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1 / 1)
宝璎合上那本不属于她的书籍,宫墙内外关于储位的猜测已不绝于耳,但她从未这般紧张不安,那是种夹杂着迫近真相的兴奋。
并非觊觎什么,只是出自本能的关心。她以前所未有的稳重对她的发现秘而不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保持着她一贯的迟钝与天真。宝璎一如既往伪装着,尽管她憎恨这种伪装。
年迈的皇上对立储一事始终保持着睿智而清醒的头脑,他一面督促官员们制定出新任太子的仪仗,一面对人选只字不提。每日上朝的臣子们摸不着头脑,只得小心窥视天子的举动。他似乎在告诉人们,他才是命运的唯一掌控者。
五十七年,一件意想不到的战事打破了朝政的平衡,皇帝此前极度轻视的准葛尔部首领策旺阿拉布坦及率兵入藏,本以为不足为虑的小丑竟然攻占了拉萨控制了整个西 藏,乃至青海云南四川都陷于危难。那是他视为满清统治基础的满蒙联盟,他数次亲征平定的蒙古部落,居然在始料不及的状况下给他以极大的羞辱,这一次,天子真的震怒了。紫禁城阴晴不定的天气似乎预示着什么。
从这年正月到七月,他全部的精力都投入这场战争,然而,边关的战报居然只给了他四个字——全军覆没,他知道他需要重新谋划。紫禁城本就风声鹤唳。
紫禁城外,贝勒府中,胤祯厚实的手掌触到灰青色蟒袍,袍子上的金色纹饰在昏暗的屋子里熠熠生辉。
昨夜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屋檐瓦缝里的青苔未干。
天尚未明,炉子里燃着檀香,火光忽明忽暗。胤祯已早起,皇子总习惯早起,习惯提着灯笼上书房,习惯踏着清晨的露水上朝,他们称之为命运。
福晋端庄立于他身后,一缕缕轻烟缠 绕她身际,她早已梳洗完毕,盘起的头发没有一丝凌乱。她知道这次早朝对她丈夫的意义,满朝都在议论率军出征的将领,皇上的意图很明显,选派一位出类拔萃的皇子担任全军统帅,西征边陲。对于这些,她倒不是那么热衷,丈夫的声望越高,她越是低调,减少了不必要的走动,安安稳稳做福晋。
“爷,我帮你穿。”见他目视朝服迟迟未动,福晋道。
“不,”胤祯止住她,“我自己来。”
胤祯阔步走在通往朝堂的大道上,他心中跃跃欲试,他知道,属于他的时刻到来了。朝议的结果没有任何意外,论才干、品格、年龄,乃至身体状况,他都是最佳选择。
当抚远大将军的任命宣于朝野公告天下时,胤祯心底依然为之振奋,他此前设想过不只一次的戎马生涯,就要实现了。
胤祯站在城楼上,谁能想到,这场带给大清帝国巨大灾难的战争竟然是为了成就他爱新觉罗胤祯,带来他人生辉煌的巅峰。
天外云淡风轻,城楼视野开阔,如果没有层层重兵的把守,这里会是很好的观景台。他的九哥没有给他足够多独处的时间,直接出线在他视线中。
胤祯眉头微皱,一言不发。
“以皇子为大将军出征,本已前所未有,老爷子给你的仪式之大,几乎是他御驾亲征了。”九爷故意把“亲征”二字放慢,毫不掩饰他的期望。
胤祯显然知道他在指什么,不单是九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只要打好这一仗,皇位就是他的了。胤祯的想法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他去过西宁,他知道在外作战的艰辛程度,调派各路兵马,料理粮草饷银,乃至安抚各族部落,这里面岂有一件易事?
见胤祯不语,九爷并未生气,反而认为这是必要的沉稳。他继续道,“老爷子还给你派了一群年轻宗室,这也是用心良苦,往后你少不得用上他们,你可得多历练他们。”
胤祯挠挠头,“九哥别取笑我了,这帮宗室子弟,谁家不是树大根深,我可开罪不起。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未必能用得上。”
“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九爷也陷入沉思,他皱着眉头,却见胤祯瞅着他笑,九爷瞬间明白过来,“好你个臭小子,居然坑起哥哥我来了,爱新觉罗家谁不知道你用兵如神,你能管好老爷子派给你的百万雄兵,就管不好这些宗室子弟?”
这些人可以成为麻烦,也可以是他日问鼎的助力。
“军中的事我已有主意,只是这京里的事儿,还请九哥帮我盯着,但凡有个好歹,你得给我消息。”胤祯认真道。
九爷点点头,他的十四弟果然非池中之物,他已有了自己的决断。
“再有,老爷子虽说会给我粮草,但钱粮的事情,外人总不如九哥可靠,若有需要,我可要向九哥开口了。”胤祯捶了捶他肩膀,将信任传递过去,“胤祯心里很清楚,惟有九哥不会背弃兄弟。”
九爷点点头,只短短几句话,兄弟二人就结为最好的联盟。
此时天朗气清,看不出半点波澜,但他们都清楚,紫禁城很快会风雨交加。
胤祯的府邸中,从管家到奴仆,一言一行都透着喜庆。福晋完颜氏并非小家出身,做了十几年的福晋,她早已看淡这些。当年八爷府里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冷清。这样的追逐,一旦失败,曾经的荣耀都变会被称饱受摧残的理由。
“爷这趟出远门,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府里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妥当,至于宫里,该有的礼数我都记着。莫牵挂。”完颜氏了解她夫君的志向,此刻她尽可能令他放心。
胤祯拉过她的手,只是笑着。
“爷这是信不过我?”完颜氏问道。
胤祯摇摇头,拥她入怀,“夫妻多年,我怎会信不过兰樨。你不必告诉我,全都由你做主。只是这次会去多久,只怕皇阿玛心里也没底,你可别亏待了自己,定要平平安安等我回来。”
完颜氏有些动容,嗔道,“又不是不回来,好端端怎么说这些。有什么要交待的你可尽快跟我说,若是到了西宁再来信,我可不依。”
胤祯知道她在缓和气氛,好让离别不太伤感。
“宫里,”胤祯顿了顿,掩饰般咳嗽,“额娘那里你要多去走动,我在外边尽忠,尽孝的事儿就亏得你了。”
“你就不想那几个小子?”完颜氏道。
“他们我放心。”胤祯一语带过,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就没有别的事儿?”完颜氏眼里有鼓励,她不认为宫里那个人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禁忌,这应该是夫妻之间可以分享的心情。
他当然知道兰樨的暗示,他并非铁石心肠,但仍坚决无比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