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叶 落（1 / 1）
尤玉娘似乎受不了这样的气闷，哈地一笑，语气轻快地说，“既然你们如此相爱，师娘我定当成全你们。”
莫长潇依旧木然，师娘又如何成全？除非他不是自己，除非涟儿不是……
皇甫涟心从垂着的睫毛下瞥了莫长潇的位置一眼，嘟囔，“兄妹是不能做夫妻的……”
尤玉娘却冲她微微一笑。
“兄妹如何不能做夫妻？皇甫涟心，你可知道伏羲女娲就是兄妹成亲，他们还是世人颂扬赞美的人类始祖呢！”
“师娘！”莫长潇低呼一声。那些传说只会误导涟儿，让他也心存可耻的希望呢！
“那是怎么回事？”皇甫涟心却好奇问道。
尤玉娘不顾莫长潇的抗议，略略将那故事讲了一遍。
皇甫涟心又看了一眼莫长潇，叹一口气，“现在又不会再洪水滔天了……你都不会死，这个世界怎么可能只剩下我和莫长潇两个人呢？再说，我也不要生那么多孩子……”
尤玉娘万万没想到这丫头竟这样理解这个故事，不过只想到这个洪水死人的问题……然而，看向一旁的莫长潇却是面色悲苦，一副肝肠寸断模样……方知这小丫头不过是知道自己哥哥一向是持身谨严之人，绝不可能越过礼教和她做夫妻。尤玉娘不禁耸然动容。原来，她的痛苦和这对兄妹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当初就算紫竹道长另有所爱，毕竟是她自己知道，也是她用尽心机甘愿嫁他，并与之相守了几年，而且还生了阿桃……至今想来，那也许只是人心不足，过于奢求，而面前这两个孩子明明相爱却注定不能相守！
莫长潇抽痛，几乎不能呼吸！当初，在断情崖，在他几乎完全失控之时，若不是她那声哥哥，他……
她不过是知道他是哥哥，她不知道也不在乎礼教，却还顾及到他，想以兄妹的身份允许他越界——那是他们之后必然要面对的，她不过是怕他后悔痛苦！可他的确做不到不顾及那些人伦道义。她看似懵懂糊涂，却是深深知道他的……
尤玉娘令翠姑带皇甫涟心出去。
皇甫涟心让翠姑给她解穴。翠姑不肯，只说姑母吩咐，她得听完自己的话才放她。
皇甫涟心怒目瞪她一眼，不屑地到处乱看，似乎就是不肯听命于她。“你想说什么？我才不要听呢？”
翠姑直视着她，面无表情，“我姑母有一种药，可以遗忘彼此……那药本是想给莫长潇试一试，你要不要也试试呢？试了，或许就会忘掉这所有的一切，你就还是以前那个快活逍遥的小魔女，不会再有一点痛苦挣扎。”
“他……会吃吗？”皇甫涟心立即有了兴趣，已然忘了自己前一句话了。
“那我可不知道。也许他会愿意忘掉自己对亲妹妹的爱恋，毕竟对他们名门正派来说，这算是奇耻大辱吧。但也许最后一刻他会放弃，依旧放纵自己……我劝你还是只管自己吧！不过，姑母说吃了这个药，恐怕连父母骨肉之爱也会淡泊，只知恪守表面的人际关系、伦理秩序，只会冷清无情。我想于你也许并不太适合。你这丫头要不就是对什么都无所谓，要不就是太滥情……”
皇甫涟心定定看着她，“那……你姑母当初为什么不吃呢？你怎么不吃？”
翠姑似乎知道她会因此想到姑母身上，“姑母最近才制出此药，而且还动用了东武派药典。而我，已经和阿帕斯和好了，没必要吃了。”
“可你现在……”皇甫涟心看她始终那般淡漠冷清，惊讶，“难不成你已经吃了？”
“不知道。我不记得是不是吃过……我只知道阿帕斯是我丈夫，我……”
皇甫涟心大惊失色，“那……那你为何还认阿帕斯是你丈夫？”
“姑母说我们早就成亲了，我们是夫妻呀，那就应该在一起。”翠姑依旧语气平平，“不过，姑母说，如果没成亲，若和人成了夫妻，也会遵从夫妻礼仪。所以，你放心，如果你吃了这个药，你想嫁人也可以，哪怕是你爹娘给你做主的婚事，你也会心甘情愿与他白头偕老的。从此，再也不会为情所困，不会自寻烦恼了。”
皇甫涟心满眼疑惑，不是很理解。
“那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皇甫涟心犹豫着问，“你为什么……会舍得忘掉那些？”
翠姑盯着她，“我跟他也不过只见了几面，不过是单相思，有什么不舍得丢掉那些记忆的？怎么，你妒忌了？”
“原来你这样……对我们也许是没用的吧？”
“你不试怎么知道没用？”
皇甫涟心一撅嘴，“你们姑侄都是骗子。”怎么可能有那么称心如意想忘掉什么就忘掉什么的药？
翠姑一怔，随即又板起脸，“随你怎么想。”
尤玉娘百般劝解，看他不仅不能把罪责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别人身上，哪怕是报复发泄也好，反而更为消沉！心内第一次真心感慨惊叹，他们师徒如此自重身份，苦的，只有他们自己！那个臭老道表面总是笑微微，内心又如何呢？那次在王府，他对她的凝望，是那么的忧伤，却还要顾及那么多责任！他的一生，没能与自己所爱比翼双飞，却被迫娶了一个他本不想要的女人……如今，却还要面对这个女人所造成的种种不切人情的恶果！
“……不能只当她是妹妹，这样也可以像世间一般兄妹般住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吗？”既然被人伦束缚，那么，骨肉亲情也该重视，也可以一解相思相恋之苦啊！
莫长潇没有回答。
尤玉娘却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怕是也这样想过，或许那一段在断情崖的日子就已那样试过。可他偏偏不愿当她是妹妹，他只想和她做夫妻！所以，那次才那么忘情，忍不住放纵了自己……
“师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果连涟儿都已陷入这么深，他还能再犹豫吗？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已经无法选择，那还是永远不见她吧！
皇甫涟心站住。
“妹妹……”
皇甫涟心缓缓回头，清泪两行，潸然而下。
这一声妹妹，正如上回在断情崖她第一声的“哥哥”，彼此端正了兄妹应有的本分，也彻底断绝了之前所有的该与不该的情意……
是放手，是诀别，也是最后的一点牵系……
莫长潇面色平静。伸出握着的拳头，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拉住，摊开，将一个小物件放在她手心。
“这个，是你的……”
皇甫涟心泪眼婆娑，呆呆地看着眉目不动的莫长潇，无意识地紧紧握住手心里的玉佩。她不是很相信那个族长，可他，真的已经忘了她吗？她是不是也该去吃那个药，忘掉这所有的一切？
人都说她无法无天，一味胡闹，可她始终没有去追逐过什么，连她最想要的也从没有去主动去要！父亲给她订亲，母亲说退婚，她问他是否还是他未婚妻；那次明明可以做夫妻的，她叫了他哥哥……一切都是他们决定。
而这回，他已经忘了她，只知道她是妹妹了，她却想，如果她一直赖着他呢，他会不会哪怕再痛苦矛盾，也会依从她；哪怕不做夫妻，只做永远在一起的兄妹？她还一次没争取过呢！
只是，在依旧是半懂不懂的伦理道德印象中，她只知道，同一个母亲的身份，不仅没让他们更亲密，反而注定他们一生永远的别离！
若说是相爱太深，缘分太浅，他们却又是骨肉兄妹，无论如何，都必然相遇；若说是相爱太少，缘分太多，他们却只能是骨肉兄妹，无论如何，都必然分离……
捏着那块还留有他余温的玉佩，一直紧紧地捏着，她飞奔而去！跑呀跑，一直跑到跑不动，跪倒在淤泥之中。
大雨如注，但总比在江河湖海里的风浪小了许多，可她却被包裹其中，再也不能呼吸！她用力喘息，却还是透不过气来……
莫非，她跟晓姐姐一样，也患上了畏水之症？
大雨倾盆而下，浇透大地。那一滴泪落在莫长潇心上，怕是此生再也难以消融！血肉之躯的承受，比这样的冷雨更令他窒息，入骨的疼痛……
没有连绵群山的阻隔，这一段平缓开阔的大江两岸，阡陌纵横，彼岸花凄艳如血，热烈似火，一路开放。
彼岸花，
隔河相望，水流云散，
清晨黄昏，一如参商，
秋水伊人，天各一方。
秋风起兮，
摇曳着滴滴雨泪，
摇曳着欢笑悲伤。
记忆的痛，凄怆悠长，
浮沉遗落，无言奈何。
彼岸花，
花开彼岸，相对梦寐。
雁鸣声声，泣血迷离。
见花不见叶，见叶不开花，
尘缘旧梦都成空，太匆匆，
花叶本同根，生生只相错。
眷恋，牵系，远离，不舍……
繁华落尽，惟余茫茫，
叶落千年，只为留那千年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