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暗夜重逢（1 / 1）

三天后，许是四天后吧，孙栖夏气喘嘘嘘地跑到康庄面前对她说，杨立召殉职了。

那一天，康庄一句话也没有说，在自己的房间里无声地坐了一天。不哭，也不动。

深夜，众人都已沉眠的时候，康庄拉开了房门。她的脸上没有泪痕，表情也并不痛绝。她悄声走出了蝴蝶馆，走去了梧桐街。

夜半而近三更，街上寂静无声，微微有些可怖。康庄一个人摇晃在夜色里，无边的落寞。忽然，她停下了脚步，仰望苍穹。夜幕上群星闪烁，无限美丽，却深邃而孤独。

“很多人都说，好人死去后，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她自语，眼中水波泛起。

忽的，康庄背后人影一闪，她回过身去，却什么也没有。康庄保持着高度警惕，直到有人突然拉了她的手，与她一起迅速消失在了这个地方。

停下奔跑之后，康庄终于见到了已想见了许久的人，萧桑。萧桑并没有变化，只是看上去再也不是那个打工的小弟了。

康庄没有说话，只是下一时刻将头撞上了他的胸膛。随即，萧桑感觉到了胸前微微的湿润与温热。康庄，终于哭了出来。

萧桑没有打扰她，他知道，无论因为什么，这一场泪她已经闷在心里太久了。康庄的泪，不少见也不常见，然而她这样的女孩，还是多哭哭好些。

哭着哭着，康庄的眼前变得模糊，脑中也开始轰鸣眩晕。她的身躯由萧桑的胸前渐渐下滑，萧桑有了觉知，立刻将她抱了起来。

夜空下，康庄颊上的泪痕如银河般闪烁而美丽。萧桑看着她虚弱的面庞，一丝真怒似地问道：

“你这傻瓜，又多久没吃东西了？”

康庄躺在他熟悉的怀抱中，微微一笑，轻声道：

“上帝征客。”

萧桑微微吃惊，随即又无奈的笑了。他摇了摇头，抱着她，一路走了下去。

萧桑在梧桐街的住处十分隐蔽，旧而不破，算是个温馨的小窝。萧桑将康庄扶在桌边坐下，自己去寻找些什么。康庄环视四周，见到这面积不大的屋子被隔作两间，这一间是客厅兼卧室，桌子、椅子、书架、床铺都在这里，而里面的那小小一间应该就是厨房。萧桑正在那里寻找着什么。

片刻，萧桑端了一杯水，捧了一个食盒出来了。他走到桌边坐下，将水递到康庄面前，他自己打开食盒，盒中是一些饼干、糖果和巧克力。

“喝杯糖水。”萧桑又向康庄强调了一次那杯糖水，敦促她赶快喝下去。

“你知道我不爱喝甜水。”康庄微微侧过头去，像个淘气的小孩。

“那就吃点东西。”他又将食盒将康庄那里推了推，说。

“你从来不吃零食的。你知道我会找到你，才准备了这些。”康庄似有些逼迫地问，情绪已经好了很多。

萧桑微微低着头，没有回答她。

“你没事玩什么失踪？又想让我找到你。”见他半晌无言，康庄又说。

“我哪里有？”萧桑开始反驳。

“你告诉风扬住处不就等于告诉我了吗？你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不过，你这个地方也太偏，单靠我自己，下半辈子可能也找不到。”康庄的语气里有些埋怨，有些愤怒。

萧桑又是浅浅一笑，并不言语。

“你快点从实招来吧。”康庄突然又说，眼中闪过摄人的光。“上帝征客，你究竟是什么人。”

康庄看到萧桑缓缓站起身，面向小窗外的幽深夜色。良久，他终于开口道：

“在我的父母没有离世之前，我的家还算殷实。我自小体弱，三岁时便进入少室山修习，研佛丰硕精神，训练强健身体。只是，阴差阳错，我被少林寺武僧一脉看中，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进行特殊训练，后来就，练成了传说中的，轻功。”

“轻功？难道就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在脚下绑上沉重石块，日日行走？你，不会是天天爬少室山吧？”康庄愕然问道。

萧桑回头看了康庄一眼，点下头去，接着说：

“不错，只是，那时候还小，也不知怎么的就忍下了那些苦。日久天长，脚下石块除去，便觉得起步如飞，速度远远快出常人。这也就是轻功的秘密所在了。”

“嗯。看来他们有意培养你，练会了传说中的轻功，棍棒拳脚这些当然也不在话下……”康庄说到这里忽然脸上神色一变，直视着萧桑，问道，“那你出家了？”

萧桑看着康庄，一时间被她的这句话问住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孩会对这个如此敏感，倒让他心中喜也不是，惊也不是，感动也不是，忧伤也不是。片刻后，只见他在胸前结起佛家手印，向面前的康庄微微顿首道：

“是的，我是有师父的。家师的法号，三一。”

康庄被他这突如奇来的举动惊得是好气又好笑，但听到“三一”两个字，似突然回忆起了什么重要事宜，怔怔的有些出神，不再言语。

萧桑看到她如此模样，心下很是不解。他抬手在康庄眼前晃了晃，康庄回过神来望向他，说：

“我见过三一大师。”

萧桑微微惊讶，“嗯”地疑惑了一声，目光不离康庄。

康庄回想了起来，她与三一大师碰面只是某一次偶然在大街上的偶然事件。那时，大师正在化缘，一个小贩认出了他的身份，一边口呼“大师”一边当他做菩萨似的不停膜拜。那位以“三一”为法号的老僧，年纪已然一大把，但是精神矍铄，为人散漫不羁。时至此刻，康庄仍记得那小贩与和尚稍显滑稽的对话：

“大师！”

小贩惊喜呼道。

“唔，我是和尚。”和尚回礼道。

“您是三一大师！”小贩更加惊喜。

“请称我为三一和尚。”和尚更加回礼。

……

“师父他老人家一向如此，呵呵。”听完康庄的回忆，萧桑不禁笑出声来。康庄看到他仰慕、思念与关切的神情，心中黯然。她轻声又说：

“原本，你是得天独厚的一个人，后来，遭了什么变故了是吗。”

萧桑消失了脸上的浅浅笑意，许是勉强下的，他看上去并不是非常沮丧。康庄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她等不到的答案，因为，他问的那个人不会回答她。

“即使如此，你还是一腔的热血，否则，你又何必变成上帝征客？你想救人，帮助人，对不对？”

萧桑回过头，勇敢地直视康庄，清晰地说：

“一如某人。”

康庄表情淡然，注视了萧桑片刻，直到两颗心跳动的声音逐渐接近，直至共鸣。康庄微笑着侧过脸去，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生了许多好奇的神色。她神秘地问向萧桑：

“那天在烛龙的石室，你最后是怎么制服北冥湖的？还有，我见到你的手指好像要做出什么怪异动作，但又犹豫着放弃了，怎么回事？”

萧桑听到康庄这样一问，不仅抿了抿嘴唇，浅浅笑起。康庄越见到他这样越是追问，萧桑无奈，终于回答说：

“你可知道，中医上的穴位？”

“啊？”康庄微微一愣，心思总该不会真的有点穴这一门功夫吧。

“你不要误会，没有什么点穴大法。我的母亲身体病弱，我从小就汤药不离地侍奉她，久病成医，很多医学上的东西我就略知了一些。中医上有治穴医病的理论，而人身上的穴道确实可以被点住而产生一些效果，比如人的腰间脚下，就是笑穴的原型。那天，”萧桑微微顿了顿又说，“烛龙虽然杀人无数，但我毕竟是出家人，怎好杀伤人命。所以，我最后只能点了北冥湖的大穴，让他昏过去，好等警察来。”

萧桑以无奈的表情说完的时候，发现康庄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一阵莫名奇妙，怎么也想不到康庄是对他口中“出家人”三个字耿耿于怀。

“嗯，没有想到，横行数十载的烛龙，竟是毁在你这个出家人救人治病的手法上。”

萧桑听到康庄说话而看向她的时候，她望向了小窗外的幽冥夜色。刚刚的那句话，萧桑明显感觉到康庄在“出家人”三个字上狠狠加重了语气。萧桑脸上一阵尴尬，却又发现凝视夜色的康庄眼中一片索然，盈盈的似有泪意。顿时，他醒悟过来了什么。这些日子，他虽然不在康庄身边，但对于她的事情，他每一件都是关心的。那日离开康庄，是因为他身上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的确已经决定在这个女孩的生命里消失的，可是，兴许是他的软弱，他还是不愿远离，还是留下了“梧桐街”的线索。他还是想某一天，康庄还能找到他。最近的一些事，古嘉华的事，杨立召的事，萧桑都知道，都很清楚。若非如此，康庄再见到他的第一刻，不会难以自制地扑倒在他的胸怀，哭出那一场眼泪。

然而，康庄还是康庄，哭过了便再也不会说什么，也许连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会忘记，只将那份沉沉的痛埋在心底，一年一年，一日一日，如蝜蝂一样，心中阴霾越积越多，不知道哪一天，她就会完全崩溃。

萧桑缓缓移开步子，走到康庄的身后。他想向她说一句安慰的言语，仅一句就好，然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