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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九月,少筠仍时有咳嗽,因此几乎足不出户的留在竹园里养病。进了十月,大约入冬,秋刑渐伏,少筠反而咳嗽减少。
直至此时,桑贵在河北河南的消息渐次传回扬州,桑府内外因此流言纷纷,也有说桑贵在北边得罪了贵人,几乎被打死的,也有说桑家在北边赔了十几万两银子,来年一定家散人亡的,更有说桑贵在北边遇着了财神爷,狠狠打了一大笔财的,总之林林种种的小道消息,充斥着人耳。
对此少筠一概不予回应,连李氏来问,她都四两拨千斤的应付了过去,只亲自向老祖做了交代。
对此,李氏有些讪讪的,她总觉得少原清漪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少筠与她始终隔了一道,不如往日贴心。而叫她更加不省心的,还是儿子少原。自从四叔婆与少箬联袂而至,教训了清漪之后,少原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不喜四叔婆,好几次在李氏面前露了情绪,乃至于猜测是少筠将两人招惹回来对付他和清漪的。
李氏心中虽然也有怀疑,但在儿子面前,还是极尽可能的维护几人,还苦口婆心的开导了少原。可能少原素来也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和李氏、少筠也算恢复了亲密,但是清漪则始终呆在房里,鲜少出来见人。
少筠冷眼旁观,并未因为清漪不发一言而对她放松警惕,反而叫侍兰、灵儿等人暗地留心她的行为举止。如此严防死守,清漪果真在没有什么行动,而彩英也因此沉默了下来。
家中平静,少筠除了做些针黹以外,还恢复了与芷茵、梅英两位小姐的往来。到了十月中,秋闱放榜,康青阳在接连遭受打击之后,终于盼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高中举人!
得知消息的少筠很为青阳高兴。昔日青阳就品学兼优,而今这份荣耀,对于一度大受打击的青阳而言,及时又合时。想到早前两家人因为儿女亲家闹得颇为不快,想到康老爷始终是一方父母官,少筠也有心修补彼此关系,因此同母亲商议,细心的准备了体面的贺礼,交由蔡波亲自送上门去。
官商之间,多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阿堵物,自古就是凡人跨不过去的坎,而以清高自许的官宦更是如此。康知府既轻鄙盐商的那一身铜臭,却又下意识的往中间寻求利益。在他得知桑少筠在北方的重大举措后,他便借着少筠的主动示好而下台。桑氏礼物上门的第二日,康李氏再度上门,桑李氏、康李氏两姐妹便再度如同昔日一般亲密,而前面的不快,似乎真如同轻烟一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少筠心知肚明,只在康李氏上门时略略作陪,便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了出来。
等康李氏告辞后,李氏耐不住又前往少筠房中,不免唉声叹气:“十多年姐妹,各自出嫁后,到了今日却都生分了……”
少筠听了这话,心中恻然,只好笑着问道:“姨娘又说了什么了?娘,既然康府接了咱们的礼物,又让姨妈亲自回访,早前的事也该揭过去了。”
李氏听闻此话只定定的看着少筠的绣架,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叹道:“早前的事,我心里清楚明白,她也一样,自然是揭过去了。只是今日我们姐妹,却不能如同未出阁时候那般了。昔日左瞧右瞧,都是贴心熟悉,再吵架,转过脸来,又没事一般。方才我们说了那一番话,我防着她,她防着我,面上又扯了笑容……”
自己的母亲虽然有时候不那么明智,但却是十分的善良。少筠知道李氏的心思喟叹,因此依着李氏,宽慰道:“人生在世,不都如此么?小时候两小无猜,长大了各自为自己的家人。”
李氏摩挲着少筠,低声道:“难为你年纪小小就知道为娘的心思……你姨妈大约也想在我面前显摆一下,因此半含半露的说了青阳另娶了一名妾房,虽然是小户人家,但听闻琴棋书画都拿得出手,明里暗里也有叫你难堪的意思……我禁不住,也半含半露的说你即将定亲,对方家底十分殷实……你说一辈子两姐妹,为儿女,这般你来我往的试探,有什么意思……”
少筠笑笑:“娘,咱们人情到了也罢了。您心里不痛快,想来姨妈心里也未必好受。”
李氏想想,也觉得好笑:“也是这么个理!”,说着又振作起来:“那康府里的事,你可千万别再掺和!我方才听你姨妈说的,康少奶奶简直把那新进门的小妾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可惜,那梁苑苑早前得罪人,早就失了人心。哎!可惜你箬姐姐前面这番奔波,也没能叫人家夫妻和睦起来。”
谁又能说门当户对必成天作之合,谁又敢说共枕席不是千年怨偶?大约青阳哥哥和梁苑苑从来不曾有过单独相对,毫无外力牵扯的空间,所以还未动情,便已经面目全非。少筠心中叹息,面上只是浅笑道:“我只怜惜姐姐这番辛苦……”
李氏听了不言语,这时候才看见少筠绣架上的作品,因说道:“这是给谁绣的?倒也是分玲珑。只是你自己的嫁妆怎么不上心些?”
“这个么……女儿想日后绣好了日后镶在红毛的玻璃里,日后带到……别的,侍梅也有在帮忙,想必能绣出些东西来,娘也不必十分操心。”
李氏听了才转了笑脸:“说起这个,我倒真忘了走这一趟的原因。那万爷的贴身仆人君伯打发人送来了一批上好的大红料子,有厚缎子,有云锦,还有绢、纱、罗什么的,足足堆了小半间房,却说是给你绣东西,真真闹得我十分不好意思。还没有过彩礼呢,这又是我们该备的嫁妆!我原本推辞,人家就说了,小姐家里必然不肯逾矩用绸缎,因此才特地送来的。我还真是奇怪,这万爷,不是商贾出身么?怎么还这般……”
少筠听得皱了眉,想起早前中秋,他送她一身云锦的衣裳。那时候他就说过,若她真嫁给了他,自然就能穿绸缎。当时她奇怪,他却只是塘塞了过去而已,难道他还有什么瞒着她的么?少筠不明所以,只能说:“想必他的户籍也不是商籍,何况他人看着虽然粗糙,但办事还算是有分寸的。既如此,咱们大方收下就是了。”
李氏点头,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彩英恭恭敬敬的进来:“二小姐,二门上送来了请柬!是贺小姐相请!”
少筠接过请柬一看,笑道:“自我回来,芷茵小姐就三番四次相请,早前因为还咳嗽,不敢出门撞了风,如今好了,再不去,人家可恼了!”
李氏也笑道:“这位贺小姐,也真是十分有脾气的姑娘家!也罢了,你去吧。”,说着又指示彩英:“眼下北风大,二小姐又才好,你们马车上多挂毡子,免得叫她吃了风又咳嗽,知道了么?”
彩英答应了,这边少筠也让侍梅装扮自己。
李氏等少筠准备好,便一同离开竹园。
……
在少筠的印象中,这一次的会面没有以往的明争暗斗,反倒显得繁花似锦。
芷茵身量又长开了一些,而梅英在瑟瑟寒风中,愈加有股空谷幽兰的清冷。少筠才一见两人,便主动致歉:“姐姐妹妹只管罚我也罢了,前头日日咳嗽,我娘根本不许我出门!”
芷茵拉着少筠看了一圈,笑道:“好似也高些,那张脸还是那么白皙细致。算来咱们同在一城,却足有半年未见!筠姐姐,你可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事情么?少筠偏着头:“芷茵妹妹快些告诉我罢!”
芷茵将少筠送至梅英身边:“梅英姐姐定了亲,连好日子都定了!咱们呀,还没过完年,就得给姐姐送嫁了!你这会再不见咱们啊,下一回就得叫梅英姐姐‘夫人’了!”
少筠睁大眼睛,看着梅英:“真的?姐姐!这可是大喜事!”
梅英微微红着脸,一脸淡定下还是有局促和羞涩:“是有这事……”
少筠忙拉着梅英,问些男方细事,道对方家里殷实,人还十分上进,心中由衷高兴。梅英是个很清灵的女子,得到归宿,多好的事!她调侃了两句,又想起自己来。不过半年功夫,自己不也一样定了亲事了么!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听闻姐姐的喜事,少筠心里十分高兴。不瞒两位,少筠……也已经定亲。”
芷茵呀了一声,又压低声音:“是前面公然……是那位万钱么?”
少筠腼腆的点点头。
梅英也浅笑着说:“善哉善哉!水到渠成矣!”
芷茵咯咯地笑开:“当初我和梅英姐姐就说过,没准就是这位爷娶得佳人呢!看来扬州府上又有一段佳话了……”
梅英又满眼温柔的看着少筠:“真想好了?”
少筠点点头,正要说话时,那梁苑苑扶着肚子同李淑芬一起上来,两人皆是恶狠狠的瞪着少筠,却一语不发!
芷茵看见此况忙站起来:“淑芬姐姐,今日我娘请客,可是为了玩乐解闷的。康少奶奶身子不便,你可别拉着她闹出什么事情来,否则大家都担待不起!”
李淑芬听了半抬着头,几乎是用鼻孔对少筠说话:“桑少筠,我们想和你说两句话。”
想到身份终究有别,少筠站起来行礼:“李小姐请说!”
李淑芬看了梁苑苑一眼,然后别开头。梁苑苑咬着嘴唇,几乎把嘴唇咬破了,才问道:“听闻你要定亲?”
少筠抿抿嘴,回答道:“是定了,前不久的事。”
“那我相公……”,这时候梁苑苑忽的冒出这么一句,然后又刹住,看了芷茵、梅英一眼。两人都十分聪慧,知道梁苑苑想要说些私话,因此都站起来,却不走开,只劝着梁苑苑。梁苑苑丝毫不理会两人,只满眼含泪,却又挤出笑来:“你口里的青阳哥哥又娶了一房小妾,你知道吧?”
少筠暗自警惕,不由斟酌词句:“略有耳闻。”
梁苑苑又是一阵沉默,最后道:“你大约不知,可我知道!那贱女人……我知道那贱女人就长得像你!”
少筠结舌。
梁苑苑说到这儿,已经不顾一切,脸色开始变得狠戾:“他虽然不肯承认,可我就是知道!他娶那贱女人,就图她有几分像你!我告诉你们!前头那些腌臜事情,我都知道,我也都忍了。可我忍,却不是我怕你们!你去、去告诉他,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他们凭什么娶我进门就这么糟践我!他凭什么对着我,心里却想着别人,得不到还要找别的贱女人!你去告诉他,我不许,也不会再忍!”
梁苑苑话到这里,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的满眼通红,青筋暴露。
少筠咬着牙,又不十分敢刺激她,只能说到:“康少奶奶,您醒醒!您的婆母大人就在不远处,再闹出事情来,您又有什么好处?”
一旁李淑芬冷哼一声,正要说话,梅英却反应极快的一把拉住她,低声喝道:“淑芬!你疯了么?分明又是你在苑苑耳旁说了什么!你这是为她好还是害她?她身怀六甲,稍有差池,就是两条人命,你心里过意的去?!”
李淑芬咬了咬牙,恨声道:“分明是那两个老太婆欺负苑苑姐,我也不过说了实话!我们李家的女儿可不许人这样欺负也不出声!”
梅英叹了一口气:“人家欺负苑苑,你不敢去找人家的麻烦,就来找少筠?挑着软柿子捏,这就是李侯爷家的风度?何况你就是闹了一场又怎么样?苑苑夜里是回你家还是回康府?”
李淑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梅英这才去劝梁苑苑:“苑苑,你都快做母亲的人了,为什么听了淑芬几句话还这般沉不住气?咱们这样人家,谁家里的父亲兄弟没有三妻四妾?何况,你们两夫妻的事,三番四次拉扯一个外人,算怎么回事?”
梁苑苑梗着脖子,眼泪一颗一颗的掉:“我罪也赔了,好话也说了,早晚请安在没有落下,为什么还这么对我?他不痛快,难道我知道我成了棋子又能很痛快么?我究竟又做错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