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全身而退(1 / 1)
康庄轻声念出,除江河外的几人纷纷回过头,于是也看到了门上的题字。孙栖夏和罗蝶根本看不懂,青花则微微沉吟,心下自思:她居然也懂古苗文,倒不简单。而转念一想“逐鹿园”这三个字,又目不转睛地看向江河,心里又想:逐鹿中原,这个人……
沉默之间,他们的身侧缓缓走出一人,清瘦面孔,短平头发,单薄却也颀长的身躯着一袭蓝色长衫,看上去平和温雅。此人,正是讷言。讷言年纪很轻,面目青葱,一副弟弟的感觉。他缓缓走来,立到江河身边,双手托一铁盘,其上两枚碧玉扳指。
“看来,你用蒙古式。”康庄看到扳指,向着江河说。
射箭之法分为西式和蒙古式,蒙古式要以食、中指勾弦,拇指辅之,未免弓弦割伤拇指,需要戴上扳指。
“规则也由你定,你说吧。”江河说出这句话,已然显示出了无与伦比的自信。
康庄听他这样说,却出人意料的微微一笑,看上去有些诡异。她缓缓回身,面对远处的诸多箭靶,平静地说:
“以江先生的技力,百步穿杨、一矢中的这样的词根本不足以形容,我们如果再比试谁能射中鹄心,岂不太儿戏了。”
江河心下微微一怔,并非恐惧,只是对康庄的这些话有些惊讶。他开口道:
“那么,你想怎样?”
“江先生一定听过一个概念叫做,无限接近。一箭中的对于你我来说并不困难,不如我们来比试,谁的箭,更加接近鹄心。”康庄搭起一支箭,平静说道。
江河一阵沉默,讷言看着他的脸。平日,江河的目标当然只是鹄心,不偏一毫。不过,要使箭头无限接近鹄心,即是永远不可中的,这个,他倒没有试过。
“怎么样?这样的小游戏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青花知道康庄出了一道好题,立刻笑着挑衅道。
“好。就如你所说。”江河答应道。
康庄率先套上了扳指,引箭在弦,待江河也做好了准备,她开口说:
“一箭定胜负。”
同一时刻,两支箭离弦疾去,劈风斩露,势锐如锋。箭头止于鹄心之前的那段时间,所有人都觉得犹如轮回千世一般漫长。
两支箭同时射中靶,讷言测量完毕之后,迟疑地宣布了江河败阵的结果。江河的箭仍一如从前,不偏不倚,正中鹄心。
身后的三人喜笑颜开,康庄则缓缓弯下身去,将手中的弓轻轻平放在了地面上。随后,她直起身,面对着江河,说:
“无限接近是所有世界中最痛苦的概念,永远接近,却永远达不到。我与阁下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阁下行事力求一举中的,不遗空闲,而我相反,我做事从来只愿接近,不愿中的。一个一心一意的人是不可能转变他的原则的,因此你的箭也不可能射偏。这是一个小计谋,江先生莫要见怪。罗蝶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安全地带她回去。”说完,康庄向着其他三人转过身,起步走去。
在康庄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江河神色突凉,举掌向她背后劈去。康庄立刻觉察,却已躲闪不及。在她心想必死无疑的时候,青花将她拉在一边,自己与江河对下了那一掌。双方都是身怀神力,那一掌威力相若,于是两人都反弹了回来,所幸都未受伤。
“江河,我来盗你的智商是我理亏,所以我才接受你这三局比试。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三局我们一平一胜,赢得理所应当,你如果再横加阻拦,我并不怕你!”青花的话气势深厚,很明显,她这一次是认真的。
“你莫要认为智商银行好欺负,今天放你们走,来日你们定会后悔。请便。”江河一拂袖,便欲与讷言离去。
“慢着!你对罗蝶做的手脚呢?”青花喝住他,问道。
“那个咒只是为了让你们回来找我,已经没有效力了。”说完,他便与讷言消失了身影。
四人相视,至此都才松了口气。
“好了,我们回去吧!雨过天晴!”青花长舒了一口气,神采奕奕地对众人说。她容颜绝世,直令人见之忘俗。
众人都点了点头,起步离去。康庄最后望了一眼地面上的弓箭,皱起了眉头。她想起了江河最后话语里的一个字,咒。
四人回到寥城的时候,古氏集团破产的消息已经尽人皆知。
古钟楼的心脏只在一瞬间便停止了跳动,那如云端金雀一般高贵的古嘉华下落无踪。几乎也在一夜之间,寥城商海中又倒下了一座巨山。
古氏倒下,康百慕心中的灯塔也即刻灭了。他的心情之郁闷,无以言喻。
康百慕出现在机场的时候,并不看得出有多么沮丧,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他在等人,很快,有一个人会从飞机上走下来,这个人会成为他新的灯塔。
墨镜革履,时尚潮衣,一个高挺的青年大步踏在刚下飞机的众人中极其醒目。没走几步,他从长裤口袋里掏出正在响铃的手机,翻开机盖贴在耳侧。
“yeah,arrive.”
流利而地道的美式英语,他听了几秒手机另一头的声音继续说:
“OK,don't worry,Bye!”
青年关上机盖的时候,康百慕站在了他的面前。青年嘴边微笑,停下了脚步。
“安哲!”康百慕微微点头,呼道。
青年摘下眼镜,眼中立即闪现出他作为混血儿身份的美丽的光。安哲的母亲是康百慕的姑妈,年轻时就已转了美籍,父亲是美国富豪,他刚下的,是由美国匹兹堡飞过来的国际班机。康百慕并不知道这个从不相识的表弟为什么回来中国,但他得到消息,安哲的父亲刚刚过世,他继承了所有的家产。仅凭这一点,康百慕不能忽视这个千里之外的表弟。
这也许是上天的悲悯,让康百慕不至于真的失掉所有的灯塔。
安哲张开双臂,与康百慕重重相拥。
“表哥!”
“想不到,你的中国话说得这么好。”康百慕与他放开,赞叹道。
“哪里,一般般吧!等了很久吗?”安哲的话语带有美地口音,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他一直微笑着,笑起来俊美非凡。
“没有,我也刚到。对了,跟姑妈打招呼了吗?”康百慕又问。
安哲扬了扬他的新潮手机,回答:
“Of course!走吧表哥,是不是该给我洗尘接风?”
康百慕笑了笑,抬手揽了他的肩,说道:
“走吧!回家去给你,接风洗尘。”
安哲灿然笑起,对刚才犯的小错误有些羞却。于是,两个人一起离开了机场,向着蝴蝶馆开始了他们的返程。
李追翼在家为安哲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开饭之前,康百慕与安哲坐在沙发上闲聊。康百慕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坐姿端正,一如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安哲则随意多了,整个人靠在沙发上,双手枕着沙发背,很是惬意。经过简单的交谈,康百慕得到了一些信息。安哲的确有大笔财产不知该如何处理,暂时有环球旅游的打算,因此先回来了中国,也顺便看看这里的远亲。康百慕知道了这些,自然即刻便开始盘算,下一步该如何点亮这只灯塔。
“可以过来了!”李追翼在餐桌边向他们说道,她已是地道的女主人形象。
两人听到声音,立刻起身。安哲突然附在康百慕耳边轻声说:
“Your wife is so beautiful!”
康百慕笑了笑,对他说:
“你要是早几天回来,还能赶上我们的婚礼呢。”
安哲立刻撇了撇嘴,耸了耸肩,习惯性地蹦出了一句英文:What a pity。
两人走到餐桌前,康庄一身黑衣从门外走了进来,看上去很是疲倦。她本不想理睬谁,径直回自己房间,可康百慕叫住了她。
“你这两天跑哪里去了?”
康庄从来不惧康百慕的冰冷语调,但在抬头看他的时候自然也看到了他身旁的安哲,第一眼便认出了他是混血儿,微微有些吃惊。
“这位是……”安哲开口问道。
“哦,”康百慕立即作出介绍,“你表妹,康庄。”
“哦——你好,康庄!”安哲向康庄伸出左手,很显然是想与她握手见礼。
康庄以前也听说过姑妈在美国之类的无聊家史,如此便对这个混血儿不再奇怪了。她冷眼看了看他的手,并没有伸过自己的手,只冷冷道:
“你好。”
康庄说完这两个字,径直迈开步子走向楼梯。上楼之前,她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康百慕,迟疑了片刻终于问道:
“古家……”
“他们家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能表示同情而已。”
康庄刚说出两个字,康百慕便截住了她并将话说绝。康庄回过头,一步一步上着楼梯。她心里厌恶这个哥哥已经到了极致,她真的觉得,康百慕将他身边的人只当做跳板,一如他们那令她憎恨的父亲。仅在几天前,他还要将她信誓旦旦地嫁入古家,如今说话却已经是风卷残云,将与古家之间的关系断得干干净净。此时此刻,康庄直想推门出去,再也不踏入这金玉其外的蝴蝶馆。
“康庄?不吃点饭吗?”
楼下,李追翼在水晶灯光下仰望着康庄,关切地询问。李追翼,康庄对她一直是表示着莫大的同情和惋惜,对这个大嫂,她觉得她不应该过分。于是,她柔和了表情,回答:
“在外面吃了。”
只说了这一句,她便继续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康百慕见到这副模样,心下早已气得七窍生烟,然碍于安哲在场,他便不好发作。待康庄的脚步声消失,他强忍着怒气,招呼安哲入席晚餐。
康庄回到房间,第一时间俯身栽倒在了自己的大床上。她任自己的半张脸埋在洁白的床褥中,露出可见的左眼里不住地静静流着泪。
由智商银行回来,罗蝶便与青花回了蚕丝林。孙栖夏自然是回了家,据他所说,他回家后至少要被大骂七天七夜。康庄与他们道别后,立刻去了逍遥间,可是她谁也没有见到。风扬与伏慈溪休假不在,而萧桑,则确切地被告知,已经辞职。
那日婚礼上,萧桑以那样的姿态出现,从他的眼神和气质,康庄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萧桑绝对不是普通的打工者。她最怕她再找他的时候,他因为要保密身份而消失。如今,她害怕的已然是事实。萧桑消失了,她回到寥城后一直在找他,可是毫无头绪。如今,她已经疲倦力竭,再不休息身体便会垮掉。
流着泪,她睡着了。此时的她,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