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1 / 1)
塞上草原,景物雄浑苍凉,颇有边塞风情,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十八阿哥的病情一日重于一日,宝璎多半留在帐子里陪着小十八。
“姐姐,你干什么呢?”小十八微微睁开眼睛,无力的嘴唇一张一翕。
宝璎见他醒了,停下手边的活儿,“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等到了京城你的病就好了,到时候可不能赖在床上,你得去书房跟着先生背书了。”
“我不会去。”他吐字清晰,但气息微弱。
宝璎心疼地摸着他额头,柔声道,“怎么不想回去?你不想你额娘吗?”
“还没,打猎。”小十八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
此时,皇上掀了帐子进来,众人正要行礼,被皇上的手势制止了。宝璎把小十八这一天吃了什么说了什么何时醒着何时睡着详细说了一遍,皇上只是愁眉不展,想是遇到烦心事了。
宝璎只当他忧心十八的病情,随行的皇子们纷纷前来探视。然而皇上只是略微瞟了众人一眼,对李德全道,“太子呢?”
一时间,下面低眉顺目站着的皇子们面面相觑,李德全略有局促不安,“回万岁爷,已经命人去传太子爷了,想必这就到了。”
皇上没有吭声,把头转向内里,好让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站在后边的宝璎却在皇上低头抚摸十八额头的瞬间看到他微闭的眼中流露出隐忍的痛心。
如此静默了许久,依然不见太子前来,皇上抚摸十八额头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他像是掐算好时间,酉时一过就起身离去。
宝璎望着榻上沉沉睡着的十八,心中的隐忧随着暗夜的墨色慢慢升起。
“外面出什么事了?”宝璎听着帐外细细索索的对话,掀开帐子。
帐外几个聚在一起的小宫女知道宝璎素来脾气好,小声道,“是太子爷那边呢,听说刚被皇上训斥了,现在拿侍卫出气呢。”
宝璎瞅着太子帐子那边火光闪动,知道父子俩今天必定闹得不欢,吩咐道,“这话别说了,当心被总管听见了拉出去打板子。”
那几个宫女见宝璎认真起来,也不敢含糊,小心守在帐子里。
一阵冷风吹过,宝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见小十八静静躺着,太医在一旁守着,就披了斗篷出了帐子。远远见一人朝自己这边走来,身着戎装的十四阿哥。
“怎么一个人在这吹风?”胤祯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躯,似乎没有了平日的灵动。
“在里面总觉得浑身不舒服,一坐下就冒冷汗,十八病得不清,睡也睡不踏实,索性出来透透气。”她注意到胤祯此刻的机警,“今晚轮到你值夜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天子出巡的时候,众皇子轮流值夜,以保障天子安全。
“本来不是我,是皇阿玛临时安排的。”胤祯道,本来值夜的太子刚刚触怒皇上,此刻正在营地发太子脾气。
“怎么忽然变了?可是出什么事了?”她关切问道,在胤祯面前,她不必装沉稳,把心底的担心都写在脸上。
“没事。”胤祯轻拍她肩膀,“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皇阿玛的意思是要提前启程回京。”
“什么时候走?”宝璎诧异皇上的决定。
“明天,本来还要缓几天的,十八病重了,怕是耽搁不起。”胤祯眉心拧成团,“明天一大早就有人通知你们。”
“早些走也好,我这一晚上心里慌慌的。”
“我还要到各营地去巡视,你快回去。”胤祯估摸着时间,“赶快回去。”
宝璎只得点点头,叫他安心。望着胤祯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她若有所思道,“这一夜,好长好长。”
“说走就走,老爷子的脾气越来越难捉摸了。”六公主道。
宝璎轻笑一声,“公主姐姐是舍不得我呀,来日方长,明年我还让十八阿哥带我来。”
“先不说没谱的事儿,这一次围场你出风头了,只怕将来麻烦大了。”六公主直言道。
宝璎明白自己闯祸了,心虚道,“皇上不会记着我的事情吧,他有那么多大事呢。”
“难说,我这皇阿玛记性好着呢,不管过了多少年,该记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忘。”她见宝璎低头咬唇,宽慰道,“不过,也不全是坏事,这一次秋狝,胤祯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乎你的,来日方长。”
宝璎耸耸肩,“六姐姐别拿我开玩笑了。”
六公主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心事重重望着远处忙碌的宫人,不觉时间飞逝,宝璎挥手告别。
“既然这么舍不得,就去送送她吧。”方才独自立在不远处的策凌走到六公主身边。
“我不是矫情的人。”
“那又为何在此目送?”策凌道。
六公主的发辫被风吹乱,她撩起头发,许久才道:“心疼,我总觉得她的愿望不会实现。”
宝璎的心愿,她自己也不甚清楚。但对着盛开的樱花,心里会升起千头万绪。那段日子,胤祯对她爱理不理,她却越发在意胤祯的一举一动。她不知道书法里有怎样的情趣,胤祯可以一言不发写上一个下午。
寂寞的时光,练字成了她的一种消遣,就像男子用美酒麻醉自己。他们出巡的日子,她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着,有时已经到了苛求自己的程度。
研磨的小宫女伺候她许久之后,忍不住问,“为何格格喜欢这个字?”
她定睛一看,小宫女指着满纸“祯”字,惊得自己拿笔的手一抖,一滴墨汁落在未完成的宣纸上,一笔好字写成败笔。
“我喜欢这个字的骨架。”宝璎舒一口气,这个字的骨架,和那个人的骨架一样,撑起自己的世界。
“骨架?”不识字的小宫女似懂非懂。
她重新看自己写的字,为什么写字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想起他呢?
“我这是怎么了?”她惊呼自己的不可思议,“这样下去要变成瑞姐姐了。”
瑞姐姐!她居然会想起瑞姐姐。
她不敢去问别人,也不敢问瑞姐姐,只是旁敲侧击地提及自己撞破她与胤祥的秘密。瑞雪红了脸,什么都不说,只是羞怯地告诉她,等她遇到喜欢的男子就会明白。宝璎不解风情地追问何为喜欢的男子,瑞雪含羞道,“遇到他之后,你的心愿只与他有关。”
心愿?越是难以实现的愿望越是埋藏心底。宝璎说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大的愿望,如果说,希望永远生活在他身边算是一个愿望,那的确,这个愿望只与他有关。
宝璎一直看着脚下的草地胡思乱想,猛然抬头却见多尔济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看着自己。宝璎停在原地,草原的好处是空旷,不必担心有人在背后偷听谈话,但坏处就是太空旷,遇见不想见的人却没有地方躲。果然避无可避,宝璎索性大跨步走上前去,对着多尔济微微一福,赶紧离开。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他开口,没有了平日的狂妄。
他这样的人,竟然说出这样谦卑的话,宝璎偷偷瞧了他一眼,仿佛自己做了多么对不起多尔济的事情。
他继续说:“你脚受了伤,我本以为你会答应嫁给我,没什么比性命重要的。没想到你豁出性命也要赢我,就算脚一直在流血也不愿停下来,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嫁给我的,就算我赢了也不会。”
宝璎有限不可思议地看着多尔济,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认真看这个人,以前竟没发现他还挺好心,原来他是懂得女子心事的。宝璎幽幽道:“无论如何,宝璎都感谢额驸那天相让。”
她称他为额驸,这是恰当的,他却十分不习惯,呆呆立在原地,几番挣扎,终究什么都没说。
“李谙达,太医今天看过十八阿哥了?”宝璎问道。
“嗯。”李德全把宝璎拉到一边,“还是没有好转,皇上心情不大好,喝茶的时候洒了自己一身水。总之大家都小心,你虽不在身边伺候了,但也要做好准备,皇上可能随时传召。”
他没有说皇上心情不好的原因,昨夜太子在帐外以匕首割裂皇上的帐子向内窥视,正对上万岁爷盛怒的目光。
宝璎点点头,“多谢李谙达。”
离开围场的时候,宝璎并未有过多不舍,只是祈祷平安回到京城。
掀开帘子,回望木兰围场,原来没有了大队人马驻扎的围场景色如此苍凉雄浑。夜色苍茫,大部队行走的声音低沉有力,马蹄声节奏感十足,宝璎心扑通通直跳,恍惚中看到光秃秃的山脊上一个妖娆的身影。骄傲的蒙古格格诺敏一身红衣,蜜糖色的肌肤完全融化在夜色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宝璎却觉得她必然是高昂着头颅,倔强地目送她想送的某个人离开。她是骑马而来的,马匹却停在离她稍远的地方,看来她不打算继续走下去。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宝璎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
“我们走了两个时辰,她一直送着吗?”宝璎心想。
风呼呼灌进车里,宝璎缩手放下帘子,但凡有些瓜葛的人都相送过了。
卧榻上,小十八昏沉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