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番外‧寤寐思服（1 / 1）

从佟恩家族的新年宴会回来后，十六岁的流岚重重地倒到了床上，浅蓝色的床单下柔软的星靛木棉织成的厚实床垫随着他的体重微微往下凹，然后又缓缓弹回。

流岚在床上打了个滚，抱着枕头看着窗外花园内依旧盛开的金雀花——几乎所有姓德尔根的家庭里，都种有这加纳利帝国的国花——以及隔绝在玻璃圆顶之外的雪花。

此时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已经落下，在不停落下的雪花之间，闪烁着明亮的星光，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烟火声响，似乎已经有人开始提早庆祝新年。

流岚烦躁地又翻了个身，背对了窗户。

算上与菲丽雅‧佟恩相见的那一次，他已经连续参加了五次佟恩家的除夕宴会。

但这一次，他依旧没有见到菲丽雅‧佟恩。

菲丽雅‧佟恩。想到那双眼睛，他忍不住又在心里默念了一次她的名字，然后又再度感受到那股难以言说，掺杂喜悦与酸涩，微妙又复杂的情绪。

四年前，他回家后就被禁了半年的足，别说不能去探望她，就连她的消息，在她痊愈了之后，也就断了。

他不是不想去找她，但他父亲严厉地告诫他，对于她救了他的这份情，家里会对佟恩家做出回报，甚至对于她个人，也会在她成年后给予帮助，但他与她，却绝对不可再有私下的接触，否则，她立刻就会变成贵族少女的众矢之的，那不是报恩，而是报仇。

这也是为了保护他。虽然两人都是贵族，但身份相差太远，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是什么两小无猜的年龄，就算菲丽雅‧佟恩现在没有什么其它心思，一旦接触多了之后，难保生出利用他的想法，到时候，无论两人之间出了什么事，受伤的也只会是他。

虽然觉得，有那样一双眼睛的菲丽雅‧佟恩不可能危害他，但他也的确害怕替她带来麻烦，所以，就连最亲近的茴雪，他也从未透露出自己的心思，只能寄望她会出现在自己家族的除夕宴会上。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是奢望。那不是佟恩自家的家宴，出席的客人多是大家族的嫡系，就算朱诺公爵再疼爱菲丽雅，也不可能让她出席，更何况朱诺公爵对她只是平平？

而自从那一次意外之后，别说他的侍童跟他跟得牢牢的，就连佟恩家的下人也不敢离他太远，他根本溜不掉——就算能够独自行动，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难道请阿尔托莉雅‧佟恩带路吗？

至于学院，他与菲丽雅年级不同，主修的科目也不同，连远远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所以他还是一年又一年地出席佟恩家的宴会，然后一年又一年的失望。

他叹了一口气，十六岁的他，就算再迟钝，也知晓他对菲丽雅‧佟恩抱持的是什么样的心情，虽然她还比他小上二岁，虽然她与他已经四年没有见面，虽然她或许早就忘记他。

只是见过一面，就抱有这种感情。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一定会觉得荒谬可笑，更何况，菲丽雅不仅比他小了两岁，当年见面时，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但他却无法忘记她。或许是因为，她的表现，以及她眼里的哀伤与孤寂，都不像个孩子。

奇异的是，虽然他知道，经过四年，菲丽雅应该会有非常大的改变，但他却不害怕她会变成那种他厌恶的功利小人。

就像他相信，她不会伤害他一样。

但如果不见到她，他就无法证明自己的信心到底是其来有自，还是来自虚妄的幻想。

流岚又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打算在晚餐之前休息一下。

在他的梦里，他又梦见了那废弃的喷泉，但这次，那个少女并没有在树下仰望他，而是站在泉边向他微笑。

当侍童叫醒他时，他的嘴角有着轻扬的弧度。

他相信，新的一年，会有新的希望。

三个月后，受皇后陛下之邀，进宫小住的流岚辗转无法入睡，或许是夜风中的金雀花香气太过浓郁的关系。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前，眼角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

他瞇起了眼睛，茴雪这么晚不睡觉，鬼鬼祟祟想要去哪里？

因为当今陛下与皇后只有三个皇女，没有皇子的皇后陛下对于与自己一胎同胞的弟弟所生的两个男孩子自然特别疼爱，可以说，流岚与他的二哥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皇宫长大的，也因此，贪玩的流岚对于皇宫的格局相当熟悉，一看流岚的方向，便知道她要去浮游车的格纳库。

他倒不担心茴雪会做出不利帝国或陛下的事，但却对于茴雪偷溜出去——不管是去玩或者恶作剧——而没有让他掺一脚很不满意。

流岚立刻下了决定。

他飞快地换上外出服，随手抓了件斗蓬，小心翼翼地在不惊动房间外面侍童的情况下，从窗户溜了出去，然后以同样的谨慎避过皇宫的守卫，从另一条快捷方式抄到格纳库。

他的运气不错，当格纳库出现在视线内的时候，他正看见茴雪绕过格纳库，他悄悄跟在后头，发现茴雪的目的地是格纳库后方放置维护机器人的工具室，就见茴雪在工具室门上的面板按了几下，地板便往上升起，出现一架外表老旧的浮游车。

茴雪什么时候在皇宫内弄出了这种东西？他怀抱着疑问，却悄悄摸了过去，本来是想吓她一跳的，但看着茴雪又在浮游车旁边拿出更多东西，包括衣物与不知装着什么的小袋子。

她听着茴雪一边检查那些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碎碎念，似乎在检查自己有没有漏了什么，对于茴雪要去的地方越来越好奇，于是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试了试车门的门把，居然没有锁。他心里越来越兴奋，小心翼翼地潜入浮游车后座的地板上，然后把门关上，他将自己与座椅同色的斗蓬拉上，加上他娇小的身材，没有仔细看很难发现他。

他摒息以待，在黑暗里时间变得很漫长，但最后，浮游车还是起动了。

他感受着浮游车的移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最大地吓到茴雪，想到她那时候的表情，他的心里非常期待。

他不知道，那一晚，茴雪的目的地是蓝铎的龙胆花。

他更不知道，在那一晚，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