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梁家水玉（1 / 1）

昏暗的街道，阳光与繁华似乎都照不到的地方。

有什么人化作一抹黑色的身影，在这已没有牵挂的世界里缓缓地游移。这昏暗的苍苔遍生了墙角的街道，却反而镂刻下的是最深沉的过往。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似乎都看淡了世事沧桑，即使面对再鲜活的空气，它们的态度，也只是淡淡的沉默。从来都是如此。

曾经，年少的时候，她也喜爱漫步在这样静谧的古道小巷，寻常人家。在这里，唯有在这里，心里的那个世界才真正安宁，真正存在。

然而那时，是多么的年少啊。那时，还是短发，那时，身边还有厚重的幸福。光阴运转，时至今日，她突然成了一个人，她终于成了一个人。没有人去管，也不会管，她才十八岁。

梁水玉，一肩黑发，一身黑衣，独自漫步在这冗长的巷陌之中。无边的昏暗，无边的沉寂。她的心是不是在这里安静下来了呢。她的世界，是否在这里，便自由了呢。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若是，她的心能够自由，她又何必来这里。若是，她的心在这里能自由，她又何苦离去呢。

自由，会不会仅仅是古书上的传说，是老人拿来哄孩子的戏言？一代又一代老人，哄着一代又一代孩子，待那些孩子成为老人，再继续哄着更多的孩子。

驻足，静立。

前方，后方，没有巷头，也没有巷尾。左边，右边，爬满青苔的老墙隔着一条条寂寞倾斜的甬道。除了人，除了生命，一切的一切，在岁月的洪流中，不生，不灭，不死。唯一亘古的，只是一层蒙了淡淡哀凉味道的不朽寂寞。

半个月之前，她像发疯一样冲出圣裁，来不及与任何人道别。她冲向人海，冲向街道，冲过所有陌生与熟悉的地方，冲过所有认识与不认识的人，冲到她的目的地，一张病床的边上。雪一样净白的空间，雪一样净白的床榻。床榻之上，15岁的妹妹梁玲静静躺着，睡得安详，脸色苍白，苍白得凄惨。

梁水玉，梁玲，一对这世上再普通不过的姐妹。她们自幼没有父亲，由患着心脏病的妈妈一手抚养。因为过度辛劳，妈妈心疾突发病重，死在两年之前。两年之前，每每看到妈妈偷偷捂着心口在昏暗角落里疼得站不起来的时候，她的齿便咬破了唇，指甲便陷入了手掌。那个时候，她每时每刻拼了命发疯地想办法，甚至祈求传说中的奇迹，在深夜之时泪流满面，长跪在茫茫的苍穹之下。她许誓，只要可以让母亲痊愈，她愿付出任何代价。祈求，祈求，祈求。对于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来讲，对于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少女来讲，这是可行的最终的最后的办法。然而，祈求，又有什么用呢。没有钱治疗，没有钱。

终于，母亲，与世长辞。

第一次看到妹妹与妈妈一样捂着心口瞒着她疼得跌倒在角落的时候，她呆呆的立在天与地之间，脑中一片空白。那个时候，妈妈没走多久，也许都还没走远。那个时候，她还是十六岁，她的妹妹，仅仅十三岁。

半年之前，她高中毕业，成绩绝佳。于是，她的伯父看中了她的才华和稍稍出尘的相貌，凭借自己混惯了江湖的一点手段，将这个侄女送进了圣裁皇家学院。她不情愿，但她与妹妹自从母亲离去便在伯父家寄居，妹妹的病不能再拖，一定要立刻住院治疗。最后，小玲被推进了病房，而她，微微低下了头。

也是在半年之前，当她第一次心疼发作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空空的。那一刻，她的周围，所有的空间里，没有笑，没有泪，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的夜里，一向对手机聊天没有好感的梁水玉竟然随便拨了个号码，发了条短信出去。发出之后，她静静等待着，不久，回复的短信竟意料之外而期盼之中地出现了。那个陌生号码下的陌生人，与她竟是那样同道，那样投机。那一夜，她们聊了通宵，古今中外，无所不谈。最后，梁水玉得知了那个人的名字，嫦思君。

如梦一般，不知真假，不知对错，她与两个人在圣裁相遇了。那两个人，一个叫李追翼，一个叫嫦思君。她们一见如故，一见便发现，那个聊了通宵的知己，正在眼前。

缘，究竟是什么呢？梁水玉大她们两个一岁，而她们三人，是同一天的生日。

其中的种种，外人看不清，亦不足为外人道。圣裁里的人只知道，那三个性格不群、才貌出众的少女，毅然是圣裁中最亮丽的风景线。仅此而已。

友与友之间的支持，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呢。至少直到此时此刻，梁水玉的心里依旧肯定，无论何世，她们两个，她永不忘记。

此刻的梁水玉，已经变了。在一些永不变更的因素之外，她变了很多。

缓缓地，她右手贴上左腰，手掌在腰间握起。一瞬间，天地似乎暗下了三分。她竟是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四尺长刀，刀身上，闪着玄冥的黑光。

这，正是智商银行中，神秘黑袍人亮出的据说在冥界仅次于冥剑的宝刀——司命。

梁水玉，成为了那个被江河选中的人类。

是偶然，还是必然，说不清楚。但至少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大的变化了。

梁水玉修炼司命宝刀已经半个月。半个月前，她发了疯一般由圣裁冲到妹妹身边，立即得知小玲需要尽快动手术的消息。手术需要钱，这钱她的伯父死都不会出。那么，她怎么办呢，难道仍然去无用祈求，眼睁睁看着妹妹与当年的妈妈一样结局吗？

不，不可能。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一股强大的心理力量，智商银行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并且选择了她。

将司命刀交与她的同时，她也得到了大笔的钱。然而，当她火速赶回妹妹身边的时候，还是迟了。小玲坚强地向她微笑，那样年轻的手与姐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那般淡然，那般勇敢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世界还存在么。日月星辰，人群熙攘。自己的心，白成碎片。

那一瞬间，她的心脏猛烈地疼痛起来，宣告着她的结局，诅咒着她的命运。

然而，在那一瞬间，一切又能如何。她什么都不剩了，不就是衰朽的皮肉之身吗？谁爱要谁拿去好了。神也好，鬼也罢，拿去好了。那个时候，她除了怀中哪一张面值百万元的支票，那一堆没有用的钱财，究竟还剩什么呢。

还剩一个，未完成的任务。一个，与鬼神、异人打着危险交道的任务。

呵呵呵，可笑。可笑。

可笑。

数天后，她的理智与精神稍稍平复，开始想如何处理身边的事情。尤其是那笔钱。她想过把钱退回去，取消任务。梁水玉不是傻瓜，斩杀恶灵，这样一件事情的危险度她很清楚。并且，这件事无论成败，她都明白自己的下场。这是一笔，以性命和灵魂作为筹码的交易。

想到这里，梁水玉立刻有终止交易的想法，但是，她并没有。理智上，她明白与她交易的那个人绝非凡人，想跟他赖账谈何容易。情感上，反正这重病之身本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恶鬼害人，但亦可想象是怎样一场惨烈浩劫。自己即将衰朽，何不以这最后的生命做成这件事，也算是这一世轮回终于有了点意义。于是，她最后选择，完成任务。

还有八天这个月便结束了，朔日之夜，也就是她完成任务的时刻。今天，她就必须回去智商银行完成最后的修炼，直到朔日那天。

在这之前，还有没有什么人值得牵挂，还有没有什么事想去完成呢？

自然在第一刻想到了她们，那两个，她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朋友，仅剩的牵挂。

所以那一日，她回到了圣裁，为的，仅仅是见她们两个最后一面，许又是天意吧，她没有见到与她那样志趣相投处处不凡的嫦思君。但这些并不要紧了，道别是为了不能别过，她的心里，永远有着那两个人，无论，会不会再相见。

刚刚，她处理掉了那张支票，她送给了那家医院的一个小护士。在她妹妹病重期间，只有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小玲。

好了，身上已经没有牵挂了。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

然而那颗心，真的，不再痛了么。

司命宝刀，一端握在手中，一段自然的拖在地面上。她与这把刀相处刚刚半个月，人与刀却似乎已经心灵相通。似乎，她，从来都是司命的主人。也因此，她现在的力量，不可小觑。

这，又是怎样一种缘呢。是缘，还是孽。

深深幽寂的巷陌，忽然一阵嘈杂的人声，由不知名的处所远远传出，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她豁然回头，迅速转身，司命离地而起，刀柄紧紧地握在手中。

没过多久，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迎面而来，脸上尽是狼狈与奸诈之色。巷陌的远处，远远传来“站住”“抓强盗”这样的呼喝声，梁水玉已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眼看那男子近在身前，梁水玉忽然在眼中现出杀气，司命横空斩下，不留半丝余情。本以为血溅当场，一命归天，可梁水玉的身子却只是向前一个趔趄，这一刀竟然斩空了。司命好像不存在了一样，只如一阵小风从那男子身上拂了一下，一点也没有刀的样子，对那男子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害。

梁水玉微微吃惊，刚刚与她擦肩而过的盗贼青年却立刻发难了。不问青红，青年一双拳脚立刻粗鲁地向她打来。梁水玉并不是以前那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了，即使没有司命，对付这样的角色也是游刃有余得多。拳脚之间，青年便老老实实趴在了地上。这时，远处的民警奔跑而来。只一瞬间，她消失无踪。那一处地方，只剩下动弹不得的青年还趴在地面之上。