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计(1 / 1)
是十三让他来的?这答案令宝璎颇感疑惑,她静默不语,咀嚼此间的滋味。
“想问就问。”胤祯言简意赅道,即便这问题会让他无比为难,他也不愿相瞒。
“什么都能问吗?”宝璎试探道。
“什么都可以。”胤祯微扶她双肩,点点头。
宝璎眨眼看向他,“有些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早就想问你了,只是一直没问。”
“什么事?很久?”胤祯不明就里,“你想问我的话,怎么可能憋很久?”
“我憋在心里的事多了去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宝璎继续道。
胤祯听得一头雾水,挠挠头试图向记忆求助,却想不起她说的点点滴滴,“有什么话就问吧。”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宝璎探着头进一步确定,眼里是熟悉的机灵劲儿。
“真的。”胤祯点点头,如临大敌。
“我想问的是,” 宝璎直直盯着他,怔仲间她轻笑出声,“我想知道,六岁那年,是不是你把我的西洋娃娃剃了个光头?”
“哈哈哈哈!”胤祯的笑容绽放在俊朗的脸上,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寂山谷间,“这么多年了,你还记仇。”
沉郁的气氛顿时轻快,他明白,他们都该回避一些东西。
“快说,快说,是不是你?”宝璎催促道,胤祯恍然间似乎见到童年那个精灵古怪的璎格格。
“你怎么不怀疑十三,当初你是怀疑他的。”胤祯负手而立,顾左右而言其他。
宝璎急了,“不是他,我觉得不是他。以前我光顾着怀疑他,现在看来,应该是十四哥最可疑。”
“如此说来,你应该不止这个问题要问我吧。”胤祯脑海里呈现出许多少年时胡闹的画面。
“七岁那年,我被子里的虫子,是不是你放的?”宝璎扬起眉角。
“既然都问了,我就不否认了,但是那些个虫子不是我一个人抓的,十三和我一起的。”胤祯兀自发笑,这丫头真记仇。
宝璎嬉笑道,“你不知道那些宫女都怕虫子吗?十四哥此举不妥。”
“你别打马虎眼,既然说出来必定是不怕的,再说了那些虫子是放在琉璃杯子里的,又没有放出来。”胤祯辩解道。
“你还想放出来?”宝璎叉着腰,“那些虫子一节一节的,还长着那么多脚,把我身边的丫环都吓坏了,最后还是我自己扔掉的。”
“那些虫子如果爬出来,你这雪白的肌肤就要遭殃了。”胤祯也不恼,和煦地看着她,“还有什么想问的,干脆一次说完,我不受那一刀一刀的罪,索性一次了结。”
宝璎杏眼圆睁,他反倒有理了?“没有了。”心知再斗下去自己只会落下风,她适时鸣金收兵。
“肯定还有,你脸上写着不甘心呢。”胤祯故意跟她斗上。
宝璎适时打住,嬉笑却略带伤感道,“就算还有,我当初没有问,如今就更不会问了。”
菩萨顶偏殿里,宝璎素手将茶叶拨入青花瓷茶盏中,壶中水嗤嗤响着,再有一会儿工夫,即可沏茶了。
她耐心等待着,没有察觉一个玄衣女子忽然闪进偏殿,幕布后,一双锐利的眼眸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谁?”宝璎闻声回首,却见诺敏含笑立于不远处。
“一盏茶都泡得如此细心,难怪他们一个个甘愿为璎格格赴汤蹈火。”诺敏笑道。
宝璎吸一口气,转身侍弄茶具,“此处是下房,福晋不宜久留。”她懒得理会她的挑衅,试图摆脱来自诺敏无休无止的纠缠。
“璎格格以为我是闲话家常吗?你我二人说话这会儿,你的十三阿哥正和皇上唠家常呢。”她笑容雕琢得异常精致,完美无匹。
宝璎手中的动作一滞,沉着气道,“君臣父子说话有何奇怪?福晋私下言万岁爷之事,只怕不妥。”
“如果你知道他们此刻正说着什么,璎格格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吗?”诺敏上前,随心拨弄青瓷茶盏,“身为臣子,在皇上身边安插探子,你说万岁爷能不能忍呢?”
“探子?”宝璎猛然抬头,转而换以讥讽的笑容,“你说我是十三的细作?这话我早听过多少回了,万岁爷要信早就信了。”
“猜错了,还以为你长进了。”诺敏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你的确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是最好的探子。可惜十三爷他是个痴情种子,他什么人都可以利用,只除了你,木兰围场的事情,他欠了你。这等死无葬身之地的差事他怎么舍得交给你?”
宝璎微微颤抖,内心惶惶不安,自言自语道,“还有什么事情,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咦?怎么御前女官那么多,就你一个在此忙碌?”诺敏环顾室内,怜惜般摇头。
“你说合离!”宝璎猛然明白,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难怪每次有难,合离总会独自离开,而后又从不说明去处。无论是塞外行宫遭遇太子,还是此次遭遇诺敏,她总是提前离开。难怪青石路上,十三将她的处境告知十四,原来是合离。可是在十三选择救宝璎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安插探子,监视皇帝,这是多大的罪名。十三这次是危险了。
想通了许多曾经迷惑不解的事情,她不管不顾,奔向大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他,一定要救他!
晦暗的偏殿里,诺敏轻笑出声,“乌雅宝璎,知道我为何告诉你这些?我要的,就是你此刻的冲动。”
菩萨顶的殿宇外观酷似皇宫,十三阿哥胤祥跪在正殿前,苦苦等待。如果不是那象征寺庙的檀香,他几乎以为自己跪在乾清宫前的石阶上。
他不敢去揣测殿宇中皇上的心意,他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事到临头,方知自己依旧贪恋人生,不甘就此倒下。灵鹫峰上凉风徐徐,他额头上却渗出汗珠,皇上的裁决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等待未知的裁决。
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棂的龙眼散在屋内,皇上的表情却阴晴不定。周边伺候的人都不敢怠慢,战战兢兢沉闷在山雨欲来的气氛中。
灵鹫峰下,僧舍禅房,胤祯兄弟三人齐聚一室。
“八哥,消息可靠?”胤祯重重一拳砸在廊柱上,心底泛起隐隐的担心。
“千真万确,消息是诺敏故意放出的。”香案上青石三足炉里升起幽幽青烟,八爷闭目,似在养神。
“这我就不懂了,她要老十三死,何必告诉我们,再搭上个宝璎,宝璎关她什么事?”十爷理不清内里复杂的联系。
“十三在老爷子身边放人,必定逃不过。而宝璎一旦出现,就是十三同党,越发坐实了罪名。此时此刻,老爷子身边的人越是保十三,老爷子越饶不了他。最毒妇人心呀。”八爷睁开眼,一对黑眸定在胤祯脸上。
“那她何必告诉我们,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十爷摇头晃脑,依然不解其意。
“她是一箭三雕,十三,宝璎,还有……”胤祯握紧拳头,眉头深拧。
“还有什么?”迟钝的十爷小心翼翼琢磨胤祯的表情。
“还有我!”胤祯怒吼道,好一个心狠手辣的诺敏,好一个滴水不漏的毒计,十三连着宝璎,宝璎连着自己。她怎么如此有把握?她算准了宝璎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十三落难,自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宝璎有事。她真的这么确信吗?她凭什么这样笃定自己?
“十四弟,不可轻举妄动。”八爷迟疑着,此刻任何走上菩萨顶的人都可能被十三牵连,他忽然想起远在京城的老四,那位兄友弟恭的四爷此刻无须为至亲骨肉的处境费心。
“八哥,我不去,宝璎会死。”胤祯凝重道,他的皇阿玛是什么人,他怎会不了解,一旦狠下心,至亲骨肉也可以牺牲,当年不就是他亲下圣旨杀了建宁公主的丈夫和儿子?一旦证实宝璎与十三结党,她怎么可能逃脱?只是,当别人刻意放出的消息闯进心里,他的心绪再度被搅乱,或许他早已暗暗打定主意。
“即便去了,也未必不死。”八爷道,依然带着波澜不兴的面容,心底却莫名隐隐生疼,这痛苦的感觉越抑制越强烈。算着时辰,只怕宝璎此刻已在前往菩萨顶文殊殿的路上了,也走进诺敏的圈套里了。
“老十四你可想清楚了,这未经宣召,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也不能随便往顶上去。”恍然大悟的十爷提醒道。如今他们是左右为难,要么看着宝璎为十三送死,要么看着胤祯为救宝璎去送死。
“八哥放心,胤祯定要宝璎平安。”他郑重抱拳,不待两位哥哥说话,撩起袍子就跑。
“这事八哥定有把握吧?”望着十四不管不顾的背影,十爷试探性问道。
八爷没有说话,直直望着门外,目中是很少显现的萧瑟苍凉。
十爷不再问,他知道八哥向来话说半句,让人捉摸不透。随即又想起胤祯临走时的话,忍不住道,“这老十四为什么说八哥放心?”
八爷定了定心神,什么也没说,心里却感叹,不愧为十四弟,只有你相信,我也关心宝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