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事(1 / 1)
“十四爷这就要离京了!”有关胤祯回军营的消息很快在宫里传开,毕竟战事没有完全结束,毕竟皇上老迈,他没有太多时间耽搁,或许暂时的议和是很好的解决之道。
“身为主帅往返于军中京城本就是寻常事,不必想太多。”不等其他人开口,胤祯反倒先安慰起他们来了。
九爷拍拍他肩膀,正欲说什么,却见宝璎一人窝在墙角等了许久,遂拉着十爷赶紧离开。知悉这是专程留给他们的时间,胤祯抱拳谢过。
“西宁那女子是别人送我的,我不能拒绝。”胤祯开门见山就是这句,反倒叫宝璎脸上一红不知说什么。胤祯继续道,“你若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宝璎却又装起大方来,“没有了,等你回来再说。”
“你好像懂事多了。”胤祯用手指轻戳她脸颊。
宝璎道,“只是听你们说的多了自然懂了些。早就听人说了,比如你四哥府里的年福晋,不知多受宠呢,总见她往姑姑宫里去,比嫡福晋还勤快。四王爷还不是为了拉拢她哥哥。”
“说高了,是抬举。”胤祯蹙眉道。
宝璎诧异,说起来他似乎和这位四王爷很不对盘,却又比谁都在乎对他的评价,唯恐别人看低了这位四哥。
“算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胤祯摆摆手,结束这不太愉快的谈话。
胤祯这一离京,皇上再度病了,之前的容光焕发似乎全是假象。他躺在病榻上,如垂暮的雄狮,保持着应有的威严,却失去了大半锐气。
“皇上,该服药了。”畅春园里,依然是宝璎服侍在他身旁,整个宫廷都在猜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是你呀,宝璎。”皇上似乎刚从梦境中醒来,神志还有些恍惚。
“是我。”宝璎回答着,“皇上,该吃药了。”
皇上已是老态龙钟,他看了看药丸,又看了看宝璎,“你还在?”
“我是皇上的奴才,皇上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宝璎说着,这句话或许真是发自真心。
“朕以为你也走了。”皇上自顾自叹息。宝璎一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又是一叹,“朕老了,你还是这般年轻美貌。”
宝璎抿嘴,“万岁爷,该吃药了。”
皇上点点头,不再说话,安心服了药。又歇息了片刻,宝璎料想他要躺好一会儿,就吩咐太监打下帘子,带领宫女们退出去。
“宝璎,那根玉簪子还在吗?”闭目养神的皇上忽然发问。
宝璎顿了顿,示意侍女们退下,她走到皇上身旁蹲下,“还在。”
“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戴过一次。”皇上眼中有些失落。
宝璎勉强笑了笑,“皇上若是喜欢,待到皇上病好了,宝璎戴给你看。”
“不必了,”皇上整了整身上的毛毯,“你心里必定不喜欢,不然这些年过去了,又怎么会还是这般?”
“不,宝璎喜欢那簪子,只是它对于宝璎来说太过珍贵,宝璎不忍。”她有些感慨。
皇上把手从毯子里抽出,搭在卧榻一边,“知道那是谁的东西吗?”
“是……她的?”宝璎这样说,他必然懂她的话。
皇上点点头,“把那簪子取来吧,朕有好些年没见了。”
宝璎应声而去,一会儿功夫就捧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而来。“皇上?”她轻声唤他,却见皇上沉沉睡去。
别无他法,她只得守着。屋里燃着檀香,空落落只有他们两人,宝璎有些喜欢这样的时光。就算今生的爱情不能完美又何妨?她能这样照顾陪伴一个一直眷顾自己的人,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朕睡着了?”皇上忽然醒来,睡眼惺忪着问她。
宝璎淡淡一笑,“皇上就睡了一小会儿。”
“簪子呢?簪子给朕拿来了?”他记性还不差,一醒来就找簪子。
宝璎把盒子打开,“在这里。”
皇上接过簪子,细细摩挲着,仿佛在摩挲一去不复返的岁月。许久,他对着簪子道,“朕的赫舍里哟,等了多少年了。”
宝璎凝视着他,沉浸在帝后的深情中。皇上忽然挺直身子看向她,“宝璎呀,如若朕归西,你将何去何从?”
于皇上对视本来就有些尴尬,如今被她一问,宝璎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按照常理,她应该宽慰皇上,他的大限还远没有到来。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吗?他要让她殉葬。她整理好衣着,郑重跪下叩首道,“宝璎愿意随皇上而去。”
皇上回到躺着的姿态,不咸不淡说道,“这样也好,不枉费朕心疼你多年。”
宝璎心里有着说不清的某种情绪,嘴上只是说,“宝璎理当如此。”
“你一定在心里怨恨朕吧。”他闭上眼说道,“怪就怪吧,这一次就当朕自私。”
宝璎忽然长身跪着问道,“容奴婢斗胆问一句,皇上的决定是因为十四爷吗?”
“哈哈,”皇上忽然笑了,“你这是向朕求证,是要将皇位传给他吗?”
“宝璎不敢,”她再度叩首,“我只是在想,如果皇上真是为了十四爷的前程而选择让我殉葬,我也算得个明白。”
“你了解胤祯吗?”皇上问,“你觉得你有多了解他?自从多年前他为了你顶撞过朕一次,这么些年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他都不曾向朕要求过什么。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他比十几岁时候更沉得住气了。人这一辈子若要做成大事,就要能忍耐得住寂寞,知道什么时候该取舍。他憋了这么多年,直到前些日子跟朕辞行,朕瞅着他是有些话想说,但还是忍住了。这样一个儿子,他是能成大事的。”
他继续说,“你肯定以为朕是为了一己之私断了你的姻缘,也误了你的青春。朕还不至于这般小气,也不至为这些个小事怪罪他。”
宝璎点点头,“如若皇上有心为难,只怕宝璎根本没有今天的自在。”
“朕只是想磨砺他,他既像朕,又像德妃。他性情爽朗直率,但又坚韧无比,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认输。朕当初就想,如果他能为了一个女人一直跟朕过不去,就不配做朕的儿子。”
“他,没有让你失望。”宝璎替他总结。
皇上点点头,“的确,他越来越好。只是朕预感自己时日无多,不得不为后事打算。朕让你殉葬,你还有怨言吗?”
宝璎苦笑着摇头,“和皇上的良苦用心相比,宝璎区区一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你还是有怨言呀。”皇上喟然,“也对,你还这般年轻,留恋红尘也是常理。”
自从那次关于殉葬的话题之后,皇上再也没有传唤宝璎服侍,宝璎也闭门不出,长期把自己关在房内,将园子里的万丈红尘隔绝在自己世界之外。
她潜心于针线活儿,致力于完成一些未了的心愿。直到某一天深夜,皇上身边侍候的宫监忽然叩门,将宝璎吵醒,“皇上有急事召见你。”
这不是寻常的召见,时而也有人上门来打探皇上的身体状况,都被她以不知情为由搪塞过去。
“你让我准备一下。”宝璎穿上自己最得体的衣装,照了照镜子。二十六岁的她少了些许稚气和青涩,换之以莫名的沧桑和晦暗,她不如从前那般美了。
她紧随提着灯笼的宫监,从容不迫走向皇上的寝室。
“皇上怎样了?”宫监低声问。
“刚醒又睡下了。”里面的人回答。宝璎注意到,几乎所有的太医都聚集在外室,园子里也多了些不熟悉的侍卫。他们都在为之后的事情准备着,但这和她没有关系了。宝璎走进内室,在他的病榻前跪下。
李德全本就知道些风声,除了些紧要人员,把大半侍女隔到外面。
“皇上醒了。”太医略带惊喜低呼,把一屋子人都惊了。
“你们都下去。”他还没有糊涂。
李德全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留了一个太医和宝璎在屋里。
宝璎重拾她曾经的工作,将药碗端到他跟前,“皇上,该吃药了。”
“是你?”皇上有些意外,随即又放下心道,“是你。”
“是我,我来服侍皇上吃药。”宝璎言语里没有太多情绪。
“你还这般年轻呀。”皇上重复着前些日子的感叹,这一次多了些无奈。
宝璎道,“皇上,该吃药了,吃完了再说。”
“不吃了,吃了多少年了,越吃身体越差。”他摇头,“你在这儿跪了多久?”
宝璎诧异,“刚过来。”
“李德全,把朕的匣子取来。”他忽然吩咐到,宝璎不明就里,只见李德全将早已准备好的匣子递给宝璎,内里放着一根精心打造的金簪。
宝璎也没有多看,“多谢皇上。”这是他给她最后的赏赐,也是身份。
“你怎么不问朕为什么这样做?”皇上问道。
宝璎道,“皇上已经告诉过我,这是皇上的决定。其实,其实自从得知殉葬之事以来,宝璎没有太多哀戚,更没有怨愤。人生百年,七十古稀,宝璎虽活不到七十,但宝璎所得到命运的眷顾已经太多,远胜世上太多人。宝璎既然享受了这么多眷顾,理应承担起这样的责任。宝璎是心甘情愿为万岁爷殉葬。”
皇上却没有仔细听,反而有些高兴得招她到床边,在她耳畔低声道,“朕告诉你一个秘密,朕已经偷偷派人把老十四叫回来。”
宝璎正欲说什么,皇上继续道,“朕还有一个秘密,这次老十四回来后,就可以留在宫里不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