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机关算错（1 / 1）
“嫦絮。”
康庄的双瞳微微长大，明显是吃了一惊。她刚刚在斜月斋中看了记载着沉没岛绝密的竹简，上面提到的人中正有“嫦絮”。
“你是，牡丹仙的母亲。”康庄舒缓了语气，道。
“什么都不要问，我只求你一件事。”嫦絮似已迫不及待，开门见山道。
“什么。”
“用你的枪，帮助我解脱。”
康庄握着枪的右手颤抖了一下。她明白嫦絮的意思，她是想让自己向她开枪。康庄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淡然望着那个红衣女子。嫦絮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悲苦，没有叹息，没有牵挂，没有一丝半点的犹豫。似乎，她真的只是想快点进入某一个地方，某一个境界，她有她充分的理由和信仰。
缓慢而庄严地，康庄举起了手中的枪。枪声响起的那一瞬，她看到了嫦絮温柔绝世的微笑。
光柱在片刻间粉碎，嫦家姐妹销殒碎去的一刹那，罗蝶和青花赶到了。罗蝶看到了最后一眼，她的妈妈与姨母的容颜。
“不——”
罗蝶再一次瘫坐了下去。这一回，她没有哭，没有喊叫，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灵魂。
这个时候，同样摸索了很久的孙栖夏也赶到了这里。他先是环视了一周，看到了康庄，看到了青花，最后将目光定上瘫坐在地面的罗蝶。立刻，他屈膝跪下，问：
“罗蝶？罗蝶你怎么了？罗蝶！”
罗蝶缓缓将眼神转向孙栖夏，一声苦笑，却又有些讽刺自嘲的味道。泪水随即滑落，她又转回了头，木然望着眼下的地面。孙栖夏缓缓站起身，缓缓看向康庄，康庄将脸转向了别处。再看向青花，青花低下了头。
光柱的碎片闪过一阵幽光后化作了尘土，飘散入了牡丹花丛。四个人各自僵直了动作，各自沉默无语。
牡丹花动，一身绿衣的司国走了过来。她看了看众人的神态表情，三步两步走到光柱原先所在的地方，自己转了几个圈，似在仔细寻找。而后，她像是也有些失魂，木然立在了那里。
青花想过去扶一扶她，叫她一声“妈妈”，但立刻又想起了什么，看了看罗蝶，没有动作。
“你是，这沉没岛上的主人。”
“碧衣岛主，千年万世”。康庄当然还记得这一句话，并凭此作出了判断。她的话一出口，罗蝶的心弦大震，她猛然转头，看向青花。青花望到她的眼神中，遍体生凉。
“这里是沉没岛？是你的家？”
面对罗蝶一字一字的质问，青花无言以对。她已经无法再说什么，只能默认。
罗蝶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的眼泪，一颗一颗都化作了钢锥，全数扎入了青花的心里。谎言，又能承受得住多久的掩饰。青花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不过，她没有预算好，她没有想到，面对罗蝶的无言和眼泪，她的心，会痛到如此程度。
众人的沉默中，康庄举起了□□，目标直指司国。
“我不管什么蝶使不蝶使，我就是我，与你们无关。说，康心在哪里？”康庄冷然质问司国道。
“为救亲母，自舍为沙。为沙为泥，魂归水碧。水碧潭深，灵魂沉迹。还要来问我吗。”司国淡然，似对康庄手中的武器并不惧怕。
“不对！我可以感觉到，她一直就在我身边！”
“那是她的魂！”司国打断康庄，继续说道，“她为了救你们的母亲，牺牲性命，将元神降生人间成为了你，剩下的，只是一缕灵魂回来了岛上。上次你中刀受伤，你以为突然就可以好了么？是她，又去救的你，耗尽了元气，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康庄的右手抖动了一下，罗蝶缓缓站起了身。
“你想要我的血是吗。哼，我要先看看你的血。”康庄阴沉了脸色，扣着扳机的食指加上了一些力。
“妈妈快走！”
青花失声喊道，这些事情还有她最清楚，她也看到了斜月斋内的竹简。“血之不祭，终为土灰。”司国，沉没岛，岛上的万千生灵，她如何忍心见到这些都化作土灰。所以她才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她不想骗任何人，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依旧是骗了，伤了。
“哼，找死！我司国好歹也是神族，今天就让你好好尝一尝冒犯神灵的代价！”
司国动了真怒，衣袖无风而起，双手环在身前，眼见结起了威力无边的手印。青花大惊，拉起罗蝶，向孙栖夏递去一个眼色。大地开始震动，孙栖夏站立不稳，但仍然强行拉开了准备开枪射击的康庄。四人周围的气流在瞬息间开始旋转，巨大的压强和风力似要将他们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情急之下，青花也找不到妙法抵抗，眼见孙栖夏和康庄已经卷入了气流，她只能抱着救一个是一个的心情，将罗蝶拉出了这危险的地带。
风力消退，云气舒展，沉默岛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罗蝶醒过来时，青花正喂她喝着淡水。她们所处的地方正是青花的出生之地。
“你没事就好了。”青花微显兴奋，更多的还是尴尬。
“青儿。”
青花震惊，抬眼望向罗蝶。她以为，罗蝶会一把将她推开，甚至狠狠给她一记耳光。可罗蝶此时的眼光中，没有怨，没有恨，什么都没有，只是诚恳地望着自己。
青花低下了头，泪水潸然而下。
“对不起……”
罗蝶拉起青花的手，青花的心又是一震。
“你骗我的那些，我不怨你。但是，今时今日，你总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
或许是出于感动，或许是因为忏悔，青花在不住点头下泪流如雨。而后，她擦了擦脸上泪痕，从头向罗蝶开始述说。
身体因不退的高烧而滚烫，脸上仿佛炙热得要燃烧起来，看上去却无一丝血色。高烧之下，身体内部却是奇冷。康庄一面受着外部的蒸炙，一面忍着内里的寒冷，在孙栖夏的怀中不住颤抖。
孙栖夏已经抱着昏迷的康庄走了许久，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逃生的，此时，他只想立刻走出这岛去。他感觉得到，康庄生命的气息，越来越弱。
“停下来罢。”
康庄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微微睁开眼睛，向孙栖夏说出了这第一句话。
“现在我做主，继续走。”
孙栖夏洞悉了康庄的意思，她想在这里放弃了。想在这里，静静等待她的结局。孙栖夏当然不会允许。
康庄微睁着双眼，看到孙栖夏脸上沾了灰土，擦伤了几处。他一向爱洁，而如今雪白的衬衫上也染了灰和血迹。那些血，有些是康庄的，有些是他自己的。康庄眼帘微湿，心中莫名腾上一股暖流，催着她在滚烫的脸上显得冰凉的泪水。
“康庄的心，变了。你知道吗。”
孙栖夏没有停下脚步。他向康庄看了一眼，她又闭上了眼睛。孙栖夏将视线转向前方，轻声回答：
“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孙栖夏没有回答，仍旧迈着他的步子。康庄许久得不到回应，继续说：
“因为你带给我的快乐。”
孙栖夏淡淡一笑，问道：
“你记不记得，我们认识多久了。”
康庄也浅浅笑起，仍旧闭着眼睛答道：
“不记得了，好像已经很久。又好像并不是太久。孙栖夏，在萧桑出现之前，你感觉得到，我对你有好感是吗。”
孙栖夏神情淡然，道：
“是啊。你这个冰一样的女王对任何人都不屑一顾，但对我一直都还算礼遇。我明白。说到底，你也还是个正常人，并不是怪物。”
“好感，毕竟只是好感。我爱萧桑，只爱他一个。你也，只爱罗蝶。”
康庄仍旧闭着眼睛，似乎已不想再睁开。孙栖夏沉默了片刻，又说：
“你说，如果没有萧桑，也没有罗蝶，我们两个有没有可能在一起，相互照顾，相守到老？”
康庄缓缓睁开眼睛，与孙栖夏的目光汇在一处。
“我，们？”
“嗯。两个人在一起，也许并不必寻到什么生死不渝的爱。只要，你不厌我，我不厌你，你愿意照顾我，我愿意照顾你，我们一生一世相敬如宾，不也很好吗？”
康庄微笑，道：
“是啊，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孙栖夏停下了脚步，看着康庄，郑重地说：
“答应我，好好留着你的性命。回去以后，做回一个正常的人，做一个幸福快乐的康庄。”
泪，顺颊而下。随着视线从孙栖夏脸上移开，康庄脑中迅速闪现了自己过去的种种。缓缓地，她又回眸，望向孙栖夏的脸，在心里默默对他说：
“幸福，快乐。孙栖夏，你并不明白，丘壑自在心中。快乐，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也不是，外在的形式所能代替的。一个人的心里快乐，他才会幸福。”
沉默中，只有泪水汩汩不绝。良久，康庄开口对孙栖夏说：
“我想，坐到地上去。”
孙栖夏轻轻点头，跪坐下去，让康庄自己坐在了地面上。他们就那样，相对而坐，相对而视，相对而笑。只是，康庄的脸色苍白得让人担心。
“我，对这个世界，完全绝望。过去是，现在也是。但是，我依然活着，因为我明白，不管为了什么，一旦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康庄的笑容愈发苍白。孙栖夏抬手为她拭了拭加脸颊上的眼泪，微笑道：
“别哭了，你能有多少眼泪。真到伤心处，你再想哭，可就没有了。”
康庄的笑容不减，孙栖夏忽然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柔情。同时，也嗅到了死亡的微弱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