的天使，深沉哀痛地守护已死去的爱人。
姜焕将目光透过门缝望向静躺着的明汐，眼里透出隐隐的担忧。
＊．．．＊．．．*
一拳狠狠捶在镜面，染血的镜片霎时变得支离破碎，映出一张怒极的冷颜，飞扬的眼里喧嚣着漫天的怒火和杀意，像一只渴血嗜人的狼。
如果他在，明汐怎么会受伤？！宿夜的全身骨骼都在咯咯作响，深吸一口气，舒展一下因愤怒而紧绷的肩膀，强压住心中的怒意。
“进来。”
一名部下从门外进入，躬身行礼，低声道。
“队长，已经打探到了。”
“她这段时间去哪了？”
“丹麦，哥本哈根。”
黑眸里瞬间射出寒芒，滴血的手再一次握紧，忍不住想掐住那个淡漠少年的脖子。
一字一字，从牙齿就挤出，“他呢？”
部下一顿，随即明白队长说的那个他，“昨天睡了十四个小时，今天下午才醒。”
阴沉的脸稍有缓和，这算是唯一一个还算顺耳的消息了。
“注意莫漪的动作。一点动静就来汇报。”
“是。”
宿夜眸里翻滚着阴冷的怒涛，像要把人卷进直接摔得粉碎，这次绝不能让她再耍什么手段，早有隔阂的母子，如今用血来做导火线，这次一定要让他们……翻脸。
＊．．．＊．．．*
自明汐醒来后过了五天，西辰仍然没醒。子弹没有击中他的内脏，照理三到四天就该醒了。论伤势，他是比她重，但明汐知道，没醒还有其他原因。
他是接受过心脏移植手术的人，虽然那颗心脏因为血缘关系和他十分匹配，他也因此得到了一个貌似健康的身体，但在接受手术之前的十几年间，那颗脆弱的心脏早就让他的身体渐渐虚弱，平时看不出什么，可这次受伤，等于击碎了他健康的假象。
“姜焕。”
“在。”
“我要去见西辰。”
姜焕心里一惊，惊呼道，“明小姐，您现在还不能移动。”
“推个轮椅过来，我要去见西辰。”
姜焕为难地不知该说什么，这要再把伤口弄裂，少爷醒来后知道，定不会饶了自己。
“姜焕。”
“明小姐，这……”
“要是再不醒，西辰可能就醒不了了，你知不知道。”她冷冷说，目光凌厉。
姜焕惊得抬起头，看着明汐眼里认真的厉色，短暂犹豫后，点头道，“是。”
轮椅搬来，所有的人都小心谨慎地将她移到轮椅上，可她还是疼的直吸冷气，冷汗不住往外冒，却咬牙没哼半声。
西辰的房间其实就在她的隔壁，他们是在明汐的别墅接受治疗的，四处好像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宣告着不久之前的那场惨剧，她不悦地轻皱了下眉，门被缓缓推开。
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面，以及头顶水晶灯流出的黯淡光线，一切都是死白，仪器上的红绿线条，是这房间的唯一亮色。
她被姜焕推到西辰床边，她示意他出去，然后目光才凝向床上的人。
他苍白得就像一堆雪，面色没有一丝生命的力度，昏迷中的他，冰冷、虚弱，又清灵，她不禁将手轻抚上他俊美的脸庞，触手没有感觉，因为她和他同样冰冷，而他竟然以为她能温暖他……
她的目光静静扫过他无血色的唇，病服里是缠满纱布的身体，身上插着管子，手上打着点滴，他的面容依旧美丽纯洁却也死气沉沉，像一个精美的人偶，却是坏了的。明汐脑中不禁回想起他满身血污挣扎站起的模样，宛如断翼的天使，无望却坚定地走向他自以为是的救赎。明汐移开目光，刻意忽略胸口里浓到窒息的酸涩。
深吸一口气，明汐因为伤口弯不下腰，只能微微探下头，轻声唤道。
“西辰。”
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般。
“西辰。睁开眼睛，好吗？”
还是没有反应。
她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他怎么可能就这样醒来呢？可是看着他沉沉地昏迷，像永远都不会醒来一样，她的心里就止不住有些惊惶，咬了咬唇，只继续说道。
“西辰，知道么，我们以前是见过面的，只是你不知道。”
此刻，她的目光有些迷离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应该有……十四岁，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个男孩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简直像是童话里才有的天使。尤其是你的眼睛，我还从没见过那么纯净的灰色……”
那个夏末清晨，她在西宅门口第一次遇见他，她本来是要去看小暮的，可却阴错阳差地看见了他。
那一次错落的相遇，却原来早已命中注定。
“等我后来再见到你的时候，其实我又一次惊住了。”说着，她深深凝视他，眉头微皱，声音却突然低了下去，“我想，过了七年，你的眼神怎么还能这么纯净……”
怎么还可以这么纯净。
“你……”
她突然将头仰起，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死死盯着惨淡的灯光，胸口剧烈地起伏，好像有什么在那里激烈地争斗，心室就是他们的战场，如今已经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疼得她不禁颤抖着咬住嘴唇。
她说不下去了……
越说，心好像……越疼……可明明受伤的不是那里呀。
忽然，好像有一丝冰凉触碰了她一下，她没察觉，那丝冰凉又碰了她一下，像是拼尽了全力，她这才猛然惊觉，低下头，动作太猛，伤口狠狠地痛了一下，她却仿佛没有感觉到，只直直盯着他。
……他醒了？！
拼尽全力才强展开的星眸里，是熟悉的一片迷灰，只是还有些迷茫，但确实是醒了，好像正在看着她。
她试探性地轻喊一声，“西辰……”
听到这个声音，他半响才缓缓地眨了下眼，表示听到了，看样子他精神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她只觉得心里一块巨石轰然落下，喜悦、欣慰、释然……说不清的复杂感受一股脑涌出，眼角顿时有了点湿润，“总算醒了。”
“姜焕！姜焕！”她迫切喊道。
“在。”姜焕连忙从屋外进来。
“西辰醒了，快喊医生。快！”
姜焕闻言，忙抬起头看向西辰，随即脸上浮现出一片欣喜，“是。”
医生很快来了，检查血压，心率，体温和伤口情况什么的，又是折腾得快一个小时，她坐在轮椅上焦急地看着一切，手心里都攥满了汗，身怕那些医生会说出什么意外的话，比如，心脏病复发……
医生检查完后，向明汐简单地说了下西辰的情况，大致意思就是康复是时间的问题，让她不要担心。
她皱起眉，“那怎么会昏迷那么长时间？”
医生明显一愣，眼里闪过丝惊慌的神色，但几乎立刻就镇定下来，“是麻醉药的原因。”
“……”明汐无声盯着他，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医生明显感到了她幽冷的目光，但仍低着头，恭顺地敛下眸子以逃避她貌似审视的视线。
片刻，明汐嘴角才缓缓地划起一个微笑，目光却仍是冷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哪里。”他行了个礼，就转身走出房间，步伐有些慌忙。
明汐心里渐渐寒下，西辰接受心脏移植手术的事估计是西诀的秘密，封口的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莫漪，肮脏的当然要好好藏在光鲜亮丽的下面，她的笑意渐渐转冷，重新将目光投向西辰，但脸色又瞬间一僵。
她刚才看他缠满纱布的身体时，心里不忍，没细看就转走了目光，可现在他因为检查，那件病服被脱去了大半，就看到心口那里一半被纱布缠上，一半露出了……一条伤疤，像只蜈蚣趴伏在那里，衬着冰雪的肤色，显得异样得突兀丑陋。
那个雨夜，她第一次看到那种伤疤时，差点惊叫出声，不过是在另一个人的心口。
那激烈争斗的心室随着那条伤疤的出现渐渐平静下来，平静得有些幽寒……片刻后，她又温柔地笑了起来，美好依旧，被姜焕推回到他身边，示意姜焕出去，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怎么那么没用，比我晚醒那么多天。”她笑骂。
他好像还不太能说话，但精神已经恢复，一双灰眸只痴痴看她，一直看她，像要完全确定眼前这个人确实存在一样，她看懂他的眼神，笑得更加明媚，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轻柔地划过他的眉，眼，鼻，唇……
那张唇有着完美的棱角，只是毫无血色，了无生气，像用雪塑成的一样，她不禁心里一动，不顾伤口的疼痛，微俯下身，轻轻吻上……
他的唇冰冷柔软，接触到她的唇时还微微轻颤了一下，像是被她的温度灼伤到。
依依不舍地离开后，她与他只隔了几厘米的距离，她深深看他的眼睛，像要看进他的灵魂去。
“西辰，我有一个请求。”
“……”
“我不准你死，你就别死。好吗？”
这是个无理到荒唐的理由，平常人听到都会哈哈大笑，嘲笑说话人的幼稚愚蠢，但明汐的表情却郑重到肃穆，让人不禁错觉这句好笑的话或许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请求。
他极缓地眨了下眼，眸里浮出淡淡笑意，欣慰又有些不可名状的忧伤。他几乎不拒绝恋人的要求，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你让我别死，那么即使这条性命再脆弱，我也会坚持活下去。
他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