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1 / 1)
他似旋风驶来,落车不熄火,周家早已房门打开,他长驱直入,一眼看到斜靠在老旧沙发上的早已昏厥的蓝图,绕着额头的白毛巾洇透,鲜红刺目的血到处是,脸颊处的已干透,像个可怕的斑。
他抱起她,冲出大门,将她安置在副驾驶座时才发现她的手腕处也有一个白毛巾,系的紧,用布条缠得密实。他霍的转身对着跟上来的周三儿。
陶阿慧吓了一跳,周三儿也一个愣怔。彭壁的双目血红,脸颊上肌肉快速抖动,额上的青筋已经爆出。他将拳头攥得山响。陶阿慧立刻躲到周三儿身后。他最后什么也未说,跳上车,疾驰而去。
等周陶二人气喘吁吁赶到医院,蓝图还未出急救室,医生说失血过多但应无大碍,幸好赶到及时,否则命悬一线。
“大晚上,打不找出租车,等了好久才拦一辆。”周三儿还想解释,被陶阿慧阻止。
彭壁没理会他说什么,靠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几乎虚脱,望着手中的车匙,首次发觉这辆车的好处。
他还穿着睡衣拖鞋,头发凌乱,胸口处已被汗水洇透。可是周陶二人看在眼里,就是觉得与平日不一样的风味。周正的脸孔少年老成,这个年轻人也是一表人才!怎么平时没有发觉?
他们的脑海里还翻腾着出租车司机艳羡又嫉恨的话:“临江市总共有几辆这样的车子?这种限量版的仅此一辆!迄今不知姓谁,可见是真正低调的金主。哎?你刚才说开车的小伙子叫什么?”
陶阿慧搜肠刮肚,仔细想平时有无得罪于他?早知这样,用鲜肉做菜而非冰箱里的冻肉……想着万般后悔,念叨“罪过罪过”,希望再有机会留他吃午饭。不过怎么看他怎么不像金主,穿着随意,只衬衫T恤牛仔球鞋,没有一点儿架子,平日偶尔留下他吃饭,也是青菜萝卜家常菜,他倒丝毫不露嫌弃。也可能涵养功夫深。
短短这些时日,竟知蓝图身边暗藏两位金主,实在眼力劲差到极致。早知这样……陶阿慧又是后悔不迭。
这时一位医生说:“谁是病人家属?”
周陶二人趋上去。
“去交费处预交住院费。”
陶阿慧叫起来:“哎哟医生,我们出来的急,忘记带了!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晚些再交!”
医生已目露鄙夷,这样的人,他们见的多了,最后拖拉拖拉,只得不了了之。他变了脸色,指着彭壁说:“要不是这个小伙子急得要哭,我万不可能提前接诊,你们……”
这时一只手搭在他肩:“可否让我连线你们王院长”
医生皱下眉头,心想你是哪根葱。彭壁不慌不忙:“你只需说彭家琛的犬子有事请他帮忙即可。”
医生当然是听说过彭家琛大名,本院好几个科室的大楼就是这个人捐建,只是此人行事低调,并不张扬。他面色一变,少卿又疑惑,彻头彻尾变色龙。他半信半疑,想问最终没问,转身去到护士站连线。
医生不一会回来,再不一会一个年长清瘦的老人过来,很远就面露笑容:“阿壁,你这孩子,何苦费那么大周章,直接拨我手机不就得了。”
彭壁走得急,手机钱夹都未带。
周陶二人看见两人亲热寒暄,好不熟稔。过半晌老人走了,医生点头鞠躬也回了手术室。二人面面相觑,终于在心里说自己这些年有眼不识泰山。彭壁像是看透他们心中所想,扬了一下手中车匙:“车子借我同学的,王院长是我父亲的朋友。”
言下之意明白不过。周陶二人不觉惭愧,只唯唯诺诺不做声,心下随之打起了问号。
也对。本市就那个几个大户,彭家琛的名字他们可是没听说过,再打量他:满额头汗水,湿发一绺一绺粘在眉毛上方,眼皮双的不甚分明,鼻梁并不是特别高,嘴唇也厚了些。咦?除了个子高些强壮些,也就那么回事,并非完美的人了!
对哦,真要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每日来来回回都一架单车了事?真若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一个夏日只得几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甚至连用的手机都是普通牌子普通款式?
周三儿不由挺了挺腰脊:“彭老师,这住院费……”
彭壁连厌恶的眼神都不想撇给这个赌徒,只好斜靠椅子闭着眼:“我虽不是檀子康,但这些钱还是出得起的。”
说完自己也呆了。彭壁呀彭壁,你这是跟谁赌气?
一整夜,彭壁守着蓝图。他瞧着她纱布包扎的额头,惨白透明的脸,以及那刚刚做了缝合手术的手腕,心里莫名难过。
陶阿慧说,她在吃饭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檀家今日出殡”,她就像被电击,惊问:“什么?”陶阿慧说:“还问‘什么’,你这个没点儿福气的丫头片子。”当时她惊怔半晌,接着埋头吃饭,吃完就回了房,也没说什么话。
她平时就不是多话的孩子。
结果还是出了事。她是失血过多,倒下时又磕在桌角。
彭壁握着她的纤细小手失神。他并不觉得唐突。细长手指,指尖有厚茧,无任何血色,冰冷像是离了魂魄。
那是怎样的绝望?
不知在那一刻,可曾想到过自己这个姓彭的盲文老师?
他将那双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簌簌而下。
蓝图昏睡数日醒来,医生讲无碍,归家。连续几日,她只会面朝一个点发呆,陶阿慧有时偷骂几句,被周三儿一巴掌扇老实。有时彭壁问她话她也仿若没听到,过半天才转向他脸的方向。
他记得曾看过一篇短文,介绍一种叫做黑颈鹤的鸟,成双成对南飞时,雌鸟受伤,雄鸟鼓励她振翅高飞,她试几次均以失败告终,他知她只会死在这里冻死,便从高处俯冲到岩石,死前与她的颈子缠绕一起。
她是想效仿。
一味沉默,叫彭壁害怕。他预感她还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她是那么沉默。那么绝望。
她现在只想一味求死。
彭壁一额头的汗水。
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一个拙劣的办法,他也不知行得通行不通,权当活马做死马医。
这日,彭壁坐在她面前开门见山说:“蓝图,你知道檀子康和我是同学吗?”
她没什么反应,只抬了抬眼皮,但是彭壁知道她在侧耳倾听。
“我们都是高三,今年暑假前刚参加的高考。”
她还是不说话。
彭壁轻轻喉咙,“他考上了,已经去上学了。”
她转了一下脖子,将信将疑,终于发问:“他考取哪里?是最好的美院吗?”声音沙哑,像是已经忘记了怎样发音。
“是的。可是他决定不去。”
“为什么?”
“他要出国。国外纯美术环境更好,而且他身子骨弱,国外医疗条件也好。”彭壁觉得自己可以去做演员。
“呵!”蓝图忽然雀跃,呆滞的大眼仿佛射出光彩,“那真好!”忽而又停下来,瞧住他,“彭老师,你是骗我吗?”
他坚定地摇头,“怎么可能?我骗你做什么?”他咬咬牙说:“子康如今已经去了法国。”
她没回答,骤然变得安静。
彭壁沉下声音:“前些日子,檀家八十多岁的老爷子去世,前些日子出殡搞得很隆重风光。”他在心中对多年前就已驾鹤西行的老人说抱歉。
彭壁不容她想,继续补充:“子康与他爷爷感情好,这事令他伤心,身体便更虚弱,只好提前出国。治疗结束后,接着就在那边上学。”
蓝图霍的站起身,寻找着他的手。他递过去,她立刻紧紧握住:“他假期或许会回来吧!”接着急促回答:“也许想回来时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