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1）
她笑了，是这么多年来笑得最发自内心的一次。
“我等你！下一世我等你，到时候我不会轻易再答应你反悔，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要来找我！我等你……”
宋家明在宋恕的怀里，渐渐没有了气息。
他的头垂了下去。
宋恕却仍抱着他，失神地喃喃着：“等你……”
夜幕覆盖了静默的庭院以及庭院里的那条碎石子路——宋家明曾每天清早都站在三楼的窗前，默默地目送宋恕离家。
黑夜，葬送了所有还来不及说出的心事。
几天后，宋家明下葬。
地方是宋恕亲自选好的，在村外一座山的高处。
宋恕不懂什么风水，她不过是下意识地喜欢这个地方——视野开阔，远处山下有个很美的大湖。
宋家明的墓，正对着一汪清澈的湖水。
和风阵阵，鸟鸣声声。
宋恕觉得宋家明会喜欢这个地方——他一辈子那么渴望自由。
青山大湖，定不会再拘束了他。
没有立墓碑，宋恕不愿意陌生的人来打扰他，在他的墓前驻足流连并研究他的一生。
她亲手种了五株茉莉，环绕在他的墓周围，作为标记。
这五株茉莉是他亲手种在院子里的，他每天花最多的时间在它们身上。
有一次宋恕碰巧听见他对五株茉莉说：“死后若有你们相伴，无憾了。”
做好一切后，宋恕站起身，仔细巡视是否还有什么做不够的地方。
这时候，身后有人说话，“姑娘，请行行好……”
宋恕转身看，是几个乞丐。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家人——一男一女，带着个跟他们一样脏兮兮的孩子。
孩子一双清澈的大眼，不知畏惧地、好奇地盯着宋恕看。
“姑娘，求你随便赏点银子……我们逃难来这里的……村里的人被洋鬼子杀光了……孩子、最小的那个孩子死在了半道儿上……我们四天没沾过米了……求姑娘了！”男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地对宋恕磕着头。
女人看男人跪了下来，忙拉着孩子也往地上跪，按着孩子的头就往地上碰。
他们全家人都跪在了宋恕面前，宋恕后退半步。
虽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他们最起码一家人在一起……
宋恕心中酸涩——她丰衣足食，却形单影只。
她上前拉起孩子，“都起来吧！”她叹道。
她摸着孩子肮脏的小脑袋出了会儿神，嘴角渐渐勾起一丝笑意。
“我可以给你们食物，给你们衣服，给你们工作，甚至给你们一个家……你们愿意吗？”
一家人面面厮觑：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但是……有条件。”
☆、Happy together 4
宋恕看了一眼身旁的地面，那里埋着家明，他睡在茉莉花的怀抱里。
“我要你们帮我的……丈夫，守墓，就在这里，”宋恕指了指身旁、脚下的土地，“这五株茉莉之中就是他睡的地方。我要你们世世代代守卫他的墓……可以吗？”
见他们不做声，宋恕叹道：“我知道要你们世世代代守墓有些过分——”
“不！夫人，我们愿意！”男人截断她的话，急急忙忙地说道：“夫人若是愿意救我们便是我们一家人的再生父母！为爹娘守墓是本分！世世代代守着恩人的墓更是天经地义的事！夫人放心，只要我的血脉存在一天，定不会让夫人的夫君在地下受一天委屈！我刘二在此对天发誓——”刘二举手作起誓状。
宋如心摇摇头，“发誓便不用了……有那份心便好。人生一世，做什么都有上天看着，是赏是罚，上天自有决断……你不用发誓。”
男人擦汗，“是，夫人说的是！”
宋恕将香料铺的地契交给他，简单地传授给他一些做生意要注意的事项。
一切安排好了以后，宋恕转身要离开。
“姐姐，你要去哪里呢？”一直不说话、只盯着宋恕看的孩子。在她转头的一瞬突然开口问道。
刘二的女人也关切地上前，“是啊夫人，你把你家的店给了我们……那你怎么办？你要走吗？”
宋恕回头，笑笑，蹲□摸了摸孩子的小脸，道：“我要走。至于去哪里……随便吧……我是要去找一个人。”
“那……找到了以后，还回来吗？”孩子眨着纯净的大眼睛问。
宋恕的笑逐渐在眉梢眼角蔓延开来，“傻孩子……找到了自然就不会回来了！”
☆、宋家明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不同的衣着、不同的谈吐、不同的观念。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相信“等待”和“守候”。
恕儿……你耗尽心神，就是为了让我回到这样的一个世界吗？
宋家明扶住凉亭的柱子，眺望远方明净的湖面。
这个位置——宋如心过去总是站在这里的。
宋家明身后的亭子里什么都没有变，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除却亭子中央多出的那块石碑。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洁白的石碑表面什么纹饰都没有，只有用朱笔写的两行字迹遒劲的诗——宋家明亲笔所写。
王国维的诗，宋家明记得过去恕儿最喜欢的便是这两句诗。
宋家后花园，杏花树下，恕儿捧着书，伤感地微微垂了头喃喃这两句，眼神寂寞苍凉。
路过的宋家明刚巧看到这一幕，宋恕当时的眼神就那样铭刻在了他脑海里。
送给梦笙的画……他满怀歉疚地想起，画中人的眼睛，确确实实是属于恕儿的。
在死去后的很长时间里，他是无知无觉的。
这反倒让他很安心。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有了知觉，并且这知觉由弱到强……
发生了什么事？
魂魄的碎片互相呼应着……他极不情愿地从沉睡中醒来。
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不可以出现这种情况！
宋家明心里很清楚，在那个世界、在他答应做出交换的时候，他明白若出现这个情况将意味着什么！
某个人，在强行聚拢他的魂魄！
无论是谁……宋家明都不想从沉睡中醒来，因为无论是谁这么做对恕儿都有危险。
不要！
但……
当他的意识逐渐清晰的时候，他睁开了眼，身旁却一个人也没有。
不远处只有一团逐渐要消散掉的光。
宋家明困惑地靠近它，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团光，好熟悉、好温暖。它正在用剩余的所有力量，召唤他……
他伸手，想触摸虚淡的光。
模模糊糊的，光里隐约有一张女子的脸，带着心愿已了的满足却无限眷恋的眼神，深情地看着他。
她张了张嘴，在说着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宋家明走得更近。
女子在光团中伸出虚淡的双臂，她想拥抱他……
她是谁？刚刚从长达百年的沉睡中苏醒，宋家明的意识依旧很混乱。
女子带笑带泪的眼，眼波盈盈，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像她，又像她……
可她苍凉的眼神，分明——
“恕……儿……？”许久不唤出口的名字，鬼使神差般的、却又是那么自然而然地，从他口中发出！
光团中，身形虚淡的女子含了一缕笑，欣慰地微一点头，她却已不能说话了。
“恕儿！”宋家明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他不顾一切地伸臂，他要抱住那个将要淡去的女子，怀抱一合却抱了个空！
光团剧烈地一亮，发尽了最后的光辉。就在宋家明合上双臂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余地上的紫色天鹅绒布和十只锦盒。
空气里残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是那块绒布散发出的香气，淡且纯。
正是宋恕最喜欢的香气。
“宋恕……恕儿。”宋家明按住心口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低声唤那个女子的名字，身边却再也没有应答他的人。
晚风在轻轻唱和着，仿佛也在极力帮助宋家明呼唤那个永远不会再出现的女子……
宋家明没有选择死，也没有去寻找他和梦笙的血脉。
找来何用，他们早已是陌路人。
天地间与他有亲密联系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了他。
恕儿你知道吗，你才是最狠心的一个。
他留在了陵园里，帮助当年刘二的后人，也就是陵园里的老人家，打理这里的一切。
以及陪伴宋恕。
他找不到她的尸骨，除了盒子和天鹅绒布，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他为她立了一块碑——在她曾埋葬过他的原址上。
面朝大湖，背靠青山，他很喜欢这个地方。
“年轻人，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便可以将世事看得这般透彻，不易。”老人家颇有些感慨地说道，“不久前也有一个年轻姑娘，她常来这里，眉目里锁着哀愁……”
宋家明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知道那是人便是恕儿。
“唉……一个不快乐的人。”
宋家明抬头看看蓝的没有一丝云的天空——宋如心正眼波盈盈地望着他笑。
“现在呢？”宋家明问，“这个女人现在……快乐吗？”
老人摇摇头，“谁知道呢？她好久没来了……大概不会再来了吧！”
宋家明看了老人一眼，转回头看天，“是啊，不会再来了……她现在应该生活得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