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少时泣血（1 / 1）

罗蝶不知道，这甬道通向的另一头，正是蝴蝶馆的标本室。

初到这样一个玻璃的世界，罗蝶的心间微微有些清凉的感觉。当她看到那盒中的一个个玻璃试管，不由生了好奇之心。于是，她逐个拿起试管，逐一看了试管中的蝴蝶。一只一只，她从未见过的美丽蝴蝶。她心中惊异，不禁仔细环视这个地方，全身悚然，不知是恐惧，还是叹服。不禁间，她缓缓后退着步子，竟然绊到了电线一样的什么东西，霎时间，她面前的所有玻璃架柜都摇晃了起来。罗蝶见到这番景状，惊惧不已，立刻抽身想要逃走，可是她越是挣扎动作，那些架柜摇晃得越是剧烈。终于，在她的眼前，所有的一切尽皆碎去，闪起千片万片美丽的玻璃雪花。罗蝶的身躯因为惊惧而颤抖，颤抖中，她看到无数蝴蝶在玻璃碎片中翩翩飞舞，如梦如幻。

下意识的，罗蝶找到了标本室门的开关，她立即按下。门开之后，万千蝴蝶随着她一起，逃出了那个标本室。

标本室外，是一个大型的温室。其中无数珍稀的花草乔木，而头顶之上，是保温玻璃的穹顶。于是，万千蝴蝶飞散在温室的各个角落，似在奋力挣扎，寻出一条自由生存的途径。它们想飞出这片狭小的空间，回去它们已经久违了的家园。然而，它们谁也飞不出去，一只也飞不出去。

罗蝶惊恐万状，失魂地立在温室中，立在万蝶交织的绚丽画卷中，六神无主。她想帮自己，想帮这些蝴蝶，他们，都想出去。可是，他们谁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康庄出现在温室中的时候，因见到万蝶齐飞的一幕而脑中突然轰鸣。若干年前，她也见过这样的一幕，若干年前，她自己造就过这样的一幕。

在罗蝶惊惧的目光下，康庄一步一步走近已满地狼藉的标本室，望着那满地的碎片，她的心竟然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康庄的目光在地面上有意无意地搜寻着，终于看到了无数碎片压积下的几根电缆，也就是罗蝶脚下所绊的东西。在康庄8岁的时候，她第一次进到这当时仍由她父亲经营的标本室，她看到了试管中的蝴蝶，想也不想便扯断了连接标本室电源以及试管上发信器的那几根电缆。于是，那个时候，标本室也如此碎毁了，所有的蝴蝶飞满了温室。正如今天一样。

康庄左手握紧了拳，猛然回身，右手从腰间抽出她的枪，向着玻璃穹顶扣下了扳机。一声响，如银瓶乍破。片刻之后，温室的穹顶以可看见的速度碎裂开去，化作万千玻璃的碎片，飞散开的瞬间与蝴蝶的舞姿，交织。阳光投射了进来，蝴蝶见到亮光，立刻一涌而去，飞出去了之后便拼命展翅飞向了它们心里的那些地方。

万蝶穿织中，康庄与罗蝶对视着，两个人都没有表情，也没有言语。只是对视。

谁也没有注意到的突然之间，康庄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闻声赶来的康百慕，几乎凝聚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向着他的妹妹甩出了那一巴掌。康庄的头因为惯性猛然侧转，正好磕在了标本室的门上，重重的一声闷响。罗蝶吃了一惊，抬手捂住了嘴巴。她身后的安哲似乎对这样一种情况也有些意外。他们的目光下，康庄的身子倚着标本室的门一点一点滑坐了下去。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左额角边淌出了血。康百慕厉色盯着康庄，他刚刚打了人的右手掌正辣辣的疼。

“你以为你多神圣善良吗？是谁曾经拿着棍子，将草地上的白蝴蝶一只一只全部打死！我告诉你，蝴蝶若是能变鬼，你早死了千百回了！！”

康百慕咬着牙说了这些话，而康庄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她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神情，只在脑中闪现出她少年时手持棍棒，而草地上遍是蝴蝶尸体的画面。画面如闪光灯一般，每一闪都紧紧揪起她的心，都在审问她的灵魂。那些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小，她爱惜生物，从不伤它们分毫，更悉心照料。可是，每次见到绿草间的那些蝴蝶，她就会萌生两种极端的心境：极其心喜，极其厌恶。在极端的矛盾中，她还是挥动了手中的木棍，将那些白色蝴蝶一只一只在自己眼前活生生地打死……

额上流血的事情，康庄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她没有去擦拭已顺着脸颊往下流的血迹，而是越来越缩起身子，好像很冷似的抱紧了双臂。8岁那一年，她放出那些蝴蝶的时候，她父亲康翘也是这样给了她一巴掌，她也是这样将左额撞在了门上，流出了血。也就是在那一次，她哭着跑出家门，跳下了思亲崖，第一次见到了她的妈妈。

“那个时候，”突然，康庄似自语了起来。她的眼神撒在她鞋尖前的一片小土地上，黯然失措。“那个时候，我还那么小，我怎么知道什么是非黑白，我怎么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希望，我很希望有个人在我身边教导我陪伴我，可是，你们谁也不见人影……蝴蝶死了，死在谁手上……死在谁手上……”

康庄如丧失了心智一般，言语神色近乎迷狂。康百慕看了一眼安哲，安哲撇了撇嘴。罗蝶立在那里，看着康庄的模样，只觉得遍体生凉，冷如寒霜。她再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她一步一步后退，却立刻被安哲抓住了手臂，紧紧抓住。

安哲的目光慑人，罗蝶再次陷入无尽的惊恐之中。她拼命挣扎，想要挣脱那只手，然而，那只手却如铁锁一般，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罗蝶的心如被穿成了千孔万孔，害怕得灵魂都要崩溃了。

就在罗蝶挣扎得都生了自杀之心的时候，一道白影在温室中一闪而过，罗蝶便凭空消失了身影。

安哲大惊失色，回头望向康百慕，康百慕也是一样的表情。他们两人沉默了片刻，再回头看时，康庄也不在了。残破的温室中，最后一只蝴蝶在晴空里逐渐模糊了身影。

回到空心桑，青花刚刚放下罗蝶，罗蝶便一头栽在了青花的怀中，放声大哭。在罗蝶的记忆里，这是第三次自己如此泣如洪流。第一次是在她雷雨中寻到被丢弃的小猫泡泡的时候，第二次，是表姐嫦思君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原本以为，她再也不会这样哭泣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还觉得，她会从此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与身边的，这些朋友。

青花没有说什么，她从冥界回来之后便去了智商银行，去看梁水玉也去看江河。她的人虽然一直在智商银行，可心里对罗蝶却是一刻不忘。所以，罗蝶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否则，她也不能及时赶回将罗蝶救出。如今，除了让她尽情地将心中苦痛化作眼泪哭出来，青花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来帮助这个十八岁的人类女孩了。

深夜，萧桑拉开他的家门，第一眼便看到了双臂缩在一起，脸上还有血迹，面如死灰一般的康庄。

“康庄姐姐！”

屋子里一身粉衣的伏慈溪失声惊呼。康庄艰难地抬起眼神，看了看他们，闪出了些泪光，随即晕倒在了门边。

萧桑立刻将她抱进屋去，轻轻放在了床上。伏慈溪已打来了一盆热水，萧桑接过，转头向她说道：

“慈溪，冲杯糖水！”

伏慈溪点头，立刻进去了厨房。

萧桑拧干毛巾，轻轻为康庄擦拭脸上的尘土和血迹。康庄昏迷着的脸上，全无血色，似是受了很久的折磨。萧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惊疑和怜惜。

“水来了！”伏慈溪从厨房里端着糖水走来，看了看萧桑，轻声说，“我来喂她吧？”

萧桑从床沿上站起身子，看着伏慈溪坐了下去，仔细地一勺一勺喂康庄喝糖水。萧桑静静地立在一边，眼光看在康庄的脸上，又多了一些凄然。

伏慈溪喂完了糖水，转头看了一眼萧桑，正好看到了他望着康庄的眼神。于是，她微微低下了头去。

“我们不是说好了，今晚一起来做饭团的吗。康庄姐姐她……”伏慈溪放下手中的杯子，又将毛巾在热水中浸了浸，拧干后轻轻为康庄擦拭额头。

“慈溪，你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去睡吧。”

伏慈溪的动作乍然僵止，良久，她伸回手，将毛巾搭在了水盆中，站起身子。两人眼光交触的时候，萧桑突然觉得伏慈溪今天看着自己的感觉很认真。

“那我走了。”

伏慈溪回身转头的那一瞬，萧桑心中却萌生了一丝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怔怔地望着那抹粉色身影消失的门框边，心中一片空寂，却又有些着急。

听到康庄微弱的□□声，萧桑立刻回转了头去，脸上欣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