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三十二章（1 / 1）
“小玲！”薛贝贝一眼就看到坐在病床边的小玲。
“贝贝姐！”
薛贝贝走进，几乎认不出病床上的人是陈向楠。并不是因为他戴着呼吸器，而是他已经瘦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178的人，现在连100斤都没有了。要不是他左手处被子明显的塌陷和左脸上的伤疤，薛贝贝真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陈向楠。
“向楠！”薛贝贝的腿软了。
小玲起来，让她坐到凳子上，“贝贝姐，哥他……”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医生说是重症肺炎，已经并发急性肾衰竭了……”
“怎么会，怎么会……”薛贝贝趴在床边哭。
小玲不忍心说，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直说了，“医生说，如果哥哥今晚还不醒来的话，恐怕就……”
“不会的！向楠一定会醒过来的！”薛贝贝拍拍陈向楠的脸，“向楠，是我啊，贝贝！向楠，你快醒醒，醒醒，别再睡了……你这个笨蛋，大懒虫……”
“贝贝。”贺同停完车过来了，当他走进病床，他的脸色突然变了，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又叫了一声“贝贝”。
薛贝贝没有转头，只是“嗯”了一声，眼睛一直看着陈向楠。
“贝贝，他是？”
薛贝贝的表情很奇怪，边哭边笑，还摇着头：“我男朋友。”她嘴上说陈向楠是自己的男朋友，可摇头却是在否认这件事……
贺同哑然。
病房里沉默了很久。
贺同看到陈向楠好像有点动静，忽然开口说：“贝贝，我有事，先走了。”
“嗯。”
往事。
陈向楠和薛贝贝分手一年多之后，电台缩编了，楚颖和阿成一些人，有些是自己提前跳了槽，有些被分配到了其他单位，而陈向楠，则是被列在裁员名单里的。他想争取留下来，可知道自己没有实力，老板放着一人能顶两人使的健全人不要，要他一个残疾人干嘛？而且他现在做节目还经常出错，便只能接受被裁员的命运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住的地方也快到期了。尽管王阿姨（李梅兰的小姐妹，租给他们房子的人）再三跟他们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她老公已经挂牌把房子给卖了，还一再拖延放宽期限，但道歉和拖延终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陈向楠一家还是被迫搬了出来。
一家人，搬哪儿都无所谓，只求有两间房，便宜一点就好了。
小玲一直没有住学校的宿舍，因为这样就可以省下住宿费了。陈向楠说，房子就尽量租在小玲的学校旁边，这样方便她上学。他么，现在失业青年一个，天天可以倒头大睡，不用走着上下班了。
找了个中介公司，终于在退房最后期限之前，找到了一个房子。离小玲的学校不远，是老公房，一室一厅。搬家那天，陈向楠只能站在母亲身边，听着向桦和小玲忙进忙出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新房子对他们一家来说，是没有“厅”的概念了，全变成了卧室。本来的那间卧室给李梅兰和小玲住，向楠、向桦兄弟就住外面的一间。
刚搬好才安顿了两天，陈向楠就开始四处托朋友找工作。不是朋友们不想帮他，也不是他们没尽力，只是他现在的条件，实在找不到工作。如果只是失明，他或许还能学个按摩的手艺，但他还少了一只手，就算他肯刻苦学习单手按摩，别人也不要收他这个学徒。
半个月下来，陈向楠能想到的人，都托过他们帮忙了，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仅仅半个月，他不但瘦了两圈，人也一下子苍老了很多。而且，而且他的烟瘾越来越凶。一开始是在电台的时候，因为工作老出错,偶然听他们抽烟的人说，抽烟能提神，他便试了一下。开始他不会抽，觉得香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神，还被人嘲笑抽烟没技术。后来他们教他怎么抽烟，没想到才正确地抽了一支烟，他就感觉到了效果，觉得不但能提精神，而且还能缓解头痛，于是，他便染上了烟瘾。失业后，虽然工作没了，不需要提神了，但他的烟瘾不但没有减小，反而更加严重了。从原来一天几支，到后来的一天半包，再到现在几乎一天一包烟……烟也是越抽越便宜，他现在就买那种四块钱一包的“红梅”。但这样，一个月花在烟上面的费用也有百来块。
陈向楠失业之初，家里的开销全是靠他以前微薄的存款和小玲兼职的收入。渐渐地，等他的存款用完之后，家里的日子就快入不敷出了。陈向楠绞尽脑汁，想要挣钱，他厚着脸皮又托了几个好友帮忙，可他们也实在没办法。楚颖姐想不出办法，也顾不得陈向楠的面子，就往他手里塞了钱，说先借给他。陈向楠死活不肯收这些钱，说现在家里的情况还行……有个好友也替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条或许能赚钱、而且陈向楠也力所能及的事，那就是写小说。陈向楠想了想，目前他大概也只能宅在家里写写小说了，或许，真的能卖钱。
陈向楠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他的第一部小说——《我在伊拉克的那些日子》。题目很直白，体裁有点自传性的，当然也融入了不少夸张和臆构的成分。初稿三十多万字，平均每天他要写一万多字，这是他靠着香烟和咖啡写出来的，有时实在头痛得无法集中精神构思、打字，他会吃两颗芬必得止痛。他的烟瘾和药隐，就是在这个月一下子“扎根”起来的。
一天，朋友带陈向楠去了一个编辑部，找了一个熟悉的编辑，介绍他们认识之后，朋友实在有事，就先走了，说待会来接他。编辑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浏览了一遍陈向楠的稿子，对他说：“你的文笔和构思都不错，不过这样的内容，估计现在市场不大。”
“呃，现在大家喜欢看怎么样的小说？”
“男人看武侠，女人看言情。很早开始就这样了，大众市场，就这个口味。”
“呃……”陈向楠一时觉得自己写武侠和言情实在没有感觉。
编辑拍拍他的肩膀，“这稿子不错的，没准能拿个什么文学奖呢。”编辑说得半假半认真。
“呵呵。”陈向楠无奈地笑笑。
编辑正在犹豫怎么招呼陈向楠，叫他看书不是，陪他聊天也不是，他还有很多稿子要看。这时，贺同来了。编辑和贺同是老朋友，贺同也是拿稿子来给他看的。编辑是个老知识分子，不习惯看电子文档，一定要人把纸质的稿子送给他。
贺同把稿子给编辑后，和陈向楠打了个招呼。看到旁边一叠稿子，就随手拿起来翻了翻。翻了没几页，他问编辑：“谁写的？”
编辑指了指陈向楠，“就这位陈先生。”
贺同转向陈向楠，“陈先生，写得不错啊。”
“谢谢。”陈向楠本来就垂着的眼帘，现在更低了，他无奈地笑：写得好？不能出版赚钱，就算拿个什么文学奖都没用……
“唉，是不错，可是现在不是我们没眼光，是很多人不好这口啊。”编辑无奈地说。
“呵呵，是，是。”贺同在一旁应和，他已经领会了编辑话里的意思。意思就是，陈向楠的稿子不能用。“陈先生，怎么会想到写这个题材的？”
……
看到他们聊开了，编辑也不再参合谈话，边一心看贺同的稿子了。
贺同看看编辑，把身体进一步转向陈向楠，凑近一点，低声问他：“陈先生，你的稿子很好，不出版，就可惜了。”
“呃……”陈向楠有点激动，以为贺同能给他出版。
“陈先生，”贺同又瞟了一眼编辑，然后对陈向楠说：“你看这样好不好？”
“你说。”
“你的稿子我买了，会修改一下，然后出版，但名字署我。”
“呃……”陈向楠低头在考虑。
“陈先生，刚才你也听编辑说了，现在你的稿子没有市场，不能出版就是废纸一叠。”
陈向楠叹了一口气。
“我出版过两本书，知道现在的市场需求。我保证，经过我的修改，你这部小说会大卖的！”
“嗯……”
“而且我现在算是有点名气，呵呵，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贺同也算一个小有名气的小说家。挂我的名字卖，也是有助推销的。”
“呃……”
“陈先生，你的稿子真的很好。我现在出两万买下，以后出版社给的版权费和销售提成都归你，我一分也不要，只希望能挂我一个名……”
……
贺同没说几句，陈向楠就动心了。他们约好隔天碰头细说一下，保险起见，再签个合同，谁都不想吃亏……
就这样，陈向楠把他的第一部小说卖给了贺同，贺同把地点改成了越南，时间也改成了越战那会儿，又根据他的出版经验，在小说里加入了更多夸张、编造的成分。不久后，这部小说挂着贺同的名字出版了，书名是《活着，就好》。
一开始小说的销售成绩一般，放在书海里，很不起眼。可经过作协的推销（贺同有不少同学、朋友、学生就是作协委员，作协主席和他的关系也不错），颁给贺同一个年度优秀作品奖之后，小说的销售量猛增，竟然一版再版！贺同的名气也因此不断蹿升。他尝到了甜头，不过还好他不是过河拆桥那种人。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把所有出版得来的钱和作品得奖的奖金，都给了陈向楠，还额外给他一万，说是鼓励他再接再厉。
“再接再厉”的意思，不言自明。从此，陈向楠成为贺同的影子写手，他无所谓小说或者其他性质的文字挂谁的名字，只要有实际的收入就好了。而且他还挺感激贺同的，如果没有他，他连写小说挣钱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这样，陈向楠算是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了，只是他的健康状况越来越糟，因为为了集中精神写作，他香烟咖啡不断。他自己从不在意，也没发现身体有什么不好，只是李梅兰和小玲看着他衰老的程度和年龄不成正比，脸色也差到了极点，咳嗽几乎像时钟“滴答”那样频繁……现在把他和向桦一起看，如果说他们是叔侄，恐怕都有人信了。母亲和妹妹叫他少抽点烟、注意自己身体，他总是“喔”一声，然后就忘了。
后来，李梅兰因为褥疮感染去世了，陈向楠因此更“放纵”自己了。不知何时开始，他又开始酗酒了，每晚必须把自己灌醉才能睡着……
有一天，陈向楠拿出一对金耳环给小玲，说是李梅兰留下给她的，其实是他去金店买的。小玲一时看着没反应过来，只是突然注意到陈向楠的脸色差得有点吓人。
“哥，今天怎么突然想到给我这个？”
“呃？喔，妈叫我给你的，以前一直忘了。”
“哥，你的脸色很差，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没什么。呃……”陈向楠又拿出一张□□给小玲，“这两年，我存了一些钱。”
“哥？”
“给向桦存的，还有……就当我给你准备嫁妆用的……”
“哥？！”小玲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有什么事吗？我要睡觉了。”
“哥，你，你有什么事吗？”
“呵呵，没什么事。我很困，先睡了。”
“喔，快睡吧，快睡吧。”
回到自己屋里，看着□□，小玲哭了很久，她也一直在存钱，准备给她哥结婚用的……
第二天，小玲起来后看到陈向楠还没起来（以前都是陈向楠比小玲早起的），一开始没有注意，可是到了午饭时间，她发现他还睡着，过去了叫了几声他都没反应。小玲把他翻过来，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怎么都叫不醒，马上打了120。
陈向楠到医院后一直昏迷，期间醒来一次，他跟小玲说了声“对不起”，就又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