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星光下的梦想（1 / 1）
我想过很多种出宫的方式，但却没想到是这一种——一大队人马护送，我坐在豪华的马车里，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皇宫。
掀开车帘，回首越来越远的城门，我想起锁思宫里那张如雪容颜，我去告别的时候她似乎很有预感一样，不止发了狂，还红着眼睛流泪，我见她面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也没笨到跟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建立深厚的感情，只是角色扮演久了，对她的亲昵有了依恋，特别是知道了她的遭遇，我纵是再冷漠坚硬，也无法不对这皇宫里的牺牲品做出同情，我只是蹲在她身边，抚着她的发，用了比落雪还轻的声音告诉他：“那个侵犯你的人，他已经死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人马，站在城门上的千莳再也忍不住了，扯着皇帝的衣袍，急得一张小脸硬是皱出了包子的褶子：“父皇父皇，我不要她走，你快叫她回来，她跟宫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不能让她走，父皇……”
“……”皇帝收回放远的视线，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的小皇子，千莳已然是一副要哭的样子了，就连他都看出她的不同气质了，自己又何尝想让她离开呢……
她就像雪山上的女神，是以就算自己身份如此尊贵，也舍不得勉强她半分，只盼能常看见她的笑颜，软禁她的那些日子，自己经常偷偷去看她，她竟若无人，迎着雪花在天空下挥舞着，一张明净的容颜在皑皑白雪之中发出淡淡的光晕，那一刻自己忽然觉得：她就是女神！
存了敬意，所以才无法对她用强，甚至不敢私占！
所以几日前她说离开，自己竟也答应了：
那天，小顺子传给我一张字条，展开竟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皇上，我是莫璃，我猜你可能不怎么想见我，所以就想以此方式跟你告别。
这内容让我失去了嘲笑她字难看的兴致，当然我也并不认为她真想逃走，如果她真有那个本事就不会老老实实的与长风成婚，此举无非是怕我在气头上，不肯见她。
“你去，让她滚进来。”
小顺子依言到门口，我便看见一个小脑袋伸了一半眯起眼睛瞅了我一眼，很快的又缩了回去，我心里觉得好笑，但面上仍然佯装生气。
却见小顺子与她似乎在说什么，终于她摸着鼻子进来了，走了两步便站定，可怜巴巴的问我：“皇上，滚太有难度了，莫璃可以走进来么？”
我嘴角快要扬起来了，只好假咳一声掩饰笑意，板着脸道：“不用行礼了，想说什么说吧。”
她扬起脸，眨了眨眼，轻笑一声：“皇上如此温润，若非九五，定是个如意郎君。”
这话他人听了定会笑话或者斥责她的失礼，但我心里却莫名一喜，我摈退了左右，一板一眼的训斥她的无礼，寻常人早就吓趴下了，她却仍是静静听完，然后牵动嘴角，淡淡一笑：“我是真的要走，皇上待莫璃不薄，是以特此告别。”
“你何以认为朕会放你离去？”
“因为江山和美人，皇上会选江山。”
“何以见得？”我眼里带着威胁看着她：“若美人是你，朕宁可不要江山。”
她眼里震惊之色一闪，复又恢复了神色：“皇上，此去莫璃并非完全为了梦幻，我……很喜欢风华，虽然很冷，但人心是暖，甄妃和九儿的故事都说明了，皇宫，并非一个无情的地方，她们为了一个爱字付出了很多，却不言悔，所以我不再想自私的逃逸，隐居，我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在阳光下挺直腰杆的活着，他不是亡国奴，他不是流浪汉，他可以有家，有工作，有让他为之奋斗的幸福……”
“你知道一切了？”
“是啊，我知道的也许皇上都不知道呢，我在梦幻王宫里生活过，与常胜将军也相处过几日，又在这风华皇宫一住数月，这其中的纠葛过往，我不敢说最清楚，却比你们任何一方看得明白，因为，只有我才是那个棋外人。”
“……”我的心里不安极了，我恍惚觉得平日里那些不妥的小小情绪积累起来，变成了我无法忽视的忧虑：“你的意思是？”
“皇上，请停战，如果继续下去，天下皆毁矣。”
“……我国大胜，一路势如破竹，为何要停？”
“因为梦幻和风华是现世两大国，战争这半年来，各自损伤无数，还牵连了各个附属小国进来，战火已经燎原，这一切在皇上看来是战功，在那个人看来却是一场笑话，他的一个阴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已经疯了。”
“……！”她字字清晰，语速缓慢，却无一不像惊雷落下，我看了她半晌，她始终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好像在说一个故事，不辨任何情绪。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功的皇帝，我也从来不是一个有大志向的皇帝，当年要不是皇兄战死沙场，根本轮不到我来坐这个位置，对所有人来说的惊喜却让我措手不及，登基之后我放弃了前半生喜爱的一切，远离我爱的风雅诗词，一心从了政。
没有人会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替我的妻儿报仇，我会是一个从不主动发动战争的皇帝。
如今这一切却都是一个阴谋，这让我情何以堪？！我对得起死去的九儿，疯了的甄妃，处死的前皇后么？！我对得起把命交给我的万千将士和百姓么？！
我扶着额，瞬间觉得自己又苍老了好多年。
“皇上相信我吗？”
那个清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还是站得笔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相信……我从未像相信她一般如此信任过人，那一刻我抬眼看她，她似乎周身发出光芒，额间点着神女印，轻绫曼舞，升至半空，用着救赎的眼光慈爱的看着这个世界……
一定，一定是雪山神女显灵，她是带着使命来的！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断了任何私欲，答应了她的离去，这样的人，注定是留不住的……
“……皇上？”
城门外再无人影，皇帝睁着迷惘的眼，看着身边的小顺子：“千莳呢？”
“小皇子……小皇子久叫您未得到回应，急切之下骑马追了出去……”
“胡闹！来人，给朕将小皇子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
“太慢了太慢了！”妙无空在马车里跳来跳去，活像坐垫上有一把无名火一样，坐下不到一会儿又弹跳起来：“都怪你这个笨徒儿，要是好好学心法，怎么会几个月过去了才身手灵敏一点而已？！”
“……”这已经算我了不起了好不好，一个现代人，去学什么古代轻功心法，先用我简体中文抄写过来不说，还得领悟它的意思，融会贯通，这难度系数也太大了吧？！
他又不是穿越人，怎么会了解这个中曲直，我想埋怨都无从下口，一时憋得差点内伤。
“怎么不说话？知道错了？”
我看他两眼，视线平行移动以达到无视蔑视他的地步，正想掀车帘，妙无空一巴掌拍在我的手上，发出清脆的“啪”声，我捧着手，怒瞪着他：“你干什么？！”
“教，教你规矩啊，师父问话怎么能不答呢？”妙无空眨了三下眼睛，根据我与他相处多日的了解，这是他撒谎的征兆。
“有什么可答的，你每次说‘知道错了吗？’下一句一定是‘既然错了便罚你背心法，来来来，师父给你好好讲讲！’，可是如此？师父啊，你实在无聊也别拿我开心啊。”说着我一边防狼一样的防他，一边又要去掀车帘。
谁知道妙无空一把捉住我的手，亲切道：“小璃儿啊，师父的乖徒儿啊，你说你要走便走吧，怎么能把风华的太子拐跑呢？”
“……”此言一出，我脸上不多不少三根黑线：“什么叫拐跑？！他只是护送我，没看他远远的跟在后面么？！”说到这里，我心念一动，抽出手去掀车帘：“我看看他还在不。”
“小璃儿啊~”妙无空猛的又一把将我拽了回来：“见异思迁就不好了，你的王爷将军还在等着你呢！”
“……”我盯着妙无空，慢慢的眯起了眼睛，他很不对劲，难道马车外面有什么不能看的？！
“啊，对了，你去见皇帝前跟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太监说了什么？我离的远没听见。”
“想知道？”
妙无空小鸡啄米一阵。
我笑眯眯的将妙无空从我对面拉到旁边坐好：“想知道就乖乖的~”
“……你怎么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我又一阵露齿笑：“反正行路无聊嘛，我权当讲故事了~我这个人最重视生活品质了，自然要有情调一点了~”
妙无空还很狐疑，不等他说话我就摇头晃脑的开口：
我因为近视，眯着眼睛去瞅皇上的表情，回过头却无意看到小顺子一闪而过的表情，我于是问他：“你好像很讨厌我？为什么？”
“奴才不敢。”
“有什么不敢，我并非宫里人，身无半点官职，与你同为人，何必这么卑微。”言毕他肩似一抖，仍低垂着头，也不答话，我只好笑道：“你身在这样的环境，小心也好，倒是我多言了。麻烦前面带路，进去吧。”
……
“就这样？”
“对，就这样。”
趁着妙无空发愣的时候，我侧过身子，索性将头伸了出去，哼哼，不让我看，我偏……
“小璃儿……”
伴随着妙无空的声音，他也将头伸了出来：“别看了。”
“……”我早知战争激烈残酷，不就是浮尸遍野，不就是难民如蚁么……
“儿啊，我的儿啊！……”
一位母亲抱着僵硬发青的幼子哭得肝肠寸断，周围的人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迷惘和麻木……
渐渐的终于远了，两边的树木也都凋零得灰暗起来，这，便是战争么……
妙无空以为我看得难受，自顾自的说着一些自以为有趣的话题，我坐在马车上，觉得马车的颠簸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师父，谢谢你。”
妙无空凭白被我打断，嘿嘿干笑了两声，也不好再说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终于不再晕马车了，也打破了沉闷，开始跟妙无空讲一些冷笑话了，根据我的观察，我这位师父的笑点应该为负数……说到冷笑话，却忽然想起我刚来这个世界，为了讨好小八讲的那些个段子，被他十万个为什么的问了回来，他的笑点应该蛮高的……
快要入夜，有人在马车边上说道：“姑娘，我们需要赶赶路，争取到一个镇子歇息。不过因为战争的关系，很多城镇已经不住人了，可能……”
“可能要在马车上过夜了是么？”
“是的，姑娘放心歇息便是，我等定会护卫姑娘周全。”
我笑着点点头，回身嘀咕着：说得好像如临大敌一样……
“那可不是大敌，荒郊野岭不说，天寒地冻不说，这一路你也看到了，到处都是难民尸体，再往前过了境，你就可以看到战场上那些……总之，说不定会有狼群啊，瘟疫啊……这个时候能不外宿是最好的！”妙无空见我毫不在意，终于板着脸玩了一回严肃。
“……”
事实就是，因为临近国境，周围是真正的荒无人烟，所有的村子都毁在了战火中，想起风华兴兵的理由，不知道那头肇事猪身在何处……
既然在户外过夜，我也顾不得冻了，下了马车呼吸空气，虽然空气中的味道腥味过重……但是我实在经不住他们烤野味的诱惑……
长风也下了他的马车，走到我身边，给我披上了一件厚毛披风，我扯出一个笑容回报，心里却有些苦涩的想起了皇上，他是皇上，却在见我的第一次就为我披上他的披风，也就是那个时刻，我便觉得他是位仁爱的皇帝，后来我了解到继承王位并非他愿，他甚至是风华有名的诗人，怪不得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莫大的书卷气，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敢屡次冒犯直言，甚至拒绝嫁给他，因为，他是真心爱我的，在我那天告别走出大殿的时候，我就这样告诉自己，只可惜，我只能是他生命的一个插曲了。
回想种种，人就是喜欢欺负真心对自己好的人，我从来不拒绝别人对我的好，我顺应心意，选择舒服的生活方式，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爱上阿信而不自知，直到他冷漠的对我……
“来来来，小璃儿，烤兔子~”妙无空一手拿着兔肉已经开咬，另一只手拿着叉好流油的兔腿递到我嘴边。
我老实不客气的张嘴就咬，看了看篝火堆的那些人，眼睛直直的，还处于呆愣状态，他们大概还没明白辛苦烤好的兔肉怎么转眼间少了许多。
我投给师父一个你是坏蛋的眼神，他回了一个你是坏蛋的徒儿的眼神，我俩相视一笑，吃得不亦乐乎。
吃罢一手的油，我抓着妙无空的袖子一顿猛擦：“师父呀师父，你看月亮多圆啊~”
“你这个小坏蛋！”妙无空抬头望了一眼，大呼上当，追着我便要打屁股，这里就我一个女孩，我当然不干，围着大家跑了起来，妙无空哇啦哇啦的嚷着，场面好不热闹！
“啊！”
“小璃儿，怎么了怎么了？”
我跑得太过忘情，一时没留意脚下，被一物绊了一跤，爬起来却隐约看到森森白骨，在微弱的光线下发出莹白的光，是以一下子叫了起来！
妙无空后脚就赶到了，只听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就不再说话。
我正想嘲笑他胆小，我是无意间被吓到，看仔细了也还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发现他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这时候听到我尖叫的长风等人也都举着火把过来了，在光线的照映下，我只听见一阵阵的倒吸气和恶心——这其中自然包括我的。
前方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全是腐尸与白骨！
原本这一切是掩映在绿丛里的，要不是我这一跤跌了出去，谁会扒去树枝的掩映，走进这片坟场……
我全身发麻，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心里的震撼与难受压制了胃的造反，所有人看着这一切忘了反应，大家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那些侍卫沉痛的脸上写满了对命运的无奈，也许有一天，他们也会是这个结局……
终于，愤怒大过了悲哀，是那个人，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错，他凭什么让这么多人死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究竟想得到什么？！
“走吧。”长风淡淡的说了一句，自己率先往回走去，那些侍卫也都看不下去了，跟着走了，妙无空摇了摇头：“我们也走吧。”
我全身仍然止不住的抖，在妙无空的惊叫声中，我走进了这片坟场。
妙无空带了几人，举着火把，一咬牙便跟了进来。
我仿佛可以忍受那些扑面而来的腐蚀臭味，仿佛也可以忍受各种难看恐怖的残缺尸体，我有点魔障的无声询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生命，离我如此近，离他们如此远，他们有的还穿着梦幻的军服，有的牙齿还在另一具尸体的肩上，有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块女人的香帕，透过白骨，依稀可见帕底“盼归”二字……
坐在马车上的长风抱了点厚被去了前面的马车，却见马车空无一人，正巧一个侍卫举着火把走了回来。
“她还没回来？”
“她说要给他们唱一首歌，让那些白骨，别忘了回家……”
“让那些白骨，别忘了回家……”长风念着，情不自禁的又朝着不远处的坟场走了过去，渐渐的听到了一些歌声：
“看看星光看月亮
看看我的心
月亮代表我的心
梦想是甜蜜蜜
追寻的路永不完
纵然多遥远
我不会迷失方向
我拥有星光
在光辉中看见
未来的出现
终有一年
终有一天
终于回你身边
求求星光求月亮
听听我心愿
但愿爱充满世间
幸福永不变
但愿梦想会实现
坚持永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