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眷 属(1 / 1)
皇甫涟心微一撇嘴,冲他呲牙一笑,“莫长潇,你刚才吃亏了,你给外祖母磕头拜寿,我沾光了呀。”
“这孩子!……”秦老夫人呵呵笑着,更搂紧了她。
莫长潇看她一眼,转身下去。
秦老夫人慢慢收敛了笑意。她本来与一般人想法相同,认为这个外孙出身名门正派,一向沉稳成熟,自不会有人前失仪之态。此时见他反不如小涟儿从容大方,虽无人注意,心内却也疑惑:总不能是长潇面对妹妹,在怪母亲失贞吧?但随即想到海山含糊提过他兄妹二人在订亲之初,曾日夜相随几个月,她的心情就复杂了……
皇甫涟心见莫长潇又是一句话也没有,根本不理自己,难道他生气了?又是在怪自己让晓姐姐……看他到了厅东一个席位上坐下,又一直没有看到易清晓,心内略略奇怪。再看到一旁的连海平,难道晓姐姐是要避讳此人才不来的吗?他们究竟有没有见面?可江湖人最是注重信义,晓姐姐既答应了,一定去了的……
拜寿毕,大管家带着奴仆们排开两边隔扇,动用了几个大屏风,三间大厅大摆宴席。到了晚间,一台大戏即将上演,十分热闹。
莫长潇一直坐在东厅客席上。他本是王府近亲,却以江湖人身份落座在东武派席位上,虽然此处已是贵宾之位。
紫竹道长端了一杯清酒,送到唇边,带着一贯浅浅的洒脱笑意。偶尔一瞥始终静默不语的徒弟,也只暗自叹息而已。本来要他在外巡察,不让他进来的,可他却坚持要向外祖母拜寿……
透过层层人群,看看正厅里首席上的四个人:寿星秦老太太,两个孪生小王爷,以及那个一直不安于位的皇甫涟心。她挑剔着席上那些珍奇佳肴,支使得身边的宫女和内侍手忙脚乱;有时又到旁边席上去和秦王妃、玉河郡主说话,还和郡主的两个小孩玩闹,照旧一刻不能安静。唉……
程青桃紧挨着父亲坐着,瞟了一眼父亲另一边的师弟。刚才那一幕,让她无法去享受美食,只垂首默默思量。
她当然不会怪皇甫涟心在酒席上胡闹,不是一向的纵容不在意,而是,毕竟,是师弟的母亲退婚……看她笑闹之际却还频频看过来,只觉得她太可怜了!
情之一物,到底是什么呢?为何会如此烦人呢?师弟为情所伤,看样子会像他母亲一般,是要抱恨终身,一生凄苦的了。父亲呢?原来也不过是人前假作潇洒,悲伤深藏,她已无法抱怨。而母亲……不,她想到自己。虽然她决不承认翟师兄是为自己殒命,可吴吉确实是为获得一个好声名而受尽磨难……她并不曾放那些儿女情长在心上,为何也逃不开那柔情牵扯?为何不能像之前那二十多年无所用心,为什么她也要堕入其中?她自认一向心胸开阔,随性洒脱,此时不过是一点惆怅而已。但想到自己尚且如此,至情至性的师弟又是情何以堪!其实,她一直很佩服师弟的定力,可还是没想到在情爱面前,他那样强大的自制力也会一旦化为乌有!……想起父亲曾提过的,如果真能控制自己,那自然不是爱得那么深。所以,她还没有陷进去……
一时心绪却还是很乱。
秦老夫人面上笑着,心内却已无法平静,只任外孙女儿胡闹。她阅历既丰,人本精明,经过这大半天的观察,焉能不明白幼女所生的这一对小儿女之间的恩怨缱绻?只是……别人如大部分一般宾客所了解的,认为她很宠爱秦王妃新认的义女;略明白一点的,又以为她或许是在纵容小王爷的心上人……
酒席撤下,又换上各色精美点心。戏台上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上演一曲悲欢离合。
灯火阑珊,只余那高台上花红柳绿地晃。唱到精彩处,一些爱戏的宾客开始摇头晃脑,咂摸着剧中精妙的辞藻韵味。
一阵欷歔感叹声起,原来戏台上男女主角经历一番磨难,终于得以大团圆结局,生旦二人相偎相依,开始唱念剧中点睛之笔,“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
莫长潇猛地站起。紫竹道长眼疾手快拉住他,要他继续坐着。
“师父,我去看看后面布置……”
丢下这句话,他很快消失在厅堂后。
紫竹道长对女儿使个眼色,“你也去照看一下吧。”程青桃点头,起身随之而去。
连海平向外祖母又敬了一杯酒,然后以刚才给客人们敬酒,有点头晕为借口笑着请罪告退。
秦老夫人心疼外孙辛苦,忙催他下去先歇歇,过会儿再来也是一样。
连海山知哥哥是听了刚才的戏曲刺心,又要借此去察看府内外动静。他只得留下,陪着皇甫涟心,希望能给外祖母助兴。
秦老夫人自是维持着老寿星气派,满面喜色,慈和庄重。
皇甫涟心狠狠一瞪连海山,“笑什么笑!癞□□似的!”
连海山看她瞧不起自己,更不能忍受她当面又这么讥刺。自第一次从她那里得到这样的绰号,他就十分忌讳再穿绿衫了,哪怕沾点绿意,他也避之不及。此时更已忘记了要对她温柔体贴之意,“外祖母生日,我们都穿的吉服,我哪里还像癞□□了?你就会污蔑我!”
他跟哥哥长得一样,哥哥身形容貌既然能称得上是俊美出色,他难道就不是了?
“臭小子,如何总跟妹妹斗嘴,不能让让妹妹啊!”秦王妃密切注意着母亲席位,转过头训斥儿子。
秦老夫人忙拦着笑道:“看他们两个小孩子斗嘴倒是有趣,也热闹些。俗语不是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两个小冤家若成了小两口儿,只会越吵越好呢!”不如让小涟儿转移了心思,她性子活泼,或许不至于如她母亲一般。
“小两口儿是什么意思?”皇甫涟心知道冤家就是对头的意思,用来说她和连海山那当然是不错的。可冤家如何能成越吵越好的小两口儿呢?
“就是刚才戏台上所说的眷属的意思。”连海山听了外祖母这句话,十分欢喜,满面笑意,向不知俗语的小表妹卖弄了一下。
“眷属又是什么意思?”皇甫涟心看他根本不通,非常瞧不起地白他一眼,非问倒他不可。
连海山虽然难免要腹诽这个小表妹不读书,连这个词都不知道,但随即想到还是不应该对她苛刻,“眷属就是夫妻的意思。……”
皇甫涟心拈了一片桂花糕,放进嘴里,鼓着两腮,转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到处乱看,不再说话,似乎已忘了刚才这一场争执。
连海山接触到那一点灵动乱转的余光,只觉半边身子都酥了……
连海平赶到后院,看程青桃已在回厅的路上了。
“程姑娘,辛苦了……”
程青桃哼了一声,“这么大场合,如何不见你那位易姑娘?”
涟儿居然一下子明白以王府贵戚身份坐了首位,得秦老太太那般厚遇,他们分明还当她是未来小儿媳看待的,她如何看不出?而易清晓与这个连海平也经历一番周折,世人皆以为他们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情侣,却忽然不出席寿宴,也不露面?易清晓不该是一个无故失礼、不知大体之人哪……
连海平黯然一叹,却又自嘲地笑笑,“易姑娘如何是我的……”
程青桃已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想到一件事来,嘲讽道,“是呀,易姑娘自然不是你的,可你有何权力将她让人?哼!你什么男人,什么小王爷,多疑猜忌,心胸如此狭隘,难怪涟儿一直说你配不上她!亏她还对你……”
连海平怔住,再要细问什么。程青桃早已走远。他心头烦乱,但也只得到处巡视。
“长潇兄……”
看莫长潇神色沉静,意态从容中又似乎偶现深沉的忧烦之色。他一直在外奔波,帮着父王布置联络各大门派,所以也是回府后才知道皇甫涟心竟是他亲妹妹!而外祖母也已与她相认,确定无疑了。原来四个多月前他们不得不退婚……近日,自己情场失意,而他,即使当初也喜欢过皇甫涟心,现在该是早已调适好心态了吧?又怕他还疑心他们是以联姻来拉拢南映湖庄,便略加解释外祖母和母亲之意。
莫长潇仍是沉默不语。他焉能看不出外祖母之意!偏偏还总有人一再撕裂他伤口!
连海平也只得讪讪住口。其实,他们之间是够复杂的,外祖母和母亲都有意让弟弟成为他妹夫,两家亲上加亲,日后更是免不了面对,心痛又焉能避免?
暗自长叹一声,他还是决定表白一下自己,“长潇兄,喜欢一个人,该为她着想……只要她幸福,她愿意选择谁,我都不会介意的……”
说到最后,却仍是黯然神伤。说着容易,做起来何等之难!倘若并不曾有过那样的刻骨铭心,或许,一段时日后,真的会了无痕迹吧?
莫长潇点头,低声喃喃,“是……我知道,早就知道……希望她一如从前那般开开心心……我不能再害她了……”
他已有了决心,他也下定决心!这次来,不过是为了见她最后一面,希望能有个真正的了结。
连海平听他话里语气,却似乎并非是为易清晓,他难道竟还是眷恋着自己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