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再相见却无言（1 / 1）
时值三月，鹿城作为依附华容平原而繁荣的城市，换作以往，怕是早也飘进十里桃花香了，而以农耕为主的华容，更是到处都是泥土的芬芳，显示着春天的生机。
若无战事烦扰，就单凭华容那千树万树梨桃，倒是春游好去处。
如今的鹿城不复往日繁盛，繁华落尽之后，已经是座名副其实的空城了。
此时的空城却蓦地的抖了抖，那万千铁骑入城的声音在空城回响，气势如地震般惊人。
众人望着这萧条的空城不由都打了一个冷颤，这在他们从军打仗以来可是头一遭，众人还未缓过神来，却听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奶奶的，跑得这么干净，也未免对老子太没信心了吧？！幸好老子随军带了粮饷，不然这仗还没打，老子就饿死了！”
众人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是谁，此人声音响亮，更有一股肆无忌惮的威严，除了那个身份高贵的人，谁敢在千军万马面前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粗语。
看着冻结的众人，说话的人颇带了几分天真无邪的问身边的人：“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被问的中年人面色尴尬的假咳了两声，方脸微偏，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这……大战在即，您的威严仪容是军心所在……”
原来爆粗口的正是带军出征的梦幻国王梦玄德陛下。
陛下听得军师说话，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但几十年的太平盛世让他实在憋闷，日日在朝堂上文邹邹的逗弄群臣，新鲜感一过委实厌烦，这些年已经好久没有人敢这么直面的挑战他了，他觉得棘手之余颇有点兴奋，仿佛回到多年前那马背上嗜血的戎装生活，这还叫他怎么能压住这种带点本性的情绪，是故他只一笑置之：“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男儿本色，此战，大家尽兴就好，不必拘礼。”
众将士闻言群情激奋，此战明明如此重要，陛下却言尽兴，那种自信与狂妄让士气顿时高涨，军师季囊便也不再多说，在陛下的带领下进城整顿了军队。
此次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王城精锐部队，大家分工明细，各司其职。
鹿城仍然沉默，却带着一股无匹的势压笼罩着城市上空。
“陛下可是担心王宫里三王爷的代政？”
看着微微出神的陛下，想起王宫里为阻止陛下亲临而跪了一片的王公大臣，季囊作了如此猜测。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玄烨是最适合的人选，宫里的老家伙们都不是他的对手。”陛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若是太平盛世，自己倒是一心想培养玄桑为王，可若战乱，玄烨就是当年的自己，只是因为那一份亏欠……唉，这古往今来的帝王哪里都是什么好人啊，偏偏自己妄做一回，若玄烨有野心，此时会是最好的机会，问题是，他会么……
“那陛下是在担心此战么？臣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见陛下默许，季囊便开门见山：“天下大乱，有人散布消息，言华容一战可决天主，更是将日子订死在三月十二，眼下各国都身陷于此，战势急迫之下，这消息更是传播迅速，各国因此抽身围观，据我们的情报所得，也有不少国家组建联军或者依附其他，我们行军期间，他们已经交战多次，这个消息的出现好像是给所有人一个公平战争的机会，可臣始终觉得哪里不妥，也因此消息的广布，不只鹿城，华容周围的城池都人去兽绝，陛下却好似不在意，难不成陛下已经知道放消息的人是谁？”
眼见着季囊一脸的希冀，陛下却还是无情的打击了：“孤王不知道。”
季囊一副呆愣的样子，陛下却是扬了扬嘴角：“孤王看来，并不只梦幻无从知晓，便是风华或者黑甲，乃至各国，皆不知情。但是，此消息却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喘息的机会，那个日子其实都不用遵循，但所有人都会去遵循，这就好比一块大家都想吃的肥肉，彼此为这块肥肉都争夺得筋疲力尽了，有人提议说推后十天半个月再抢，没有人会拒绝这养精蓄锐的时间，大家更会彼此监督，等着那个日子，期间若有异动必遭群攻。”
“那么，这个提议的人会是谁呢？他又在何方阵营？”
“孤王虽不知他是谁，但他必不在任何阵营，你可知这决战为何是在这华容？”
“华容视野开阔，地势平坦？”
“照你如此说，那人便该是我梦幻阵营，风华与黑甲的战力在艰险之地更强，我们却是相反。”
“臣愚钝。”
“风华与黑甲联军攻下我十余座城池，步步逼近，如今正好战至华容。”
“于此各自休整，倒似两不相帮。”
“那也未必，十天可以准备很多事情。”
“那我们……”
“不可不防，经此过后，此战已经变得空前重要，一切当以此为重。”
“是。此等危机伴随而来的正是陛下一统天下的良好契机！”
季囊看陛下也未开口，谈话似乎到这里就该结束了，陛下却突然问道：“你知道敌军拿下我十余城池却为何没有屠城？”
“……”未料到话题的转移如此之快，季囊一时没有回答。
好在陛下似乎也不指望他回答什么，顾自笑道：“因为没空。”
为何无暇顾及，因为玄桑。这个儿子最是信任自己，就算不知道自己的计划，他也竭力配合着，与影城、诺城这两座弃城不同，这十余座城池是硬打硬的被攻下的，在他们要屠城之际往往会遭到玄桑的带兵突袭，他的仁慈宽厚救了一城又一城的百姓，同时也减轻了自己的心里负担。
三日后决战，如今，他也马上快来了吧……
古道上，马车带着说不出的疲惫缓缓行进着，刚刚还无精打采的少年在下车活动手脚后一双桃花眼像苏醒的春天一般富有活力，白净的脸上带了笑，喜滋滋的给其他人讲着他下车听到的事情。
“我刚刚碰到个人！”
“……”
“……”
一路行来，先是见到大量的难民和死尸，接着递减，如今快入鹿城，却发现基本上很难得碰到个活人，这叫小祺如何不兴奋，当然，他兴奋的也并非因此。
“好吧，我是想说，你们知道这一路过来为什么鲜少尸体么？”
“焦土遍野，应是焚化了。”
八王爷早就注意到了，此时慢慢答来，像一个解惑的教书先生，儒雅得不像话。
剪烛就没那么斯文了，瞪大了眼睛，小巧的嘴巴噼里啪啦一阵道：“什么？烧了？这么多……怎么就烧了？谁这么狠啊，人都死了还烧掉？！难道那人烧了一路？！”
鉴于剪烛的女孩身份，小祺甩过去一个斯文点的白眼：“你懂什么啊，你们古代人就没一点防患意识，战争后最易引发疫病，就是你们说的瘟疫，你们这里不是没法救治么，这么多尸体，烧了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瘟疫……”剪烛的表情显出震惊神色，听玄桑哥哥说了战局，此时战事未分胜负，谁有这个心思去善后啊？
“……”八王爷听了小祺一席话，却不禁皱了皱眉，不过他皱眉的不是瘟疫种种，而是小祺那句“你们古代人”，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姐弟俩并非梦幻国人，却到底没问，此时听来似乎他们与自己并非一个世界的人……
“……！”八王爷被自己的猜想狠狠吓了一跳，不得不转移注意力去看小祺。
看到两个神色有变的人，小祺也没想太多，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们说，会不会是我姐来了，敢在这个世界放这么大把火的不是她会是谁呢？”
“……！”剪烛张着的小嘴成功的跟眼睛一样圆了：“阿璃姐姐？！”
“……”而八王爷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是认真的在思考小祺这句话的真实可行性，难道她从风华的皇宫里逃出来了？！但自己派去风华的人为何却没有任何回报……不，千万不要去鹿城，战火一开，自己军务在身，上次那样的事情再也不能发生了！更何况此战不同以往……
小祺剪烛两人哪里知道转瞬间八王爷那百转千回的心思，都满怀期望的催促车夫要再快一点，掀开车帘，剪烛看着无尽的前方，不由得担心的想，阿璃姐姐，云姐姐找你去了，她找到你了吗？……
华容平原，早开的桃花在春雨的滋润下娇艳欲滴，细细密密的雨带来的是稠密的忧思，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便是桃瓣上的美好，只是，沉默了些。
南云儿在沉默。
商景在沉默。
长风在沉默。
就连妙无空都在沉默。
而作为唯一一个说话的人——我，只能望望天，再看看桃花。
在到了鹿城之后，那大队的护送人马已经去了风华的营地，我相信那个书生样的皇帝，他派这些人是为了保护我，而不是支援。
“……”我又一次的张了张嘴，但到底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们甚至没问我离开鹿城是为了什么。但我却是知道他们的沉默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惊世大战，也不是为了未来的各自归属，而是因为……
而是因为我见到了阿信，而长风知道了红妆的死。
迎来送往客栈跟往常一样的冷清，自从我知道客栈除了我们几人外还住了其他不怕死的人，佩服之下便端了亲手做好的饭菜送去，那张记忆中的苍白脸孔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差点端不住一碗简单饭菜，我仿佛觉得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激动过，劫后余生我更想珍惜，我都忘记了自己是否落下泪来，我们就这样相互望着，往昔一幕幕的回演……
时间仿若停止，直到左竹的一声：“是你？！”
“是我，我……”
“莫……姑娘……”
我穿越时空，穿越生死，再相见，心尖尖上的那个人，他叫我莫姑娘。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们说了什么我都没听到，我心里不断回响着那三个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去，又是如何匆匆离开了鹿城……
落荒而逃啊。
我甚至还惦记着那碗妙无空吵闹着放多了盐的饭菜。
但是为什么呢？
相见时他眼里的惊喜那么深刻，却为什么一句嘘寒问暖都没有？
所以我不甘心的偷偷跑回去了，却是人去楼空，迎来送往客栈，终于真正的空无一人了。
花自飘零雨自柔，我与长风算是这次相遇的最大伤心人，却是面上看起来最无事的两个人，原来我们都是如此的善于伪装。
不愿意再去看南云儿与妙无空担心的目光，更不敢问他们与阿信说了些什么，我只恨在地下城的时间太短，与他的羁绊太浅。
如此而已。
扬起脸，闭上眼睛，接受大自然降下的甘霖洗礼，我们都要做出选择……
脸上的点点温柔进入每个毛孔，像是轻柔的安抚，又像是慰藉的问候，睁开眼睛，阿信终于看清这片天空。
“少主，烤好了，吃点东西吧。”
于是开始进食。
从没想过进食是如此简单，嘴巴一张一合，不过须臾。
左竹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担心的却是，少主该不会是被那个女人的食物齁住，以至于现在食不知味了吧？！
那碗饭菜可是自己亲手端过去的……
那句“莫姑娘”也是自己亲耳听到的……
关上门后，那个笑着流泪，胸口急速起伏的少主，更是自己亲眼所见的。
他不懂少主的态度为何变得如此，他只知道少主吃完了那碗能咸死人的饭菜。
红妆死后，他特别理解了少主以为心爱的人死去后的心情，所以当他下定决心，几乎想要竭力帮助他们走到一起的时候，事情却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走吧。”
“去哪儿？”
“黑甲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