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1 / 1)
宝璎心中一喜,忽又沉下,最后点点头,她缓缓等待着自己的结局到来。
皇上悬着的心似乎放下,安乐的躺在榻上悄无声息睡去。
当此时,李德全与宝璎退到一侧,由太医过来看护。宝璎退到外室,刚把帘子放下,就听到太医颤抖着一声惊呼,“万岁殡天了!”
宝璎心中一痛,忽地跪下。园子内问询者,皆按照礼制放声痛哭,哀嚎声一时震天。宝璎也悲声哭泣着,这哭声未必都是装出来的,倒有一大半全是真心。
忽有几人快步从宝璎身旁经过,掀开帘子进去又出来,或许是心中紧张,步子竟凌乱的不像宫里当差的。
宝璎一时不及思考,却被这一小队人带着出去,连同李德全和陛下 身旁服侍的宫女等人。
“快!快点!”他们催促着她,这急促的步伐让宝璎心里不由得紧张,她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这会儿子心里怎么反而乱了?
“进去。”冰冷的声音,然后是冰冷的铁门上锁的声音,宝璎等人被关在一处暗室中。
周围的宫女哀戚哭泣着,缩在墙角。李德全神色忧虑,似有疑虑。
“李谙达,这是怎么了?”宝璎低声问。
李德全只是摇头,却一言不发,眉间似有千头万绪。
“书上说许多历史事件都是太监记下的,我们有幸了。”宝璎自嘲着,反倒轻松起来。
“只怕是大不幸。”李德全忽然幽幽开口。
不等宝璎询问,只听见“啪”的一声,门开了。一身着蟒袍男子走进,身旁宫监手托的盘子里盛放着一杯酒。隆科多?宝璎诧异了一会,又恢复常态,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宝璎吸一口气,将那只簪子插入发中。不对!妃嫔宫女为大行皇帝殉葬皆有礼制,多为自缢,这不合规矩。
宝璎疑惑的看着他们走过来,带着死亡的气息。却是走向李德全!
“送李总管上路。”他冷冷强调这一事实。
“这?”李德全似有疑惧,又忽而大悟,“也罢,就用老奴这一把老骨头为阁下主子铺路。”
李德全也不多说,就在隆科多的冷笑中饮罢鸩酒。
“该你们了。”
宫女们在恐惧中沉默着走向死亡。
而宝璎,此时她独自蹲坐在满是死亡气味的暗室里。她目视他们用白绫缢死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伴,却没有送给她一条。她看着同伴们青丝凌乱,脸色苍白,一个接一个断气,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是命运赐予她的残酷,但还远远没有到头。
这还是那间暗室,却对了足以令人呕吐的味道。宝璎试着忍住,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还是一股脑吐出来,连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他们不杀她,这究竟是等待什么?
很多个日夜的等待与煎熬,宝璎苦苦撑着。每天都有人从窗口送进馒头,每天一次,她啃着冰冷的馒头数着时日。
直到她啃过十三个馒头,牢门开启了。
门外照射进来的光有些刺眼,她勉强睁着眼。门口站着的人,身着青灰蟒袍,身形在阳光的镶边下显得越发高大,如此熟悉又陌生,谁呢?
宝璎迟疑着向他走去,在来人面目清晰那刻有着流泪般的情绪,或者说比流泪更丰富一点。
十三!阔别多年后,曾经亲密的兄长,带着满面风霜朝她走来。
“别哭。”十三强曾经温暖的手抚过她的发梢。恍如隔世的接触,宝璎仿佛在梦里。
他的笑容格外苍老,亲王的服饰也颇为陌生。
“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宝璎诧异问道,她有太多的疑惑。
十三只是泯然苦笑,“都过去了,我来接你。”
宝璎迟疑的随他出去,久违的天空早已没有往日的澄澈,哪里都带着血洗之后的麻木。
四王爷!不对,是皇帝。大丧期间,他着新君服饰从容走来。
“臣弟给陛下请安。”十三在宝璎身前对着他跪下,有着她熟悉的敏捷与她不熟悉的惶恐。
是他,原来是他。李德全自尽前提到的主子,隆科多的幕后高人。她只当隆科多是大行皇帝的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这么说来,毙鹰的事情,他们都错怪先帝了。四王爷赢了,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之前所有人的努力都成了笑话。好吧,就算是笑话吧,死到临头的人还怕什么。
“宝璎,快请安。”半蹲着的十三低声提醒着。
宝璎一动不动,木然与他对峙着,或者说对视更确切。她太弱小,微弱到可以忽略。
“看好她。”新主子对十三这样道。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宝璎低声问他,“这就是答案吗?你们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
低缓的语气不能掩盖目中咄咄逼人的气势,十三悄然拂去这一切,沉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需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你被圈禁,是不是和他有关?”宝璎伸出四个指头。
十三冷然道,“宝璎,要活命就什么都别问,聪明人总是早死。别辜负了额娘对你的用心。”
“姑姑怎样了?”宝璎悚然,“他把姑姑怎样了?他别忘了,他也是姑姑的……”
“你把四哥想成什么人了?”十三面露不悦,“有空去劝劝额娘,跟四哥较劲没有好处。”
宝璎冷哼着退后一步,“我竟然忘了十三爷如今也是一位亲王了,说话做事自然与从前不同了。和我们这些该死没死的前朝宫人来往,只怕多有不便。”
十三目中一痛,“这十几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变得如此冷漠无情?我都快不认得了。”
宝璎挑眉道,“变了的仅仅是我吗?你不也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么?或许,今天的你才是十三哥的本来面目,六亲不认的铁血亲王。”
十三被她刺得遍体鳞伤,自嘲道,“呵,四哥得了天下我才放出来,这算哪门子的亲王?”
宝璎听了也感茫然,她竟忘了,他本来也是有理想的,只是如今……她安慰般道,“你,也要小心,这位新主子看着对你还好,我是不大了解,可惜了你的万丈雄心啊。”
这历史上不乏无诏即位的先例,他四王爷既能稳住局势,也不枉费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况且这样一个人,心机深到能瞒过先帝,也该十三如此心悦诚服。只是她心里还有些遗憾,究竟遗憾什么呢?
十三望了望苍茫的天空,“放心吧,十几年了,谁还记得我呢。”
这一声感叹竟让人冷到骨子里,宝璎泯然,一行清泪模糊了视线。
永和宫里,一群妃嫔福晋堵了一屋子,德妃也不赶人,任凭她们苦口婆心劝着。她端坐着闭目养神,仿佛就此隔断了红尘俗世。
这就是宝璎推门而入时见到的景象。
她的出现显然令众人大吃一惊,钮钴禄氏更是吓得哆嗦,确定她还是活人后朝她点头微笑,她总是顾念旧交。
“皇额娘累了,今儿个就撤了吧,宝璎,你好好伺候着额娘,若有什么差池有你苦头吃。”说话的是那拉氏,她盛气之下竟不可逼视。
宝璎愣了愣,也对,如今她是皇后了,也该轮到她做主了。
那拉氏也不等她回答,就带着一众女人出去了。
“孩子呀,你可算回来了。”德妃握住宝璎的手是叹了又叹。
宝璎只是笑,也不知该说什么。
德妃命人打下帘子,留了宝璎绿桐两个在屋里。她自嘲说着,“如今是他的天下了,他的媳妇也敢到我屋里作威作福了使唤你了。”
宝璎怕她难受,笑着道,“谁让你当初不喜欢她来着,人家得志了当然要来耍威风。”
“你这个小丫头,生死关头还有心思说笑,”德妃啐道,却也被逗乐了,“老四媳妇稳重老持,却不是可人心疼的主儿。再说我对她也不差呀。”
宝璎见德妃舒展了眉头,放下心来,“不说她了。捡回一条性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听十三说姑姑身体欠安,这就赶来看姑姑了。”
“我哪里是身体欠安,分明是心情欠安。”德妃摇摇头,“你们说生儿子有什么用,生恩不及养恩重。他得了大位,怕我这把老骨头不服,把你扣了做人质,这才给放回来,不知道还要怎么难为他兄弟呢。”
“原来他为这样才没杀我。”宝璎心理有了数,想必十三和姑姑都出了大力。可,他会怎样难为兄弟们呢?
“想什么呢?皱着眉头。既来之,则安之,就算后头有什么大难,我们娘俩总在一处待着,大不了一起去见大行皇帝。”德妃也是个倔脾气。
提起康熙爷,宝璎心里不大自然,她估摸着姑姑不知道原先殉葬的安排,不然,只怕姑姑又要愁眉了。
到下午,十三过来请安,德妃只安寻常礼数待他。
“这四周的探子都是你的皇上安排的?”宝璎折着一束梅花问他。
十三点点头,低声道,“现在的局势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四哥这么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之前已经安排了一班,今天又加了一班,我瞅着是冲你来的。”
宝璎冷笑,“他的什么安排都是他的苦衷,他杀人放火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怕别人做什么好事都是别有用心居心不良,对吗?”
“唉,你对四哥成见还这么深。”十三叹气,“这次他能放过你,只怕也不会放心。”
宝璎哑然,默默转过身去。
十三继续道,“皇阿玛身边服侍的那些人,还活着的只有你了。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在我们兄弟这场厮杀中,你介入到什么地步了?”
“别问了。”宝璎猛然转身,凝视他,“别问了十三。我告诉谁只会害了谁。其实皇上可以尽管放心,宝璎什么都不知道。”
得到她确切的保证,十三舒口气。
宝璎却忽然想起一个人,拉着十三往屋里去,“多少年没喝我沏的茶了,这次总要喝过了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