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幽冥法庭（1 / 1）

王芳头也不回地经过了罗蝶，罗蝶看着她的背影，黯然遍生。她多少可以体会王芳的心情，只是毕竟不能完全感同身受。罗蝶向前方望去，那一片荒凉昏暗的被称作“理想田园”的尽头，一座宫殿在阴沉中缓缓闪现。

宫殿的石门上刻有许多希腊的古文字，她们两人自然是不懂的，但也能猜得到是“幽冥法庭”之类的词语。她们没花时间在这些字母上，直接走入了宫殿。

殿内富丽堂皇，宽阔生光。一梁一栋都似由这阴间的黑色水晶凝构而成。她们的前方是一排台阶，台阶之上是座高台，高台上设一张石座，显然便是判官的座位了。石台之后是一片深红色的帷幕，若是再将殿内的广阔空间设上座位，倒还真如人间的法庭一般。不过，冥界毕竟是冥界，这里庄严肃穆的气氛使人压抑，使人心惊，又好像使人不禁坦然。

罗蝶和王芳四面凝视而找不到头绪的时候，高台的石座上出现了一个灰色短发银白衣袍的冷峻男子。她们两个乍见之下，不禁都吓了一跳。若是猜想不错，这个人应该就是拉达曼提斯。拉达曼提斯不愧是冥界法庭的首席判官，罗蝶和王芳只觉得他眼中有一股冷峻的神力，使人不敢直视。

“嗯？你们，不是活人么？”

拉达曼提斯的声音幽远沉厚，仿佛直面着台下人的心和灵魂。

拉达曼提斯眉头皱起，罗蝶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不经意间发现他身后的帷幕动了动。看来，幕后还有旁人。

“你，一定就是拉达曼提斯法官吧？我们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而来，还请法官成全！”王芳上前一步，向拉达曼提斯鞠了一躬，恳切地说。

“寻，人？”拉达曼提斯的眉头又皱深了些，“到冥界来寻人，你们倒真是有些胆子。寻的是谁？”

“是我的兄长，名叫王强！”王芳似看到了希望的光芒，立刻回答。

“王强？”拉达曼提斯沉吟片刻，接着道，“他是，东方的中国人。他寿命已终，现在爱丽舍乐园，你寻他做什么？”

果然，王强已经身在爱丽舍乐园，这样一来，终于还是触及到了她们心中那个不能决断的难题。罗蝶望着王芳，王芳又沉下了头去。

“你们一路寻到这里，也算本事了。念在你们思亲心切，这一次便不与你们计较，立刻返回人界去。”

“不。”

罗蝶吃惊地望着王芳，王芳依旧低着头，但是眼神很是坚韧。拉达曼提斯似乎也对这个人类女孩否决他的行为感到惊讶，只是他毕竟是神祗，心绪并不表现在脸上，只沉声道：

“怎么？”

“不是的。你们不是人类，不会了解人类的心情。”王芳一点一点抬起头，坚定地说，“你们觉得我哥哥他会选择爱丽舍而放弃人间吗，我告诉你，你错了。在人间，他还有很多牵挂在心里的东西放不下。他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妹妹，还有，”说到这里，王芳的眼光在罗蝶身上迅速一闪，“还有在他心里很重要的人。他生命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还没有见到什么是未来，他不会放弃人间的。不错，作为人类，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有万般苦痛，但幸福和快乐不正是源于其中吗？人类的心不是为了享乐而存在的，人类活着，是为了他们的信念，为了他们身边所有重要的人。我相信我的哥哥，他会跟我回去！”

罗蝶拉起王芳的手，表现出了对她的支持和赞扬。在她们都觉得理由已经很充分了的时候，台上的拉达曼提斯却是一声冷笑，竟似完全无动于衷。

“敢在我拉达曼提斯面前说出这番话，你倒是很自信。不过，有一点你要记清楚，在我们神看来，人类只不过是万千生灵中的普通一类，你们那纠缠万千的情感，在我眼中，只是自然现象而已。六道众生，死生有律，你们的表演，到此为止，退庭。”

如宣判一样的声音，顷刻间震散了王芳心中所有的希望。眼见拉达曼提斯就要起身离去，王芳上前几步，激动地大声喊道：

“要怎么样才能让我哥哥跟我回去？请你告诉我！”

拉达曼提斯见她如此反应，倒似又来了兴趣一般转正身子，冷冷说道：

“你要带他回去，可知他是否愿意与你回去呢？”

王芳沉默了。罗蝶上前拉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芳芳……”

“我肯定，我确定！”王芳昂起头，直视拉达曼提斯，截然说，“他是我哥哥，我了解他！他一定会跟我回去的！”

“那不妨，带他过来。”

七个字音，如石上泉声一般飘在众人耳际。罗蝶觉得心弦都随这声音震动了起来，似要起舞一般。高台上的拉达曼提斯面色突然紧绷，满目惊诧之色，一点一点从石座上站起了身。他身后的帷幕此时被人一把掀开，从中走出了两个人，一个黑发紫袍，一个绿发靛袍，容颜都是绝美，正是米诺斯和艾亚哥斯。此刻，这冥府的三大判官以相同的神情一起望着同一个方向，怔怔的都有些失魂。循着他们三人的视线，罗蝶和王芳转头看向身后。法庭左侧的深处有一道石门，埋在阴暗处不易发觉，就在这个石门之后，依稀传出了清脆动听的脚步声。漫长而神秘的等待之后，石门后走出了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女子，使人见之失魂的一个女子。女子宛如这阴间的水色冰晶，一头乌发青丝垂下腰际如流水行云。她的容颜已不可用俗世中的美与丽来形容，一双漆黑如深潭却温若清风的眼眸平视着众人，唇间眼角，有淡淡的笑意。远远看去，她的周身似笼罩着一圈白色光环，任谁也该猜得到，这便是冥界的王后铂尔塞福涅了。

瞬息间，三名判官从高台上移下，立在罗蝶和王芳的不远处向着那女子走来的方向，一起单膝跪下。

“冥后！”三人一齐山呼。

她果然正是铂尔塞福涅，传说中的冥后。她一步一步走近，罗蝶与王芳仍怔怔地看在她的脸上，却也突然觉得，在她那不敢令人直面的高贵气质下，其实是一副病容。似乎，她刚从长眠中醒来，憔悴而无力，但丝毫不损她神圣的美。

“起来吧。”铂尔塞福涅在离三人两尺之处站立，温声说。

三人应了一声，都站起了身。艾亚哥斯最先开口道：

“冥后，您刚醒来，不宜劳神，赫卡特怎么没在您身边？”

“我托她去爱丽舍了。”冥后说着，柔波看了一眼身侧的那两个女孩，又道，“她们的事，我都知道了。我问你们，陛下呢。”

三人似从听到冥后声音的第一刻起就在害怕她问出这句话。此刻，他们尽皆沉默，似都有难言之隐，微微低下了头去。

“怎么回事？”冥后显得稍稍急切，但是声音依旧柔和。

拉达曼提斯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罗蝶和王芳，冥后立刻会意。她顿了片刻又准备说什么时，刚才的那道石门中又响起了脚步声。众人目光再一次转去，出现的仍然是一名绝美女子，不过容颜气质自不可与冥后同日而语。她是冥界女神赫卡特，一直是冥王的忠实部下，冥后在阴间的贴身女伴。赫卡特淡然走出后，罗蝶和王芳便放大了瞳孔。赫卡特的身后，赫然正是一身白衣的王强。

在第一刻，王芳和王强相互冲过去拥抱在了一起。站在这里的众多神祗，活了无数个千万年，听惯了鬼哭，却很少见这样一滴一滴无声的眼泪。一时间，众人都没出声，任那一对兄妹尽情流泪。

“冥后，这……”许久之后，拉达曼提斯终于觉得此事总该有个了结，便向铂尔塞福涅开了口。

听到拉达曼提斯的声音，罗蝶和王家兄妹都渐渐止了泪，目光望向了众神。他们知道，他们的命运，仍掌握在这些人手中。

冥后感觉到了她部下们的眼神，明白他们催促她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她微微侧过身，踱开一步，背对了众人，开口缓声道：

“你们可还记得，很久之前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的事情。”

众人沉默。当年，俄耳甫斯的琴声固然动人，然若没有冥后向冥王的请求，冥王不可能放死去的人回去阳间。不过，俄耳甫斯战胜了他人终战胜不了自己。关心则乱，他还是没有听从冥后的嘱咐，在回到人间之前便回头去看他的妻子，重于一切成为幻梦。那时，冥后惋惜不已，如今她说这样的话，显然有成全这三个人类的意思，赫卡特等人当然听得出来。

冥后见众人不言语，便转身面向王强，向他问道：

“你是否愿意回去人间继续生死轮回之苦？如今，你以清白无罪之身来到冥界，可以在爱丽舍乐园得以永生。然，再回去人界，你是否能保持你灵魂的洁净，便很难说了。也许，下一次，你便会被投入八层地狱。你，不后悔么？”

这是一个选择，一个很诱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