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上)(1 / 1)
针对胤祯的清算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到来,或许即位之初局势尚不稳定,或许考虑到与即位相关的不利传言,或许考虑到皇太后的身体健康。
说起太后,她未受尊位仍居永和宫,而她的皇帝儿子也甚少前来探望。如果说以往是淡漠,如今则是彻骨的寒,至少宝璎坚信,这对母子关系远比想象中恶劣。
德妃试图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特意利用节庆邀皇帝一同庆贺。一屋子人等到深夜也盼不到皇帝的影子,许久才见他的大太监前来禀报皇帝公务繁忙来不了了,德妃恹恹让大家退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夜幕降临,宫人们打扫收拾后关闭了朱门。思量着冬青生祭将至,她的魂魄或许会在月夜归来,宝璎独自一人出了侧门,在院落外悄悄祭着。
幽幽梅影下,森冷的走出一人。树影摇曳,斑驳了宫墙,借着月光宝璎看清了来人,是皇帝。
诧异之余宝璎并未忘记礼数,淡淡福身,口中似在说着请安却轻不可闻。
“在宫中私祭有违宫规,你既是先帝宫人怎能不知?”他冷得没有一点温度,像极了这几日见到的十三。
宝璎回答,“生死有命,若今日该当宝璎死,我也不会反抗。”心中却想,违背了先帝的岂止我一人?
皇帝心中不悦,面上却无变化,看了眼紧闭的宫门,转身欲走。
“皇上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姑姑可能还没睡。”宝璎斗胆开口。
他显然没料到她敢开口请他进去,微微诧异,嘴巴张了张,又没有说话,就这样木然站在原地。
“难道皇上怕见姑姑?”她小声试探着,殊不知稍不注意就会丢了性命。
果然皇帝神色冷峻,怒目相视。
宝璎心中一颤,正想着如何解围。只见皇上抬脚走进侧门,直直越过了她。宝璎呆立原地。
深夜从侧门而入,这委实不是帝王作风。他在德妃对面坐下,直到上茶的宫女退下也不曾说一句话。
终于是德妃先开了口,“一屋子福晋等了一天也不见你,总算皇上有孝心,难为你想着额娘。”
皇帝对她的主动示好却并不领情,“太后有心了,只是如今国库空虚,节庆庆贺奢侈靡费,朕身为一国之君理当为人表率,勤俭为先。”
他言语间的疏离之感很明显,德妃也不计较继续退让道,“也不曾花费多少,都是大家一番心意。”
“只怕额娘这一番心意是别有用心吧,”皇帝冷笑着,“朕记得太后的娘家乌雅氏与诚亲王素有姻亲,这些日子朕踩了他的尾巴,只怕三哥病急乱投医找太后求药来了。”
“你还记得乌雅氏是你的亲娘舅呀。”德妃讽刺着。
皇帝一听这话更气,“朕已经封隆科多为朕的亲舅舅,至于旁人,哼!朕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房亲戚。”
他这是在嫌弃德妃出身低微,刻意握紧与养母佟佳氏的亲缘来抬高自己的出身。
德妃心里一阵酸楚,她问道,“你这是怪额娘吗?”
“朕怎么敢责怪太后?朕只是提醒太后,如今您贵为太后,早该搬进慈宁宫了。”他早对德妃拒绝搬进太后寝宫的决定很恼火。
“皇上刚刚不是才说为君者要勤俭为先吗?额娘老了,时日无多,搬来搬去也只是白费钱财人力,倒不如为你的国家省了这一笔银子。”德妃道。
她这是以死相逼!皇帝这样想着,在她说出那句“时日无多”时流露出更多的厌弃。这里并无旁人,他索性直言道,“只怕太后不是嫌搬慈宁宫麻烦,而是嫌弃奉你为太后的儿子不是你心疼的老十四!”
他终于说出来了,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气发泄出来了。几十年了,他看着额娘宠爱老十四忽视他的存在,他时常忍受着这样的愤怒。如今他眼里仿佛有一团怒火,恨不得将德妃与老十四烧成灰烬。
“原来皇上存心与老身作对,是为了你的十四弟。”德妃缓缓站起来,看清了她的儿子。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皇帝也站起来,“如果不是先帝临终的口谕,如果不是隆科多舅舅的帮助,只怕太后你还指望你的老十四登基呢!你根本没有想过是我。”
“没错!我没有想到即位的是你,但是又有谁想到了?”德妃平息着怒气,“既然有先帝的口谕,你的亲舅舅隆科多何必如此辛劳?亲自护送着你回朝,亲自守护在丹阙之下,先帝的遗命谁敢不从?若不是你心里有鬼……”
“母后你听着!”他愤然制止了她后面的话,“你最好搬进慈宁宫,接受太后尊号,不要拆我的台,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德妃惊慌问道。
“否则,儿子的手段你是清楚的。休怪朕对老十四不客气。”盛怒之下他交出最后的通牒。
他要杀胤祯!德妃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立刻否定。他们虽是骨肉至亲,可她对他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长期的伴君生涯让她迅速冷静下来,她和颜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也是我的骨肉,为娘的对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样疼爱。”
“但手心肉总是要偏疼一些。”皇帝丢下这句话走出永和宫,留德妃凄凉一人。
那夜之后,宝璎将活动范围缩小到只在永和宫附近。虽然不曾听到姑姑与皇帝的对话,但从德妃每况愈下的健康来看,这不是她期待的见面。
“何故一人在此?”胤祯笑着走来,卸下了兵戈的他如翩翩公子,带着几卷和暖的春风。
“我以为你会很失望。”宝璎凝视他,直接说出自己的感受。
“那现在呢?”胤祯笑着问。
“看起来不怎么失望。”宝璎歪着脑袋。
胤祯握住她的手,款款道,“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失去那个位置我真的很失望。”
宝璎一愣,他对她总是毫无隐瞒。胤祯继续道,“我们每个人都希望你幸福,都希望看到你阳春三月般灿烂的笑容,只可惜命途多舛事与愿违。”
“你们每个人都希望做一个好皇帝还天下一个清平盛世,只可惜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只有一个,而其他人……”宝璎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听后面传来一个声音,“粉身碎骨!”
处理完政务的天子带着腾腾杀气而来,神色傲然来到他同胞弟弟面前。胤祯也毫不避让,直视皇帝,眼里有着他难以了解的冰封。
“愿赌就要服输。”皇帝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我问心无愧。”胤祯挑眉以对,紧握宝璎的那只手不由得攥紧了。
皇帝回避了他的目光,迅速恢复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面帝王姿态,如寻常对话那般道,“朕公务繁忙,兄弟二人也不曾叙叙旧。”
胤祯道,“臣弟不敢打搅皇上。”虽然自称臣弟,脸上并无半点谦和避让之意。
皇帝不说话,目光瞟过宝璎,使得她不自觉朝胤祯身后缩去。
“陛下若有空,不如学我这般找表妹说说话,也不必让那么多侍卫保护我们。”他指着暗处那些个监视之人。
皇帝不再与他对抗,转身就走。
胤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思索着,“他派那么多人监视谁呢?”
宝璎心里一虚,赶忙道,“当然是你,难不成是我吗?”
胤祯疑惑的盯着她,问道,“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宝璎赶忙摇头,背叛是不可饶恕的罪行,虽然她的行为未必是背叛。
“快松手,我疼。”宝璎指了指他的拳头。
胤祯朗声一笑,随即拉她坐下,“跟你说些高兴的事情,我见过策凌了,还见到你认识的那个侍女。”
“云落!”宝璎一笑,“总有十几年了,她怎样?”
“还是老样子。”胤祯言简意赅。
“什么是老样子啊,你说清楚。”宝璎追问着。
胤祯解释道,“就是和从前伺候六姐那样照顾六姐的儿女。”
“那,策凌姐夫可是纳了她?”宝璎继续问,六公主去世多年,就算他纳了云落也不难理解。
出乎意料,胤祯摇头,“没有。”
“为什么没有?”宝璎反倒不信了。
“没有为什么,就是没有。”胤祯目视远方。
宝璎眼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你怎么这么了解他们家,我倒忘了,你们原是儿女亲家。”
胤祯依然是笑笑,不说什么。
“他,会怎样对付你?”宝璎平视他。
“如帝王应有的那样。”胤祯回避着。
“说实话。”
“好,说实话。”胤祯眉间似有忧虑,“三哥这些年不大热衷储位,对修书立名却颇为上心,我看四哥是想把这些据为己与。”
宝璎诧异,“获得精神上的不朽,让声名随子孙的繁衍流传下去?”
胤祯点点头,他的三哥大难将至。
“这点上你们倒像兄弟。”
胤祯不置可否,继续道,“至于对八哥九哥和我,他虽未明着来,也在暗中布置了。”
“怎么说?”宝璎不谙世事。
“暂时不处理我们,一边是收集证据,做到一击即中。另一方面,是挖好大坑,等待那些看不清形势又不懂见风使舵的人跳进去,做到一劳永逸。”胤祯继续道。
“这是要株连。”宝璎道。
胤祯点头,“愿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