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我不会为你悲伤（1 / 1）
天若有情天亦老。
雨始终未曾停下，而且越下越大，像极了谁不甘心的眼泪。
整个王宫只听见哗啦哗啦，伴随着忙乱的脚步声，奏出一曲惊心动魄。
太医们跪在龙床前，颤声齐道：“幸亏陛下及时封住血脉，微臣们才得以稳住陛下心脉。”
那齐齐围住王后的御前带刀侍卫则是略带了愤怒，威严的问：“陛下，是否押入死牢？”
梦玄德苍白着一张脸，看着王后的眼中却丝毫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你们都下去吧。”
“陛下！”
侍卫们急了，眼见陛下仍未下达其他命令，只得恨恨的退了，领头的带着众侍卫躬身走出房去，却在门外留了下来。
“淑人……”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那宛如雕塑的王后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却似重又活过来般，眼珠子也动了起来，只是表情凄楚，略显狰狞：“一叫我的名字……我们就更远了……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什么都不求了，不管你喜欢谁，跟谁在一起，我只求留在你身边，可你为什么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让我实现，为什么……”
“……孤王这一生，自问没有对不起天下臣民，但终是伤害了身边的人，孤王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不，不是这样的，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都是那个女人，都是那个贱女人，如果不是她的出现，陛下怎么会想要离开？陛下喜欢她对吧，即使她走了你也为她建了灵落阁……”
“所以你就烧了灵落阁？”
“是，我只恨我没有早点根除掉她，若没有她，陛下就不会想要离开了……双宿双飞，你们想得美，本宫不答应，本宫不答应！”
咆哮的声音响彻殿内，没有人敢说话，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惊骇，这还是那个一向端庄贤淑的王后么？！
“我是喜欢她……灵落阁也是为她建，但却远不是你想的那样……如今，说什么也晚了……”
这话一出，那齐齐跪地的太医却像风中落叶般摇曳起来，甚至有人低头流泪。
王后却是笑了起来，恶毒的声音灌入每个人的耳朵：“可惜她死了，你自己暗卫的办事能力你不会怀疑吧？哈哈哈……”
“……”
没有预料中的暴怒，也没有预料中的焦急忧心，王后停止了苍白的笑容，狐疑的看着闭目叹息的梦玄德：“你不痛心？”
“……”我只痛心六年前分别的时候为何要沉默，六年后等来的承诺为何要背弃……长青，不要来……
“你的确好本事，孤王的暗卫你都能使唤动，这些年来，你可谓是恩宠第一人了，在后宫的所作所为孤都睁只眼闭只眼，何以还不满足？”
“满足？你是天下臣民的王，而我只是一个女人，你是我唯一的丈夫，你从未爱过我，便是那剪烛的母妃，夜夜掌灯以待，又何曾得过你半点怜惜？！我不会像她那样傻等，这些年我是做过很多妄为的事，但我只是想靠近你，而如今，我更是不敢奢求什么，我希望你不要退位，不要离开王宫，我只求相随，陛下，求求你……”
梦玄德想到季长青，便觉眼前这个女人实在可恶至极，那仅存的半点怜惜便也没了：“走到这步还求什么，你下的毒难道自己心中没数么？”
“毒？……”王后失魂落魄的碎碎念了几句，冲到梦玄德面前：“是的，我将毒藏在指甲，趁给你上药的时候涂进了你的血肉……生不能同榻，死也要同穴！这是你欠我的，这是你欠我的……唔……”
一声不和谐的喷血声惊扰了所有人，太医惊恐的抬头，却见那王后一口黑血吐在衣前，惨笑着却带了温柔的脸：“陛下，臣妾这毒无人能解，但却不是没有解药，这解药就在臣妾腹中，此毒与解药相生相克，我们都没救了……”
那太医一听，更是抖得像筛糠，他们早知如此，却奈何陛下不让公布实情，是以惶恐不能自持。
“陛下，臣妾今日特意沐浴打扮，陛下可觉得美？”
王后的眼神略带了迷离，她的毒没有太医的药来克制，她的体魄更无法与梦玄德相比，故虽后服毒药，却先要入那轮回。
这一刻，就算梦玄德对她仍有恨意，却仍是不忍推开倾身上前的王后，只是看了那精致典雅的脸一眼，叹息回道：“美。”
那眉那眼，还是雍容华贵的宫廷妆容，这个女人到死也把自己永远的栓在了深宫之中。
“葬了吧。”
梦玄德微合了眼，暗自运了运功，却不料毒血扩散之快，翻涌而上间喉间一股铁腥，不免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对着一众太医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陛下！让微臣们守在这里吧，万一……还能帮……”
底气不足的声音渐渐消散。
梦玄德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得殿外一阵吵闹，似是兵器交接的声音，张了眼正待开口询问，却见青衣飞过，直直落在眼前，而后涌进一大批带刀侍卫：“保护陛下，抓刺客！”
梦玄德哑然失笑：“计囊袋子也有这么笨的时候啊，放着我给你的亲王令箭不用，提了水寒剑便这么直直冲杀了进来？”
“……！”
那领头的御前带刀侍卫一听却惊了，“计囊袋子”这不是陛下称呼军师季囊叫的么？可好几年前有幸见得这位不世出的高人一面，却不是这种惊为天人的长相啊？！
这一犹豫，就不知道该抓还是不该抓了，只好傻愣愣的看着陛下。
“都下去吧。”
众人见陛下直直望着那青衣男子，也不敢多言，便都默默退了下去。
“……”
季长青也不讲话，径自走到梦玄德床边坐下，一手搭了他的脉，眉头越拧越紧。
“你倒也是，进宫也不易容，这样的容颜却叫他们白白看了去……”
梦玄德说话间，喉咙急速动了几下，季长青看在眼里，知他必然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咽下涌上的毒血，故而神情更为冷冽。
梦玄德砸吧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季长青在生气，在愤怒，就像他的水寒剑一样，带着一种冷冽的杀气，遇到他梦玄德才知道，原来愤怒不一定会是红色的。
“……”
冷场半天，季长青的生气方式乃沉默，而梦玄德到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越是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就越是不敢再说什么，如今他只得庆幸自己早已安排好一切，就算他大去，宫里也不会乱，外敌也不会入侵……
上天终是待他不薄的，好歹弥留之际还能再见这个人一面。
“你若敢死，我不会流露出一丝悲痛，更不会为你落下泪来。”
季长青终于开口，梦玄德却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喉咙沉重，略带了点鼻音道：“我从未想起过你……六年了，我不曾找过你，更不曾梦见过你，即便看到与你相似的女子，我也没有想起过你……”
“……”
季长青微眯着眼，一身冷寒的怒意张牙舞爪。
“我说过，我不是十二年前初下越山的季长青了。”
“……是，你长大了，我却老了……”
“你娶了个好王后，生不同时死同穴，可效仿。”
季长青说完拔了背后的水寒剑，梦玄德慌了，猛然起身硬生生的夺了水寒剑，随即一口黑血喷出，倒地之时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了。
“你……！”
季长青未料到他如此过激，懊恼不已，将他扶回了床，从怀里掏出一颗药喂了进去，梦玄德拉着他的手就不放了：“我留着这口气等你来，何必再要互相伤害……”
“……”
“父王！”
一叠声的呼喊，混合着男女高中低音齐聚而来，随即跌跌撞撞涌进来的却是梦玄德的一堆儿女。
然后是一众嫔妃，然后我不知怎么的也被挤压着涌到了梦玄德的面前。
看着狼狈不堪的我，梦玄德笑了：“你也来了。”
我伏地而跪，行了一个大礼，听得他又说：“你不是不喜欢下跪么？”
“陛下乃真龙天子，情为民系，莫璃看在眼里，深深折服，这一跪值得。”
梦玄德又笑：“就你会说。”
我也扯出一个笑容。
在场所有人，不是哭泣就是面无表情，会笑的就只有我一个。
我看了看小八，他捏紧了拳头，在人群中显得孤独且沉重。
来之前我们先见了太医，他一拳差点打断一根柱子，包扎的白布条隐隐又显出红色，五指紧紧扎着的，是他的手心亦或者是他的心。
三王爷没摇他那把桃花扇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跟季长青的孤清倒有了几分相似。
剪烛却是咬紧了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一转又一转，就是死死的不往下掉。
只有小祺颇有点局外人的样子，一双桃花眼滴溜溜乱转，最后定格在了季长青的身上，仿佛他才是主角。
待到梦玄德再次喷出一口黑血，那些嫔妃和子女的哭声开始放大了，剪烛一跺脚，转过身去吼他们：“哭什么哭，都不许哭，父王又不会死！”
梦玄德赞赏的看了剪烛一眼，却对季长青道：“原来这就是死亡……”
“……”
“不过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你们可以哭，但现在不要，不然我就要被吵死了~”
我眼角一耷，这梗没人笑的陛下……为何这么辛苦的做了这个帝王，到死还能如此坦然……
“我大去之后，你们都可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可以继续锁在深宫荣华富贵，也可出宫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我唯一可以留给你们的东西了。”
众人一听又开始悲悲戚戚的哭泣，梦玄德垂了眼，拽紧了季长青的手，有气无力的对跪着的众人道：“都下去吧。”
我费劲的掰开了小八的手掌，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免得他再伤了自己，小八总是不会伤了我的。
肩并着肩就快走出大殿了，小祺却突然冒出一句，在我耳边悄悄响起：“据说那青衣男子跟陛下是知己？”
“知己？”我轻挑了眉，忍不住回头一望，那两人的感觉是如此的深刻，在我看来，所谓知己，发乎情，止乎礼，如是而已。
后来陛下跟季长青单独说了什么，无人能知，众人也曾猜过为何一代帝王将最后的时光留给了一个知名不具的人，还未得出答案，梦幻王国丧钟敲响的时候，季长青也不见了踪影。
世人只知，一代天骄为平战乱劳累而死，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那个传奇人物却是死于发妻之手，但对那些知情人而言，不过是主母杀了主子，母后杀了父王的悲剧，没有人愿意再提。
日子过得安静而沉默，一如不久前的我，也一如现在的小八。
但小八不是我，他只是需要时间疗伤而不是逃避。
所以我只是安静的陪着他。
听说梦玄德死前秘密召见了阿信，还留着气宣了遗诏……
不过怎样也好，我们没有再见。
桃花转眼又开了一回，我来到这个世界究竟多久，已然忘了，想起经历的种种，生生死死间恍若隔世。
只是偶尔想起那些逝去的人，难免有了一丝感伤，于是人就越发的显得沉静。
沉静得快要接近心如止水了，我便去了离奇寺。
因为，我想，我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