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东海之滨(1 / 1)
康庄睁开眼醒来的第一刻,一直坐在她床边的萧桑便与之紧紧相拥。康庄突然之下有些惊讶,但立刻回想起了之前的一切,便又淡然笑了。他们,已经回到了萧桑的小屋中。
“傻瓜。”
萧桑低声说了这两个字,康庄仍是微笑。随即,她想起了什么,回身望着萧桑,有些急迫地问道:
“学校怎么样?”
萧桑一声苦笑摇了摇头,说:
“没事,只是损失了一根旗杆。”
康庄低头一笑,又抬头问道:
“那我们,北溟湖他……”
“放心,我们撤得快,没有人发现。北溟湖,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是他救了你。之后,他什么也没说,自己离开了。”萧桑脸上一阵不解之色,说。
“他没有为难你吗?”康庄又问。
萧桑摇了摇头,眼中一缕光芒一闪而过。忽的,康庄脸上显出兴奋与憧憬之色,向萧桑道:
“刚刚,我做梦见到大海了。”
萧桑眨了眨眼睛,心想,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她如此兴奋的东西,当即问道:
“你想去看海?”
“嗯!萧桑,我们去看一看东海好不好?明天就去。”她双手拉住萧桑的手臂,几分恳求之意,颇像个孩子。
萧桑微微一笑,柔声说:
“看海可以,不过等你身体好了些之后吧。夜还深,再睡一会儿。”
听到萧桑这样说,康庄才终于感觉到身上隐隐有些疼痛。她看了一眼窗外,一片浓郁的黑色。她再转回头来望向萧桑,点了点头,又重新躺了下去。
看着康庄渐渐熟睡的恬静面庞,萧桑心中隐隐泛出些苦涩。在他的面前,这个女孩所有的坚强、冰冷终于全部散去,还原了她原来的自己。然而,他呢,他希望给予康庄的守护,还能持续多久,在哪里是一个尽头?这些,他想都不愿去想,但又不能不想。
缓缓地,萧桑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了窗边,望着南方深邃的夜空。从晚上起,南方的天空一直闪电不断,但没有雷声,看来明天没有很好的天气。
“只要还有牵挂,就难舍其身,看开了又怎样。”
蓦然回首,康庄仍熟睡着。白皙的面孔平和而宁静。
雷公山,坐落于南疆边陲的崇山峻岭之中。在远古的神话时代,雷公山中曾生活过一支古老奇异的民族,这个民族自成一国,名曰“三苗”。三苗国,也就是当今苗族的祖先。
雷公山一处幽暗山洞中,一名十六岁的少女缓缓睁开了她已紧闭了千万年的眼睛。幽黑之中,不见五指,只有伏在她肩上的一具白骨还微微闪着森冷的光。少女缓缓站直了身子,白骨立刻散落到了地面上,几声闷响,散成了一节一节。少女的目光在白骨上一闪而过,冰冷而尽是杀意。
东海边上,寂无一人。天地之间,他们忽然觉得只剩两颗生灵的心,直面自然母亲的灵魂,言不尽的崇敬与皈依。一直以来,他们所追求的,不正是这样一片和谐与宁静吗。若时间能这样停在此处,或者,他们两人都能在此处停留,这两个生灵,或许都会圆满。
萧桑悄悄看向身边的康庄,见她正微笑得超然。萧桑微微低下了头去,似又在心中涌出了无限的思绪。
“夔一足。”
听到康庄说出这三个字,萧桑惊讶地回头看她。看到康庄仍是那样笑着,只是神色间有些顽皮,萧桑心下也就明白了,不禁回头一笑。萧桑知道,康庄是将这里想象成东海的流波山了。也不对,流波山是神话里记载的地方,说不定他们所站的这里正好是呢。《大荒东经》中记载,东海流波山下有灵兽,名曰夔牛,似牛而一足,乃雷神坐骑,又名雷兽。关于这个“夔”,也有诸多传说故事,如龙、舜时的乐师等等,但似乎都有同一个标志:一足。鲁哀公曾问于孔子:吾闻夔一足,信乎?孔子不假思索回答,这是说像“夔”这样的人一个就够了,完全抹去了神话传说的色彩。康庄所指的,当然就是这一点。
萧桑越想越是好笑,说道:
“你这个丫头,孔老夫子又没得罪你,编排他做什么。”
康庄回头看他,笑着说:
“谁编排他了?我只是想,孔夫子或许并不快乐,因为,他不爱想象。”
萧桑垂眼思索片刻,说:
“我想,他并不是不爱,是不能吧。”
“嗯?”康庄看着他,有些不解。
“儒家主张入世,孔夫子一腔热血文武志在报国为苍生,立足点自然是现实,也不能怪他。”萧桑望着东海苍茫,缓缓说道。
康庄也随他望着海面,平静说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倒是他的知音。儒,道,墨。孔子,老子,墨子。哪一个不是为了天下苍生,终都力尽而逝,心尽而亡。”
康庄的声音越来越小,萧桑余光看了看她,明白她的心思。他与康庄,并不是一出生就想遁世消隐的,这救济苍生的情怀,他们都有过,且康庄较萧桑要强烈的多。然而,世事艰辛,自己尚不能独善,何谈他人。自己的命运尚还在局中,又如何去管天下苍生的命运呢。也许,师父是对的,天行有常,一个人若能完善自己已经是大功德,大不易,他人的事,自当独立,擅管终是无用。
想到这里,他轻轻牵了康庄的手,说:
“佛曰:自燃法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盏灯,是否可用来照明前路,还得让他们自己去点着。”
康庄转头看向萧桑,点了点头。她自小流落在外,见到人前人后的诸多苦楚,又在书中养成了济世情怀,关于这一点,她曾经也执着矛盾了许久。随着年龄渐增,是非曲直也更加关注了些□□,渐渐觉得人间的一切结果似乎都有原因,他们的结果通常都是他们自己所造的原因。正所谓了,有因有果。如此一来,她便觉得整个人间都虚空而冰冷了,许是信仰与希冀离体而去,她只剩下了一具肉体的躯壳了吧。而后,所见的事情越多,她开始逐渐厌倦起了这个世界,变得什么都不愿去管了。然而,康庄已经长成了康庄,说一句放下谈何容易。
或许,一切的缘由,只是因为她一直是一个人。没有家庭,没有像样的亲人,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一个人面对黑暗与孤独,面对生存面前的困境。而她,仅仅是一个今年也只有20岁的女孩子。
未来还有多少迷局等着她,她不知道。为什么生来要被如此安排,她也不知道。也许,从她出生的时候,就带着极大的罪过吧。
无论如何,她还是走到了今天,一个人勇敢地走到了今天。因为走到了现在从未放弃,她遇到了萧桑。
康庄拉紧了萧桑的手,重新微笑了起来,望着前方说:
“前面有个河谷,我们去看看吧。”
自从遇到萧桑,康庄相信,两个人之间,可以惺惺相惜,可以不离不弃。他们之间,他了解她,她也明白他,他们之间,是心的共鸣,是灵魂的协奏,是平等的相爱。
虽然,这两个聪明灵秀的人都不敢肯定,上苍给他们的路究竟还有多远。然而不管还有多远,只要还能走,他们就一起走下去。
两人相互牵手走进河谷,刚进入谷口便闻到了阵阵花香。原来这里,遍生着兰花,清风拂动,四野飘香。
“旷谷,幽兰。此言不虚。”康庄蹲下身子,轻引了株兰草,凑上去闻了闻,说。
“嗯,这里真是一个绝世的地方。”萧桑点头,极目四野,满目都是碧草繁花,令人心胸开阔。
康庄站起身,笑着向萧桑说道:
“我们这一趟真是来得值哦!自然之伟力,如此如此,想想我们,倒觉得有些可笑了。”
萧桑欣然一笑,表示赞同。正准备开口的时候,他看见康庄背后河谷拐弯处缓缓走出了一个少女,不觉脸上神情有些变化。康庄见他神色不对,立刻回过身去。只见一个苗家的少女,看来不过十六七岁,身上的百褶裙有些古旧,细看还缀了些野兽皮毛。她的头上并不像一般苗女戴着大而沉重的银帽,只在稍稍挽起的发髻间插了银发梳,另外加些银插针及一串银网链。少女的耳际是一对银耳环,身上披了一件银披风,缀有许多小银铃,手腕、脚腕上也都是银质的手镯、脚环,就是脚上的凉鞋也是银白颜色。苗家尚银,所以苗族女子身上的饰物都为银器。这个少女的妆扮已算一般,苗女的银饰颇多,她身上的只是一小部分。能在这里遇到苗族少女,康庄和萧桑竟突然都有些喜出望外,但当他们与少女冰冷的眼神相接触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不禁打了个寒战。少女面容绝丽,虽然年纪还小,但感觉得到她身上有一种神秘至极的幻美,就好像,她不属于这个世间,也不属于这个时代。然而,少女浑身散发出强烈的冰冷气息,让人不敢接近。隐隐的,他们还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杀气。
少女只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只是那一个眼神中似有很多深意。她从康庄面前路过的时候,康庄看到了她手中的一把蓍草,不觉惊叹:
“蓍草。”
听到康庄的声音,少女停下脚步,微微转过头来,以余光看着他们,冷冷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