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相见不如怀念（1 / 1）
乱石之中，我与阿信两两相望。
手上蓦地感觉到温热，八王爷不再顺着我的目光去看对面的人，仿佛变回了昔日的儒雅公子，他握着我的手，温柔的说：“我们走吧。”
我终于转过身，与他们决绝离去。
阿信终于收回视线，带着仿佛来自地狱般的郁气沉声道：“撤。”
“撤？我军形势大好为何要撤？！敌军诱敌深入，既然决定将计就计为何不等这石雨落尽趁胜追击，抓住对方的将领，势必打击梦幻的士气，我军可一举拿下……”
阿信回眸凝视，不发一言，但只这一眼，那人便如笼罩在巨大黑暗中，不敢再发一言，众人见此默然从命，一行人策马而去。
左竹看着自己主子愠怒的侧脸，不免心中一痛：少主护送至此，明知是陷阱也硬要闯进来，末了却看到心爱的人与另一个男子携手离去，怎能不气……少主终是放不下啊……
入夜回营，天气燥热难耐，阿信端坐于营里，一手握着“相见欢”，一手支在腿上，神色几变，一颗心怎么也无法平复。
八王……玉佩……她来地下城所谈交易是为他……穿越艰难险阻来到战场竟也是为了他……而他，竟然也能在万千人海中听到她的声音，认出她的眉眼……
听说梦幻国王有意传位于八王，这就是她选择他的原因么……
杀了他，杀了他……
心里不断有个声音涌出来……
阿信沉醉于强大的情感撞击，丝毫未察觉红妆一身戎装走了进来，红妆看着阿信面上虽无一丝苦痛，但心里定然非常疼痛，是故走上前去花了好些力气掰开他紧握的双手。
阿信捏着红妆的手，浑然不觉：“我每天心里都在天人交战，没有人懂没有人懂……”
红妆吃痛却并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她想说我懂，我什么都懂，你不愿助风华攻打梦幻，攻打自己的国家，但又不能放下将军们的期望，父亲含冤而死的怨怒，我多想替你背负一切，什么都好，哪怕十恶不赦，罪落十八地狱，只要博得你一轻松笑颜……
忽然，阿信抬起了头，紧握双手，眼眸是冷狠的黑暗光芒：“我决定了。我要坐上那个位子，只有这样，她才会回到我身边……”
“……！”红妆手像要被捏碎了般的疼痛，但是再痛，也比不上阿信这句话带来的痛，她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叹出了一口血。
梦幻历七月十七，风华与梦幻对战芜原，战争激烈对峙之下，来路不明且战力极强的黑甲军加入战斗，助风华击败梦幻，梦幻军退守至诺城。
八王爷皱眉几天，昨晚我气得跳脚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他一袭蓝黑战袍，墨发未束，像个仙人一般在城门上吹笛，笛声忧伤婉转，轮回千转，一时让我忘了自己因何生气，看着圆月之下的谪仙人，我第一次发觉，小八全身的气质竟是那般儒雅动人。
我最爱一首笛曲，叫《乱红》，每次听来都忧思难忘，肝肠寸断，但听小八那曲笛音，仿佛是月光那淡淡的哀伤倾泻到人身上般，既高贵又充满了人情味。
当然，每到这种正经场合，我的大脑坚持不了多久便开始想：这么大一个帅哥，琴棋书画样样精绝，气质也是文质彬彬，为何会从武，做了将军……
想不通就要问，原来八王爷的母妃体弱多病，又因了一张绝颜在后宫备受欺负，八王爷从小便暗暗发誓要习得一身好武艺，保家卫国……
所以我自然而然的将他的忧郁气质归为思念，而我身在其中又怎能看透，小八的难以释怀的却是我那日与阿信的深情对望……
此后八王爷依旧皱眉，战事依旧频繁，我依旧一心想着投降，反正诺城也许就像他们所说，终会失守。
我想投降和那晚的生气都是因为国师给我的药并不真，小八替我分析后我总结了下，国师为人谨小慎微，若给我真药，我说话骗他，一个不慎他还未投身过去便嗝屁了咋办呢，再者，他对我的办事能力还有所怀疑，若那边对他不予接纳或者有其他突发状况，他也可借我要挟，话说到这里，我真的是很不明白他为何那么笃定我一定能探回消息还能全身而退，在地下城的时候，我总觉得常将军时刻想杀了我，这个中原因恐怕只能他自己知道。再说国师，他究竟为何非要投身阿信呢，他不是说与风华有所勾结么，直接叛国不是更方便保身？！可咱小八又分析了，国师还是颇有忌讳，且不说风华如何对待叛贼，可信与否，就说他公然叛国的名声，那还不成为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国师算得精，他需要的是找到阿信与风华的制衡点，自己再穿插过去，名正言顺。我估摸着这名正言顺的意思，也就是如果阿信复位成功，那他是功臣，位居朝野几大高官的职位是名正言顺，如果阿信失败，他呢也可说陛下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自己宁愿去风华为官也不愿再侍奉篡位的贼人。
当然，这是我的推断，我并未告诉八王爷阿信的真实身份，就算我是为了交易去往地下城，但那里温馨如村庄，我没有权利去出卖什么，我踌躇了几日，八王爷竟然也没有问，我心下颇为感激。
所以，我只想投降去往风华寻半妖花入药，剪烛已在小祺身上种蛊，延迟了发病的日子。偏偏小祺这家伙死不安生，抓着灵蛇在城外方圆三百里内洒满小双的唾液，硬生生的将诺城变为一座毒城，人人不敢靠近，他还利用枪的原理制作大型弓箭，我看就是没有现成的原料在此，不然他就要开始研发子弹了！
我恨恨的想，从小就不该给他买那么多玩具手枪，这家伙玩枪跟别人不一样，人家拿着就买了子弹射击，他却终日拆了装，装了拆，为此没少挨我骂，却又死不悔改。
其实我最想不通的便是从来对我都摆臭脸色的灵蛇怎么就任着小祺胡来，据说小祺自从知道小双是万蛇之王，还训练它摆万蛇阵攻打敌营！
我吓得一天不得安生，见他就打。
却在这个时候听闻陛下闭朝，说要闭关修炼，制作出绝世战法，梦幻上下一片哗然。
小八自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开始嚷嚷：“完了完了完了……”
众将心中大奇，就是影城失陷的时候他们也没见这位王爷兼将军这么失态这么没信心过，为何……
答案很快便揭晓了，一人骂骂咧咧的进了议事厅，一身军装穿得邋里邋遢，面容些许疲倦，那双眼睛却是骇死人的威严容光，除了八王爷面无表情，其他众人不看不知道，一看……来不及吓一跳，纷纷跪倒在地：“陛下万福圣安！”
此人正是对外宣称闭关的梦幻国王——梦玄德。
“起来起来~众将眼神不错，孤王穿成这样也能认出来，哈哈哈~”陛下自顾自的坐到了上位，八王爷一脸黑线，小祺剪烛不在，南云儿养伤，我就一端茶送水的，陛下一眼瞥见我，摸样甚是高兴：“哎呀，好巧~”
“……”鬼才信你巧，闭关修炼，是道士还是妖怪啊，这是一个国王能说出来的么？！我真的很能理解八王爷有这样一个爹的心情。
因我是一身男装打扮，所以不好行什么大礼，好在他也不计较，冲我挥了挥手，我屁颠屁颠的就过去倒了茶，回过神之后才暗骂自己什么时候竟有了些许奴性。
“请陛下回宫！”八王爷丝毫不给面子，脸色一沉就跪下请求。
“不回。”老狐狸回答得干净利落，众人顶着面上斗大的汗珠，一言不发，气氛有些许的诡异紧张。
“嘿嘿~”老狐狸白痴似的笑了两声：“老子是来打仗的，玄桑，影城果断扔得好，这诺城也扔了吧，这里本就靠近他们的国土，地形对他们有利，再打下去损兵折将，咱这诺城也要像影城一样，百姓通通迁走，动物这回也别剩下，老子不玩重复的把戏，哼，送他们两座空城，连个尿壶也不给剩，看他们怎么吃喝拉撒~！”
老狐狸一席话如行云流水，好不顺畅，但众人听了都是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我憋了半天没好意思笑出声，脑中更是想起了一个士兵充满自豪的声音：“这就是我们的王啊~”，更想起了军厨大叔所说的兵痞……我心里暗暗笑骂：流氓！
“现在将战况报于我知。”
众人不敢怠慢，依然将现在的形势说了一遍。老狐狸却不满意：“跟我所知道的没差多少嘛~看来你们做得不够~你们甚至连黑甲军的来历都不知道！”
我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心虚，不由看向小八，小八却是目不斜视的看着老狐狸，那表情像是在看老狐狸此次是来打酱油还是打白醋……
“末将惭愧！”众人拱手齐声道。
“就知道你们靠不住，所以老子来了，打不赢老子也要带你们跑啊~”陛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众人暗暗心惊：丢了一座城池，陛下竟无丝毫怪罪，反而就像在说，我来是告诉你们，打不过丢了城就跑，不要死守……
是故众人均吓出一身冷汗。
看这场面我却反而开始佩服老狐狸了，手段花样真是多啊~
“孤王来还想告诉你们，梦幻与风华开战，各小国开始蠢蠢欲动，有坐收渔翁之利的，有买大小押宝的……这场战争很快便会演变成为一场……”
“世界大战！”
我激动的一嗓子成功引来众人的围观，我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老狐狸却赞许的点了点头：“正是。众爱将有何应对之法？”
眼看老狐狸的眼睛里渐露严峻之气，我悄悄的便退了出去，他们开始商议军事了。
一闲下来我便想起了阿信，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巨石阵外他没受伤吧……他武功那么好，拎我像拎小鸡似的……
呸呸呸，谁像小鸡，你才是鸡，你全家都是鸡……
“……”我望天无语，谁有我这么脱线啊……
我心里很想去找小祺，但我又十分犹豫，他要是正在摆弄他那个什么万蛇阵，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晕过去……
不行，我一定要带着小祺投降去风华……
这样一想我便在城里找了起来，四处打听，果然探到小祺在城外，我马上急了，风华随时都可能攻过来，他在城外岂不危险？！
人常说，越慌越乱，我这一乱却被一个斥候抓了，我不知他是风华还是阿信的人，我穿着梦幻的军服被打晕了过去，醒来却看见了心尖尖上的人。
“你走吧。”
“你确定？”
“……”
“阿信。”我终是忍不住了叫了他，我想起第一次叫他名字的时候他的欢喜样子，现在，他却背对着我，我们各怀心思，望向苍穹，默默不得语。
我打量了四周，隐隐透过树林看到了诺城城门。
“这里离诺城很近了。”
“你把我带过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路啊~”我故作轻快的语气，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当然知道我的方向感不好，他是多么的了解我……
各自心中酸涩的时候，我又道：“那……我走了。”
“是为他么？”
“啊？”我茫然道，“他”是指小祺么？难道他明白了我的苦衷？
“……果然是。”
他的自言自语让我迷茫至极，我正要问，他又说话了：“若有朝一日我为王，你……会回来么？”
“……！”我忽然想到战场上的尸体，那么厚那么厚的叠了一层又一层，我突然激动起来：“阿信，你是梦幻人啊！”
“那又怎样？我并没有活在梦幻，我的父亲是梦幻所害，我的军队被梦幻所驱逐……”
“陛下曾亲口跟我说过，你的父亲是因病去世的……”
“……”阿信转过身来，眼神像要把我剥了般犀利：“陛下……你竟认得那贼人，怪不得……怪不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笃定的告诉你你父亲是陛下害死的，但你万万不可全信一人啊！”
“……确实不可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欺骗虽痛，背叛更痛……”
阿信敛了目光，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落寞，我心中一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辩解些什么，我，的确骗了他。
“对不起。”良久，我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说下去徒留伤心。
相见不如怀念，我拂去脸上的泪水，这样的相见不是我想要的。
我突然想起地下城中他问我是否出兵，我那时答：既然没有选择，为何不一往无前呢？！我哪里知道他是要出兵助风华攻打梦幻，我以为他是在挣扎要不要原谅陛下，然后帮他抵御外敌……
其实，欺骗和背叛是很痛，但最痛的，是原谅。
回到诺城，我无心其他，一心想着怎么才能去往风华采药，然后找个世外桃源，再也不管谁是谁非。
路上撞见剪烛，剪烛因与我团聚一直很开心，蹦蹦跳跳的与这严肃忙碌的战场格格不入：“阿璃姐姐，你要的忘忧蛊我做好了，多亏小双帮忙采药，吃下去定然连娘的脸也忘了个干净~！”
“……我不想忘了我娘……”我很无语，无心说的话她竟然当真了。
“阿璃姐姐自己吃么？！我以为你拿去……不行不行，不能给你，你可不能忘掉剪烛！”
“不是说忘忧蛊吃了只会忘情么，怎么会连爹娘都忘了？！”我一边岔开话题一边去拿药瓶子，谁知道剪烛防狼似的一扭身，跳开三米远：“那是忘情蛊，忘情蛊只会忘掉刻骨铭心的恋情，而忘忧蛊是忘掉一切，什么都不记得，重新来过……总之，这个不能给你！”说完就跑了，生怕我抢似的。
忘掉一切，重新来过……
曾经的自己不就是这样想的么，当唯一依靠的家变得支离破碎，当挚爱的双亲变得刻薄无理，当家族的流言怨怼袭来，当所有的爱都变成了利刃桎梏，当所有的痛苦都变成深深的绝望……
我是真的想过忘掉一切，重新来过。
如果穿越便是一次新生，又为何让我带着前世的记忆呢……
我在迷茫中平静的行走，心中只有平淡。
梦幻历七月十九，最有趣最有代表性的声音不是来自战场的厮杀怒吼，而是：
诺城中的狐狸笑：“黑甲军……会是他么？”
风华军营中的一声低笑：“他来了，她……来了。”
王宫中宣妃的怒骂：“闹儿！回乡探个亲怎么这么久……”
这些声音是否包涵了一切故事的结局，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