毙鹰(1 / 1)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热河行宫里,皇上戴着西洋眼睛批阅奏折,自从二废太子,诸皇子虽心有所动,奈何皇上屡次打击各方势力,并未明确自己支持哪位皇子,各人只好按兵不动。
“塞外苦寒,望保重身体,千万珍重。”五王爷书信中话不多,关切之意却溢于言表。宝璎折好书信,收入首饰匣中,嗅着他差人送来的薰香,唇齿间尽是柑橘的清香。相对平静的日子于她身体有益,入冬以来,虽偶有咳嗽,但肺腑间的疼痛已不那么严重,她的身体状况总是随心绪而定。
帐外飘着飞雪,行宫里的泥冻得坚硬如铁。九爷帐里,缺了八爷,三兄弟有些莫名凄凉。
“八哥最近怎么跟女人似的,说病就病,不来热河给皇阿玛请安了。”十爷裹着袍子捂着手道。
九爷只是摇头,他早就看出,八爷这两年对储位不如前些年那样热衷了,再加上老爷子对他总不搭理,越发显得寂寥。
胤祯懒洋洋靠在榻上,“老爷子不让我们插手,又能怎样?不过,我看老爷子对八哥的厌弃稍减了几分,况且这次恰逢良主子忌日,做儿子的祭母正是合了孝道,老爷子心里还是高兴的。”
“哟!十四弟跟皇阿玛朝夕相对日子久了,懂得揣摩老爷子的心思了。”老十对胤祯越发不满,直肠子直言直语道。
胤祯知道他对自己已有成见,反唇相讥道,“皇阿玛重视孝道,群臣皆知,八哥最是体察君心的。谁像你?”
老十嘴笨,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咽下这口气。
老九此刻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再这样下去,只怕八哥的心冷了,老爷子心里还是不急。”
“皇阿玛有耐心,我们可不能输了。”胤祯沉着道,时日越长,他越觉得皇上的心捉摸不透。
“对了,五哥来信怎么说?”老十跳过胤祯问九爷道。
“我这个亲哥哥,真不知是老爷子的儿子还是兄弟。”九爷连连叹气。
“怎么说?”老十摸着脑袋。
“一心守在慈宁宫呢,对额娘都没这么孝顺,你说不是太后的儿子是什么?他不来请安了,给老爷子捎来了什么佛经。给我的信除了一切安好几个字,京里的事一概不提,”九爷大吐苦水,眼珠子忽然转向胤祯,“不过他也没闲着,给你心上人也送了东西。”
忽然被他抓住痛处,胤祯有些尴尬,一时不敢对视,目光飘向帐外。
“想不想知道他送了什么?”九爷凑到胤祯耳边,笑得无比奸诈。
胤祯尚未回答,心急的十爷已等不及问道,“什么宝贝?”
“好家伙呀!眼珠子大小的薰笼,打造得跟核桃似的,没半年出不了工夫。”九爷手舞足蹈比划着。
胤祯被他的滑稽样儿逗乐了,哈哈大笑。
“我说你呢,这女人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虽说对你不坏,但我看,她心里向着谁还不知道呢。”九爷越说越感不平。
胤祯止住笑声,正色以对,“既如此,五哥跟她交好,还不是便宜了九哥你,九哥应该高兴才是。”
“好什么?她的心早就被老爷子收买了,我五哥是为他人做嫁衣。”九爷说得不伦不类,似乎不止一层意思。
胤祯没理他的讥讽,“宝璎是老爷子身边的人,我们兄弟对她以礼相待也是敬重皇阿玛,只是九哥这样盯着她,若是被皇阿玛发现了只怕不好吧。难道九哥忘了老十三吗?”
提到老十三,九爷朝帐外一探,十三的帐子就在不远处,老爷子每次出门都带上他,但却无一人敢去探望他。想到这里,他背上一冷,这安插探子的罪名老爷子最不能容忍。
“我也没,也没怎么盯着,就是遇上魏珠,这才知道的。”九爷极力掩饰道。
胤祯没抓着不放,又道,“看来九哥没少花银子。”
九爷被他说中,又是一惊,“我这还也是为了八哥吗?魏珠不比李德全,李德全圆滑忠心,谁都不得罪,但心里只有一个皇阿玛。魏珠是见风使舵,谁得势逢迎谁。不过,能有使钱的地方也好。”
忽有侍卫来报,说是八爷府来人了。
兄弟三个顿时来了精神,赶忙出去,却被告知八爷的人留下东西就赶回去了,是特意等来人走了才来报的。八爷的苦心,他们几个多少都琢磨到了,眼下君心未定,尽量少接触为妙。
胤祯想着,八爷的人虽不见他们,但一定见了隆科多,他心里不甘,特意别了两个哥哥往步军统领大帐走去。
“隆大人,我听说八哥的人来过了。”胤祯掀开帐子直言道。
隆科多见是胤祯,虽觉意外,但想来以他的个性,也在情理,拱手道,“八爷为良主子两周年祭,不能给皇上请安,特意送来两只海东青。”
他指了指桌上一个青色笼子。胤祯走过去,拍了拍笼子,“这两只海东青听八哥说过,是绝好的品种,笼子可有气孔?不会闷死吧。”
“岂会?我查看过,笼子安全得很,就是皇上此刻不见人,明日再呈上去。”海东青为满人先祖女真人的圣物图腾,金人曾与辽人因海东青结仇,最后更是灭了大辽。隆科多知道此鹰的重要性。
胤祯见隆科多老成持重不偏不倚,倒也放心。岂料还未告辞,却见宝璎掀开帐子。
“姑娘怎么过来了?可是皇上有话?”隆科多迎上去道。胤祯见他对宝璎比对自己还尊重,更觉有必要留下听听。
“皇上不曾吩咐什么,是总管说有两只百年难得一见的海东青,我自个儿想来看看。这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皇上把它夸成这样,我就想瞧瞧。”宝璎见胤祯也在,不好意思笑道。
隆科多心思缜密,想着这小丫头是万岁身边的人,虽说是私自前来,焉知不是皇上的意思?忙客气道,“姑娘放心,那两只猛禽在笼子里。”说着便指引宝璎。
宝璎痛心未泯,将耳朵贴在笼壁上,拍着笼子,听着海东青翅膀扑腾的声音,自顾自嘀咕着,“若是能打开看看就好了。”
胤祯正欲说话,隆科多抢先道,“这是呈献给皇上的,臣下先看,恐有不妥。”
宝璎抿嘴一笑,“我只是随口说说,大人不必在意。只求千万侍弄好它们,明日皇上见了必定高兴。”
“姑娘明日就可一见。”
“什么颜色的?”
“纯白的,一根杂毛都没有,名号玉爪。”
“我只见过纯黑的,给它吃什么?”
“野鸭,松鸡。姑娘放心,绝对饿不着。”
宝璎废话颇多,隆科多唯唯诺诺。
胤祯与宝璎一并出了帐子,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
“十四爷见过那两只海东青吗?”这次是宝璎先开口,她一门心思想看这天下奇珍。
胤祯恍若未闻,“一股子柑橘味,姑娘改喝桔皮茶了?苍山覆雪,我没记错吧。”
宝璎心想,我早就不喝茶了,你不知道吗?嘴上却说,“十四爷去年的旧衣,今年都不穿了,更何况是我当年爱饮的茶水?”
次日清晨,宝璎远远瞧见李德全提着那青色大笼子往皇上大帐走来,特意迎上去道,“宝璎昨日就听说这海东青了,李谙达怎么亲自去取来了?”
李德全敲了敲笼子却不见动静,心里正犯嘀咕脸上确笑嘻嘻,道,“这两只东西是八爷旗下奴才所献,听说凶猛无比,是八爷府上最厉害的。万岁爷最喜欢海东青,老奴若不亲自去请,岂不有失海东青的体面?”
“原来李谙达也还没见过,” 惋惜之情溢于言表,但她转念一想,噗哧一声笑道,“不过李谙达有句话错了,八爷府里最凶猛的可不是那两只东西。”
李谙达一时不解,问道,“八爷府里还有何物猛于海东青?”
“八福晋呀。”她一语中第,惹得李德全也不由得笑了,“慎言慎言。”
二人一路笑嘻嘻到帐子里,皇上换上戎装,将一张弓拉至满弦,“朕多日未操持弓弦,好在骑射之功未废。”
帐中臣子多人见皇上心情大好,皆是随声附和。胤祯见李德全已提了笼子前来,趁机对皇上道,“八哥因良主子忌日不能前来,昨日遣手下送来两只海东青,听闻凶猛异常,绝世珍品。今日狩猎,有这等神物助阵,定能旗开得胜。”
皇上起初听他说八哥,似乎不以为意,但听到海东青三字,目光不由得扫到笼子上,李德全明白,特意将青笼呈献至皇上面前。帐里的满汉大臣都见过海东青,但这绝世珍品究竟长什么样,也不曾见过,故而都擦亮了双眼盯着那笼子,更有大臣早已称赞起来。
皇上兴致颇高,亲自打开笼子。帐中瞬间静默下来,众人一脸震惊,只见那笼子里躺着两只雪白的死鹰,正是众目睽睽,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