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命兮运兮（1 / 1）
小青山的四角亭中，两人迎风而立，相对无语。然而沉默，毕竟解决不了问题。
“我的事，是你说的。”
听到这句话，李追翼心中一凉。她没有转头去看嫦思君，只是将怀中的《天龙八部》抱得更紧。
“我没有。”
听到这样的回答，嫦思君再一次沉默。她后悔刚才的问话了，她已经意识到那代表这多么大的不信任。余光，看向李追翼。那个也与她一样从小没有母亲而且性格柔弱的女孩，那一个，即使心中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出来的女孩，嫦思君忽而厌恶起自己。这样一个朋友，竟然要找她代自己去死吗。即使只是单纯的测探，即使司国可以相信，自己真的开得了口吗？真的，能去开口吗。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很是可笑，可耻。
“思君，你不要走了好吗？”
嫦思君终于转过脸去，迎上了李追翼与她正面相对的目光。她的目光中有着恳求。
嫦思君没有说话。
“不管你受了什么样的伤害，不管你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我们是朋友，请让我和你在一起，不要再待在你的茧里了，好吗？”
“追翼，你不懂。”她又回过了身去，望着最远处的天际。那里，正巧翔过一排褐色的鸟儿。“即使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也不会懂我心里的难受，无法感同身受就不会理解，也帮不了我。但是追翼，我爱你。你，不是嫦思君，嫦思君的事情必须她自己解决。”
李追翼没有再说什么，她已经明白，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追翼，”她又回头看着李追翼，说，“离开圣裁吧，别在这里委屈了。凭你的学识能力，可以找份好工作，好好生活下去。”
“你，也要走了吗。”
她的声音很低，嫦思君几乎没有听清楚。良久，嫦思君淡然一笑，又回头望着天际的淡淡远山。
李追翼再转头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了。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两行清泪，一点一滴，全部打在了怀中的《天龙八部》厚厚的封皮上。
水碧潭边，康心倚着一株古木，双目紧闭，看来还未清醒。罗海跪坐在她身边，时刻注视着她，时刻等待着她醒来。
终于，她还是一步一步走近了他们。罗海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去，看到了她。
两人相视的那一刻，各自心中都盈满莫名的情感。不可名状，却又都觉得怪异，都想回避。
然而两个人的心，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对于她，是相思了十一年的记忆，而她对于他，似乎仅仅是存在于记忆中的那个比较特别的表妹，仅此而已。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来看看他，再与他说几句话。也许，也许以后便不会再见了，不会再有机会说话了。他们这一生，仅仅有这几次可怜的机会来说话。
“你，你没事吧？”他站起了身，向着她走了两步，与她保持着三尺的距离。
“能告诉我，她是谁吗？”嫦思君看着康心，问。
“她，”罗海回头看了康心一眼，再回过头来看着嫦思君，说，“她叫康心，是沉没岛的蝶使。十三年前，她由这水碧潭中降生，并被指派去人间执行某项任务，但是，她所投的人类母亲在生产时遭遇危机，她为了保护那位母亲，牺牲了自己，只有灵魂又回到了这里，并被惩罚，一直锁在潭中。”
“她，只是一缕灵魂？”嫦思君看着康心，问。
“是。”
“那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她面色平静，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只是灵魂。”罗海微微低下头，说。
“嗯”她皱起了眉头，满心惊疑。“你，死了？”
“是。在两年前，我就已经死了。我自己打抱不平，阴差阳错救了去到人间的司国。她，为了感激因此丧命的我，才护住我的灵魂，带回这里。水碧潭养护灵魂，所以她将我安置在这儿……”
“而你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便爱上她了。便决定，永远守护在她身边。是吗？”
看到她眼中隐有泪光，面容上有些死灰，罗海的头又深埋了一分。
“你不记得，你是为了什么出来的吗？你不记得，你还有个妹妹，叫小蝴蝶吗？”她仍旧看着他，缓缓地道。
“妹妹她怎样？”他忽而抬起头，直视她的双眼，问。
她将视线移向了一边，顺便向那边迈向了一步。
“你知道，我心里一直记着你吗。”
罗海脑中轻轻一阵轰鸣，咬了牙，握了拳，出了汗。他似乎并不意外听到表妹这样的话，只是很害怕。
“表哥，我喜欢你。”
他仍旧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嫦思君，很多事情都不愿意管，但有些事，我会主动，会努力，会争取，会尝试，会坚持。表哥，我心里一直喜欢你，即使一直没有见面，我没有变过。”
“表妹！”他打断了她，但声音立刻小了下来。“我们是表兄妹，是至亲，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哼哼，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世俗地与你在一起，我所看重的仅仅是这份感情。而对于你来讲，即使我们不是表兄妹关系，你也不喜欢我，是吗？”
他再一次沉默，低头。
“你，爱她了。”她看着康心，淡淡的嫉妒，浓郁的哀伤。
“思君……”
“我来这里，只是想再见你一面。罗海，如果没有康心，如果不管世俗，你心里，会存下我吗？”她问得恳切，眼眸中一片晶莹。
“表妹，你想太多了。”良久，罗海这样回答。声音很小。
“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吗？小时候的记忆，对于你来说，都是空白的？你从来没有记得我，也不想记得，是不是？”嫦思君的语气仍然保持着平静。
“我……”
罗海的话还没说出口，突然发现对面的嫦思君将目光转向了自己身后。他立即面露喜色，转过身去，看见康心正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康心！”
他几乎笑出了声，再也不管任何人任何事冲去了康心的身边。他的身影由嫦思君视线中一闪而过的那一刻，她喉中一甜，立刻捂住了嘴巴。泪水，随之决堤。而那边的两个人，毫无察觉，他们的心思只在对方身上。
嫦思君终于冰冷地苦笑，颓然转过了身去。
罗海再回头寻找嫦思君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了。他的心中一片木然，沉重的负罪感涌遍全身，最后化作无奈的一声叹息。
司国的手掌之中，牡丹印记又深了一分颜色，显然是刚刚嫦思君吐的那口血的功效。
“呵，辛苦收集了两年，终于要功德圆满了。”她看着自己的掌心，似是自语又是欢呼。心情大好。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你到底想把我女儿怎样。”光柱之中，嫦絮面无神色，似已心如死灰。她缓缓说了这一句，目光射在司国的手掌之上。
“釁神，也叫血祭，就是集牡丹仙的血，将我掌中这朵牡丹祭为血红之色，绿牡丹丛便可神力复归，降生绿蝴蝶，接承沉没岛。”司国慷慨回答。
“你要，吸尽思君的，血？”嫦絮震惊。
“很对，就是要让她将血一口一口吐尽。这是仪式。放心，她很快就能解脱了。你不要悲伤，这是她的命，也是你的命。”她的神情忽而冷峻起来，庄严而不可侵犯。
“为什么……早知道，我就，不该到这里来……”
“你能嫁给施无邪，已经是千生万世的福气了。牡丹仙做他女儿，也是他施无邪的命，你们，都不必去怨谁。”司国的眼中忽然闪过怒意，但只是一闪即过。
“命。都是命么。”
听到嫦思君的声音，两个都如仙子神妃一样的女子一起将视线转向了声源处。光柱左侧最幽深的地方，嫦思君逐渐身影清晰。
她还是她，只是旁人都看不到的心，已因伤痛而老了。
“你回来了，怎样？”司国面色转为平静，微笑着问她。
嫦思君没有回答她，只是迈开了步子走到了光柱前，与母亲面对着面。两双深如秋水的眼眸，微风吹拂起一阵清波。
“思君……”看着苦命的女儿而无能为力，嫦絮除了无助还是无助。
“对不起，妈妈，思君不知道该怎么救你。”在母亲面前，她的泪澄净、清明。
“妈妈很好，思君不要担心我，你快点离开这里。只要你好，妈妈在哪里都是开心的。你快走！快走吧！”突发想起的念头提醒女儿也提醒自己，嫦絮觉得现在除了让女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别无他法。
嫦思君微微低下头，止住了泪。她像并没有听到母亲的话一般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个神秘的，制造了一切的罪恶女子，司国。
嫦思君的面容忽而十分平静，甚至还能看到隐隐的笑意。她一步一步走去司国所在的那个方向，司国则面对这一切而毫不改色。
两个人对视着，距离一点一点拉近。她们之间，没有敌意，没有杀机，没有任何情绪和情感。
走到司国身后与她背向而立的时候，嫦思君停下了脚步。
“釁神，血祭，牡丹仙。这些，你说，都是我的命？如果，我还能够选择，为什么要去认命呢。所谓的命，又是什么。十九年了，我像一个笑话，我的出生，就是为了吐尽血去降生一只蝴蝶？呵呵，笑话！……你想利用我，想让我流尽血泪，我偏不要。你们以为事情要功德圆满了，我偏不允许。你们要我死在这里，好啊，不过你记着，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利用！”
嫦思君猛然冲向前方的一棵巨树的时候，司国与嫦絮一样大惊失色。她们一齐呼喊，可谁也无法阻止。那个不顾一切向前冲去的女孩，是那样坚定，坚定地决意要以自己的额头在那千年古木的树干之上将自己的生命散去。直到最后一刻，她仍旧反抗着自己的命运，不惜走上不归的方式，不惜，就这样放下凡尘中的一切。
心灵深处，划过最后一道泪痕，寄出对那些她心里仍旧珍爱的人的思念，道出难以启齿的别离。
古木苍黑，年迈的树干上忽然腾起一片白光。朦胧中，嫦思君觉得有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好温暖，一直传到心底，瞬间仿佛融化了所有积存了太久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